移魂
第3章
我驀然想起悉珺在馬車裡給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知婳,你知道嗎,你和已經去世的珍妃路貞町,真的好像。」
珍妃。皇上。沈慕泓。
他們三個一定有一段糾葛不清的故事。
我要從這裡下手。
沈慕泓依然吻得投入。
我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緊閉的眉眼。
隻有你S掉的火,才能夠再一次沸騰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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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是夜,有人在牆根的陰影裡一路潛行。
到了王府一角的小屋,輕輕叩了叩隻留一盞燭火的門。
門開了。
這是灰袍巫女的屋子。
屋內。
我扯下偽裝,灰袍女亦未著長袍。
「你來得很快。」她的聲音嬌媚。
「廢話少說。為什麼你的法術沒有生效?悉珺和你說了什麼?為什麼她S了?總不見得你真的是個神棍吧?」我一股腦地吐出困惑我的問題,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小美人兒,這麼急?」她緩緩退入重重疊疊的簾帳後。
片刻,響起茶水入杯的聲音。
「過來,夜還很長。」灰袍女的聲音絲絲縷縷地從紗簾後傳來。
原來也是這樣一個漆黑的深夜。
在我被囚禁的那段日子裡。
悉珺叩響了灰袍女的門。
彼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這一定和這裡唯一多出來的人有關。
本想拒絕的灰袍女,在見到悉珺的那一刻眼神一亮,她說:
「你有一個清澈的靈魂。」
她緊緊盯著無措的悉珺,循循善誘:
「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悉珺通過獻祭了她的靈魂,賄賂灰袍女阻止了「移魂」的儀式。怪不得我醒後灰袍女會趁機塞給我那本記載著「路貞町」細枝末節的冊子,怪不得她會和沈慕泓說我會失去一些記憶。
她在幫我,因為這是她們的交易。
原來如此。
即便失去了靈魂,你還在為我打算嗎?
悉珺。
劃破又被你補好的那個娘親留下的荷包,我終於學會貼身收好。
因為我知道這次不會有人來補了。
那本冊子是你的筆跡,樁樁件件都是你絞盡腦汁想起的回憶。你執筆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你真的想要我偽裝成路貞町就這樣活下去嗎?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留好這條命。
這條命有你的一半。
茶桌對面,灰袍女殷紅的唇在燭火下泛著光。
「既然如此,悉珺的靈魂呢?」
「當然是,」她嫣紅的唇撅起,對著我擺出了一個輕輕吹著手心的姿勢,「消失咯。」
我狠狠攥起拳頭。
12
轉眼便是初夏。
近日來的相處順利得不像話,沈慕泓不曾有一刻懷疑。
京城的暑熱來得早。
我央了沈慕泓兩日,他才同意帶我出來轉轉。
皇城外的曲江湖是難得的清涼之地。
我撐著油紙傘,緩步走上畫舫,微風帶著湖水的幹燥空氣拂過面頰,驅散了一些許暑意。
沈慕泓坐在船上,懶洋洋地倚著軟墊,手中執著一把檀木折扇。
見我靠近,他遞來一盞冰鎮的酸梅湯。
「解暑的,嘗嘗?」
我接過,輕輕抿一口,微微皺眉:「太酸了一些。」
我愛吃甜的。
沈慕泓忍不住輕笑:「你小時候最喜歡喝酸梅湯,現在怎麼嬌氣了?簡直和知……」他說了一半便頓住,神色不自然地撇過了頭。
我凝神想他剛才那半句,但願他不是想說知婳。
他面前的這具軀殼,應當是隻有知婳的皮,填的是路貞町的骨。
或許時間久了,他也要分不清了。
我憑欄遠望,湖邊風景宜人。
集市上商販走卒來來往往,一派熱鬧的景象。
悉珺的冊子上說,路貞町很喜熱鬧,年幼時總是拽著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和沈慕泓悄悄溜出去玩。他們三個糾葛的愛情,早在那個時候就烙下了烙印。
我摸著欄杆細細琢磨。
為什麼沈慕泓這麼篤定,復活了路貞町,她會選擇和他在一起,而不是鬧著回宮找皇上呢?難道當時路貞町做珍妃是被迫的?這段拉扯的三角戀裡,難道他倆才是被拆散的鴛鴦?
這不重要。
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路貞町愛誰。
重要的是皇上是愛著路貞町的,愛到哪怕強取豪奪也要留她在宮裡。所以隻要有機會見到皇上……就有機會。
我收回目光,看著正在飲茶的沈慕泓。
向他溫柔一笑。
我要讓他相信,現在的「路貞町」是全心全意愛著他的,然後在某個他放松警惕的時候,獲得進宮的機會,見到皇上,讓皇上相信我就是他愛的珍妃。
如果當年他們能為了路貞町打得不可開交,現在亦可。
模仿。
那些日日夜夜沈慕泓調教我的瞬間。
翹起的小指,書信的字跡。
這是你親手給自己做的繭。
你準備好承受它了嗎?
13
機會來得很快。
夏至,所有的王室宗親要入宮參加祭地儀式。
儀式結束後會有晚宴。
更重要的是,本因喪女傷心過度請辭還鄉的路大人也會來。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沈慕泓不會拒絕心愛的女人想要最後一次遠遠眺望自己父親的機會吧?
