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聽說陳婷被家長集體抗議了。

 

因為我撤資，發不出工資，她被校長逼著出去賣慘、拉贊助。

 

電話裡，陸昭昭媽媽氣得聲線發抖：

 

「太無語了！她竟然讓我們每個人給她介紹五個老板！不然，就讓我們的孩子期末掛科！」

 

「我哪認識什麼老板啊？我要有這門路，還讓女兒念這破學校？」

 

其實女兒轉學後，我對他們的近況，已無半點興致。

 

可直接掛斷也不禮貌。

 

「成績是實打實的，怎能由她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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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處理工作一邊回。

 

「她作文、閱讀理解隨便扣，我們也沒地兒說理啊。

 

「陳婷就是個神經病！」

 

陸昭昭媽媽說，陳婷給學生吃霉豆腐，半班查出營養不良。

 

還逼學生在更暗的路燈下做作業，才半個月，全體度數暴漲。

 

不僅如此，班上得肺炎的人也越來越多。

 

面對她的憤憤不平，我的內心毫無波瀾。

 

「寶劍鋒從磨礪出，家長們應該高興壞了吧？」

 

「才不是，家長腸子都悔青了！都上門逼老師把空調還回來，有的，還直接上手拆了！放心，你的那份氣，我們都幫你討回來了！」

 

14

 

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怎麼就成幫我討公道了？

 

這些人難道忘了當初空調事件，拱火的陳婷，添柴的可是他們。

 

見我不說話，對方才表明真正來意。

 

「其實……家長們想讓我請你回去。」

 

我還沒來得及回復，葉清風媽媽「喂」了一聲。

 

「別急著掛啊，我今天可是代表整個家委會，來向你道歉的。」

 

我聽出來，她身邊不止一個人：

 

「對啊對啊，我們商量過了，不去舉報了。」

 

「就是，那些空調，你想裝就裝唄，我們不攔還不行嘛。」

 

好笑。

 

隻有自己孩子凍出了肺炎，才知道空調的好處了。

 

可葉清風媽媽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歉我們道了，你也趕緊把該捐的都捐了吧。

 

「室內體育館趁寒假趕緊建好，空調別用立式的了，換成中央空調吧，這樣每個人都能吹到。

 

「我打聽過了，你們公司每年都有公益指標，這錢總要花的，留也留不住。」

 

挑挑揀揀，還獅子大開口。

 

公司是要做公益。

 

但我明明可以給更需要的人，為什麼給這群白眼狼？

 

「葉清風媽媽是吧？我公司的錢想怎麼花，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吧？既然你這麼有愛心，就用自己的錢供唄。實在不行，你自己吃吃土省點下來，反正你這錢，不是花在眼鏡上，也是花在肺炎上，留不住的。」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對方被我氣得夠嗆。

 

陸昭昭媽媽見狀，想做和事佬：「看在我……」

 

也直接被我堵了回去。

 

「陸昭昭媽媽，我給你留聯系方式，是看在你女兒是我女兒同桌的份上。但不代表，你可以幫一些牛鬼蛇神做溝通的橋梁！

 

「也別說一些『看在我面子上』的屁話，你有什麼面子？你是在我這下過千萬訂單，還是幫過我什麼大恩？沒有的話，就一切免談！」

 

15

 

結尾，我罵了句髒話，就掛了電話。

 

離年假隻剩幾天，我可沒空和他們吵。

 

公益組又選了幾個合適的項目。

 

面子工程嘛，是企業就得做。隻是沒想到，第一張的申請人是陳婷。

 

一問才知道。

 

家長為了完成她的任務，從網上買了某個老總的聯系方式。

 

陳婷就S皮賴臉纏上了。

 

人家應酬她也非跟著去，又是給人鞠躬，又是喝到胃出血。哪曾想，兜兜轉轉，這申請表居然到了我這裡。

 

我自然是拒絕了。

 

結果第二天下班，我就遠遠看見車旁有個身影。

 

一月不見，陳婷老了很多，38 歲的臉，現在看著有 50 出頭。

 

見到我，她開門見山：

 

「我們全校老師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給你寫感謝信，登報、發校園網。但你要繼續恢復對我們的補助。」

 

我想起被年紀組長撕掉的感謝信。

 

翻了個白眼：「你們覺得我稀罕這玩意兒？」

 

陳婷當我是嘴硬。

 

「當然了！你們做公益，不就是為了博個好名聲嗎？不然那些人，為什麼還要特地買熱搜？」

 

我不想理她：「那你就去找那些愛買熱搜的。」

 

她突然情緒崩潰了：「我都對你低三下四了，你還想怎麼樣？總不能因為我不讓學生吹空調，你就記恨我一輩子吧？」

 

陳婷竟然到現在還以為，一切都是空調的原因。

 

難道不是因為她以苦難為由，摧殘學生？

 

在她逼學生吹冷風的時候，她給兒子的衛生間裝上了空調。

 

