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晏歸
第10章
一道白光從他的指尖出來,如同銀河一般,縈繞上來,將我緊緊圍繞在內。
我隻感覺身上如同泡在春水一般,溫暖如風朝我翻湧。
在無盡無邊的春色翻湧中,我眼前一黑。
什麼都不知道了。
32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回到了那個雪洞裡。
可是,我面前的人卻不是秦時。
他白衣勝雪,風姿如玉,舞劍的姿勢如流風回雪,隻是須臾幾下,那些惡狼就倒在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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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朝我伸出手來。
冰涼玉指觸到我額頭,他說:
「朝暉,你還怕嗎?」
他是屈晏子。
竟然是屈晏子。
屈晏子在我身邊坐下,就好像十年前一樣。
他的容顏比現在要年輕一點,真是我從沒見過的模樣,我的視線開始漸漸模糊,我隻感覺他跟我說了好多。
這回他不說大丞風情了,他告訴我,之後該怎麼走,說大漠幾年後,會有一場戰亂,如何取勝,如何是訣竅,他都事無巨細,說得清清楚楚。
他把所有好的,不好的東西,都跟我說得明明白白,說了好多好多,最後他說:
「日後,你的生活,一定能平靜幸福了。
「對不起,朝暉。」
對不起,朝暉。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什麼?屈晏子?
可是他卻不回答我了。
不論我怎麼問他,他的身形就好像被雪洞吸走了一般,如旋渦般越轉越遠——
我猛地睜開雙眼,對上父皇一雙發紅的眼睛。
「你醒了!暉兒!」
父皇顫抖著聲音扶住我:「暉兒!你都昏迷了三天了!父皇以為你S了!」
我什麼都聽不進去,茫然問:「屈晏子呢?
「屈晏子呢?」
「屈晏子?」父皇疑惑道,「什麼屈晏子?」
我抬頭望向他,他滿眼的疑惑,寫得真真切切,一點作偽的痕跡都不曾有。
一陣發慌蔓上心頭,我拉著他說:「是屈晏子,救了大漠的屈晏子,父皇你記得的,你還去過他的府邸,你去問過他,我何時能回來的,父皇。
「屈晏子呢?他在夢裡跟我說他要走了,他要去哪,父皇,我要去找屈晏子,我要去找屈晏子!」
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面前的父皇卻依然一臉困惑,他說:
「救了大丞的,是皇上啊。
「何來的屈晏子?」
33
人人都說,屈晏子,屈丞相,入關多年,從未出關。
人人都說,我病重了,神魂受損,記憶紊亂。
我停在繁華的大丞街頭。
這個地方,曾經屈晏子帶我來過。
他把我從將軍府中接走,帶著心灰意冷的我,走進大丞街頭。
走進那個神秘的古木宅,給了我生的希望。
可如今,腳下的地方,歌舞升平。
就像多年前,在雪山洞裡,那個少年同我說過的一般,大丞處處好,當真是繁華。
可我卻隻覺得心頭隱痛。
往日的秦府,因為欺瞞得罪,已經不再風光。
秦時被下了大獄,往日榮光全部被剝奪,突然遭此打擊,他已經變得瘋瘋癲癲。
宋嫣也因為謀害,被S禁。聽說被拉走的時候,還在大喊:「我是將軍夫人!」
一切都繼續往前走。
隻是,屈晏子呢?
茫然間,突然,一支糖葫蘆伸到我面前:
「娘子,你的冰糖葫蘆。」
面前的老伯笑呵呵道:「總算等到您啦,還以為您不出來了。」
我接過糖葫蘆,茫然問:「是誰讓你給我冰糖葫蘆的?」
他想了想,呵呵道:「不記得了,隻記得有人給我一錠銀子,讓我日日給您做最好的冰糖葫蘆。」
見我一臉茫然,他又往前點了點前面的商鋪:「這些人也收到了呢,娘子,當真好福氣啊。」
梅花糕,板慄糕。
冰糖葫蘆,糖人。
這些,分明是之前屈晏子給我的東西。
當真有屈晏子。
當真有屈晏子!
之前的種種……並不是我的幻想。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慌忙把糖葫蘆塞回他手裡,抬手攔下一匹馬車,丟給小廝兩錠銀子,顫聲道:
「策馬!」
「去郊區!」
34
印象中的那個大瀑布,屈晏子帶我走了兩個時辰。
而我,直趕了六個時辰,才找到地方。
「敬潮!」我朝著瀑布大喊,「敬潮!
「你給我出來!