畢竟你那麼愛她。
所以當我梨花帶雨伏在他的膝頭,特意散開的頭發襯著如雪的中衣,果然見他眼神顫動,掙扎著答應了。他隻囑咐我一點:「不要和路大人說話。」
不要讓他發現,心愛的女兒又在人世。
從宮中到王府,愛熱鬧的鳥被囚禁成金絲雀。
我順從地答應。
夏至日午時三刻。
紫禁城內的祭壇上。
禮部尚書踩在日晷投影與壇心「鎮地圭」形成十字煞圭影裂痕處,誦讀著祭文。太常寺卿正按反北鬥七星方位行走,每步踏碎一片刻著藩王名字的陶瓦。宗室成員團團圍著雙層漢白玉的方澤壇,等待傳召。
方澤壇設冰雕麋鹿,麋鹿下有冰鑑。
傳到的人神情肅穆地走上臺前,割破手指,將血滴入特制冰鑑。
據說冰鑑底部刻著「戊己中央土」符咒,象徵著第二年的風調雨順。冰雕麋鹿體內暗藏十二時辰蠟燭,融化速度象徵宗室氣運。
我作為宗室家眷伏跪在祭壇外。
隻能遠遠看著沈慕泓的華服,和更遠處那一片明黃色的衣角。
突然之間,一聲巨響,前方哗然。
冰雕麋鹿提前兩刻鍾融化,鹿角斷裂砸碎冰鑑。
議論聲從前至後傳來,像人聲的海浪,隔壁兩個稍年長的命婦在低語,我凝神細聽。
「大禍要來了。」
「今年王室宗親恐生異端。」
……
「肅靜!」傳話的太監聲音尖刻而嘹亮。
一聲一聲的傳遞中,眾人的聲音漸泯,歸於平靜。
緊接著宮門下鑰。
男賓女眷被請往兩個不同的行宮。
所有人必須經過仔細盤查才能出宮。
我跟著人群在宮巷中穿梭,在即將進入女眷休憩的宮門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隔壁宮殿的名字,浮月軒——
那是路貞町從前的寢宮。
14
女眷們熙熙攘攘地聚在宮殿的正廳裡。
三兩低低絮語,不安的氣氛濃厚。
「皇後娘娘到——」一聲通傳,眾人齊齊向門口方向行禮。
皇後娘娘拖著華美的長袍,迤逦過自動分開為她讓路的女眷。
行至我面前的時候,突然停下。
「娘娘讓你抬起頭來。」
皇後身邊的婢女出聲提醒。
我依言抬頭。
皇後生得端莊大氣,很雍容華貴的長相。
此時她一雙杏眼緊盯著我,微微吃驚的神情一閃而過。
「你就是恭親王新娶的側妃?」恭是沈慕泓的封號。
「回稟娘娘,正是妾身。」
「果真絕色。」
數月前的深夜,我偷偷去找灰袍女時,她也如此對我說。
彼時我正問她悉珺的靈魂在哪,她吹著手心和我說消失了。
「不過——」灰袍女話鋒一轉。
「我想到你會來找我,所以我留了她的一魂一魄。」
「你想要什麼?」我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她的臉在燭火下光影迷離變幻,聲音幽幽如女鬼:「我有沒有說過,你這張臉,果真絕色。」
從小到大,我聽到過無數稱贊。
甚至最初我以商賈之女的身份嫁進王府,也是因為這張臉。
因為這張臉生,因為這張臉S。
人人都道我絕色,貪婪的、嫉妒的、佔有的、緬懷的、憎惡的……無數各色各樣的目光曾在我身上猶疑。隻有一道清凌凌看向我的本心——
但她隻剩一魂一魄。
灰袍女說,皇宮內故去珍妃的宮裡有一盞結魄燈。隻要我能想辦法搞到手,悉珺的一魂一魄便能在結魄燈中煉出自己的意識,思維言語與常人無異,魂魄須悉心呵護亦有痛覺,隻是沒有軀殼。代價是事成後我要獻出自己的容貌。
我答應了她。
15
皇後安慰了一陣,稍作片刻便離席了。
宗室女眷們被逐一帶往偏殿,盤查身上是否有可疑物品。
看來今天祭壇的風波是有人故意為之,這無疑會在年輕帝王的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
未被盤查的女眷們,在正殿落座休息。
我亦在其列。
「知婳……對吧?」一道慈祥的聲音響起。
我疑惑地看向來者,一位極為面善的婦人。看起來很親和也很面熟。
她說:「悉珺常常和我提起你,她很喜歡你。」
我微微一震。
婦人是悉珺的母親。
16
盤查到我時,天色已晚。
但還有數名家眷等候。
這片行宮中,服侍的、送行的、引路的僕從來回穿梭,繁忙不停。
大約此事來得突如其來,引路的宮女將我請出偏殿,道一聲夫人慢走請莫告罪,便接著回去腳不著地地忙了。
我也樂得清闲,沿著牆根,放慢了腳步觀察。
一牆之隔是路貞町曾經的宮苑。
看樣子並沒有入住新的嫔妃,宮門緊閉且十分安靜,裡面應該沒有人。
這次事發突然,晚宴也取消了。
並沒有得到和皇上偶遇的機會。
看來隻能下次了。
走著走著,被灌木遮擋的牆體突然有一片深色。
在傍晚的夜色中不甚引人注意,如果不是我貼著牆慢悠悠地走,肯定發現不了。
我回頭看看,沒人注意。
便躲入灌木後,細細觀察起來。
這片區域邊緣平直,隻是顏色和周圍略有不同。
我用手指關節輕扣。
「咚,咚。」木頭的聲音。
——這是一道暗門。
連接著故去珍妃的寢宮。
17
我閃身走了進去。
天色向晚,珍妃宮中一片寂靜。
大門緊閉,但宮院中整潔幹淨,想來經常有人過來打掃。
院內空無一人。
先打探一下結魄燈在哪,日後有機會把它帶出去。我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