「我知道你在這!」
瀑布水鳴啾啾,杏花隱隱,卻無人作響。
我一狠心,道:「你不出來,我就坐在這不走!我不信我在這坐上七天七夜,坐上七個月七年,你都不出來!」
天上隱隱傳來一聲嘆息,一道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就沒見過你這麼拗的小娘子!」
瀑布裡水花飛濺,隻是須臾,一身布衣的敬潮便叼著草倒掛在我面前,濃眉微微蹙起,嘟囔道:「師兄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女子。潑辣得很。」
我心頭大震,問他:「你師兄呢!」
「S了。」
他懶洋洋道,見我一臉憤怒,趕緊改口:「哎呀,他說了,不讓我告訴你他在哪!」
我抓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見他一臉吊兒郎當,我拿刀抵住他脖子,兇狠道:「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馬上就去找人私通,到時候和你師兄同歸於盡!」
「你!」
他憤怒看我片刻,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撓頭道:「那,我說了,你不許告訴師兄是我說的啊。」
我紅著眼睛看著他,啞著嗓子道:「好。」
在敬潮口中,我聽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他說,屈晏子是屈府嫡子,身份尊貴,但很可惜,先天孱弱,原本是活不過十七歲的。
但是他天資聰穎,他父母為了他,想要去雪山摘雪蓮救治,結果不小心跌下山崖,屍骨無存。
而屈晏子得知後,意氣消沉,大病了一場,出門奔父母靈柩的時候被秦時所撞,誤打誤撞地,竟然神魂跌入秦時體內。
「師兄向來清高,失去父母已經是心頭所痛,被那秦時撞了之後,神魂又跌入他人體內,更是心灰意冷,難以忍受。所以,想去父母掉下的雪山尋S,還自己清淨,也將肉身還給那秦時。
「但不知為何,去了一次雪山後,他回來竟改變了主意,且原本不穩的神魂,竟然定了下來,師兄說,是有人以血定下誓約,他走不成了。」
在我發怔的眼神裡,敬潮繼續道:「雖然是那秦時衝撞在先,但因著師兄最終在秦時體內,屈府宅心仁厚,還是提拔了原本隻是裡長的秦父,連帶著那之前在舊地與他青梅竹馬的宋嫣,也接到京城,好生照顧。
「直到五年前,他才想辦法讓自己魂靈從秦時軀體中出來,但還沒來得及告知眾人,便身受重傷,隻能入關清修。」
他看著我,道:「直到那天,你S了。
「師兄出關了。」
敬潮的聲音放得很緩,他一字一句道:「師兄出關,尋到了你的屍體,在你體內種下了咒。」
我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當日的情形。
一身白衣的屈晏子,走到我的屍首面前,他指尖的微光還與我相連。
而我的軀體,已經無聲無息。
而他毫不遲疑,直接割破指尖,血滴滴潤入我的嘴唇。
「他曾經問過我,如果傷害過,是否能原諒。」
我喃喃道:「我當時並不知道,原來他才是我當日所遇之人。」
「在你回體這幾日,師兄把你之後的路都鋪好了。」敬潮靜靜看著我,「他不願你想起這些,於是用了消魂咒,所有人對他的記憶,都已經沒有了。」
他微微蹙眉道:「隻是,原本,你也是該忘記他的。
「但不知道,不知道為何……」
35
我離開了瀑布。
回到京城,我的心靜得如同一面湖水。
我把夢中屈晏子跟我所說,盡數告訴了父皇。
然後,在原本屈府所在的街道,買了個小院子。
我沒有回大漠,我跟父皇說,我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要等,要等到他後,再一起回大漠。我在院子裡種了很多很多花,有梨花,杏花,還有狐狸和仙鶴。
小院子不似屈府那般仙氣騰騰,但是生機盎然,每天捉鶴追狐,不亦樂乎。
到了晚上的時候,我會抱著狐狸,坐在臺階上看月亮。
我不知道屈晏子什麼時候會回來。
但是我想他回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見我。
為了讓他知道我在哪,我日日做好孔明燈,放在天上,日日都做, 成片成片的孔明燈在夜空閃爍,幾乎每一盞,都寫著:屈晏子回來。
屈晏子回來。
屈晏子,回來。
但是,無論我做了再多。
門口的地方始終無聲無息。
時光飛逝,又到了一年花朝節。
今年好自由啊……不會再有人攔著我,也沒有人在我耳旁哭鬧,我僱了輛馬車,驅車直往大丞中心。
今天是真熱鬧啊……所有的少男少女都湧出了門,果真如屈晏子說的那般, 人人歡欣鼓舞,到處都是牽著手戴著面具的情人。
真是好的一天。
我順著人群, 走過每一個屈晏子跟我提過的地點, 最終停在了明水河前。
記憶裡響起屈晏子低沉的聲音:「……花朝節還要等到明年開春,屆時,某會帶你遊春湖, 放花燈。
「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就這樣停在這條河流面前,望著繁花滿地, 春水翻湧, 所有白色粉色的花朵在陽光下美得不像話。
我輕聲許願道:
「神明,如果你能聽見, 我願意用我最要緊的東西,換屈晏子回來。
「我願用我最要緊的東西, 換屈晏子回家。」
風吹過來,所有花瓣都在風中簌簌落下。
良久, 都沒有聲音。
就當我咳嗽了一聲,幾乎在河邊站不穩的時候,一道聲音, 幾乎從天外而來:
「許願,不能隨便許的。
「不然,當心神明當真會取走你最要緊的東西。」
這聲音清潤低沉,如同世外仙音,風漸漸刮起。
臨河的十二扇古木窗啟開, 花瓣花飛滿天,在空氣中泠泠作響。
我的眼眶都跟著微微湿潤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委屈和歡欣同時湧上心頭, 讓人不得不哭,不得不笑, 我聽見我帶著哭腔的聲音賭氣說:
「我最珍貴的, 就是這下半輩子所有光陰,不知道神明究竟要不要?」
花朝深處,屈晏子垂眸望我。
他立在花樹下,墨發微揚, 將花瓣卷起,手上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好看得幾乎不像是世間中人。
他笑著說:
「自然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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