在她咒得肺炎的學生去S的時候，她因為兒子兩天沒拉大便，去了醫院。

 

她給別人孩子苦難的時候，在盡力給自己孩子搭建溫床。

 

憑什麼？

 

見我不說話，陳婷捂住臉哭了起來：

 

「為了評上優秀教師，我拼了命的把班裡成績提高。一天不敢懈怠，發著高燒，我都在醫院裡批作業，你憑什麼說不給房，就不給房了？！

 

「要不是你停了補助，我的車貸，怎麼可能還不上？

 

「是不是一定要等我跳樓了，你就滿意了？」

 

突然覺得有些可悲。

 

我問自己，用物質激勵出好老師，值得嗎？

 

當然值得！

 

可陳婷是嗎？

 

為了考高分，她天天用苦難磨煉學生。

 

聽說憋尿能加快答題速度，她考前都讓學生喝一大杯水，中途不能上廁所。

 

為此，多少人得了膀胱炎。

 

可如今，這些事落到她頭上了，怎麼就一點兒挫折都受不起？

 

「我查過了，還不上貸款隻有少數才會跳樓。

 

「不過停了補助，連命都不要了，你讓那些真正的窮人怎麼活？

 

「你這種人啊，就是太把錢當回事了！

 

「想紅軍長徵的時候，大冬天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穿不暖還吃不飽，困了累了，雪堆裡坑一挖就躺下了。

 

「所以說，38 歲正是磨煉意志的好年紀，陳老師，你就偷著樂吧！」

 

同樣的話。

 

我調了個個兒，直接還給她。

 

16

 

聽說我走後，地下車庫，都是陳婷的哀嚎。

 

下班的人嫌吵，叫保安趕走了。

 

馬上便是春節，因為公司效益好，我提前三天，給大伙兒放了假。

 

年後回來，公益項目的訴訟也提上了日程。

 

開庭我沒去，聽說那天鬧成一鍋粥了。

 

校長說，一切都是陳婷的錯！

 

是她擅自把捐的空調分了！是她提出把電賣給施工隊，再騙報銷！也是她想出來「拍視頻」詆毀捐贈人！

 

陳婷立馬反咬過去。

 

質問他：是誰暗示她，說空調給學生用浪費？是誰在電費報銷單上籤的字？又是誰提供的視頻素材？

 

皮球踢到最後，雙方都臉紅脖子粗。

 

好好的法庭變成了菜市場。

 

最後，法官無奈地搖搖頭，讓他們注意下「為人師表」的形象。

 

畢竟，臺下坐了很多來看戲的家長、學生。

 

一審的結果很快出來。

 

受贈人確實存在忘恩負義的行為，判其：退回捐助款的 50%。

 

可學校表示不服。

 

因為我給他們的捐助並不少——

 

光拿錢來說，年資不到 5 年的，十萬；5-10 年的，十五萬；10 年以上的，二十萬。

 

還有逢年過節發的禮物，折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退回 50%，光想想都肉疼！

 

回去後，學校試圖收集他們知恩圖報的證據，結果發現，除了那封撕掉的感謝信外，什麼都沒有。

 

我這的律師倒是發現了新線索。

 

比如那些老師，表面看著窮酸，家境其實很富裕，名下好幾套小洋房。

 

唯有陳婷是實打實的S工資。

 

怪不得會為了優秀教師的一套房，拼了命。

 

沒多久，二審的結果出來了。

 

因為該校在申請資助時，有多處作假行為，判其退回捐助款的 80%。

 

這下，陳婷的天塌了。

 

她竟不顧形象，跪著求法官：「求求你，維持原判吧，求求你！這麼多錢，我哪還得起啊！」

 

法庭哪是兒戲。

 

法官隻是暗示她，這算是夫妻債務，雙方可以一起努力。

 

「我們已經離婚了。」庭下，她老公冷漠回復。

 

陳婷的臉瞬間僵住。

 

評「優秀教師」那段時間，陳婷覺得很不公平。

 

憑什麼她吃盡苦頭分的房，她老公什麼都不做，就有一半？

 

於是，她拉著他一起吃苦。

 

睡前，她把他做好的報告刪了：「我要熬夜批作業，你憑什麼這麼早睡？」

 

家裡的密碼鎖，她每天都換：「我要在學校加班，你也去單位幹活，晚上 10 點再問我要密碼。」

 

連冬天洗澡，她都會偷偷關熱水。

 

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陳婷並不後悔：

 

「我有什麼錯！我為了評上『優秀教師』吃了多少苦？你什麼都不做，好意思？」

 

她前夫冷漠笑笑：「所以房子我不要了，你的債，也別找我。」

 

陳婷徹底崩潰了。

 

她把擁有的一切都歸結於過往的苦難。

 

考上師範，是因為家裡窮；

 

評上「優秀教師」，是因為她吃的苦多；

 

自己班成績好，是源於她的高壓教育。

 

……

 

陳婷把這套原則用在所有人身上，除了她兒子。

 

17

 

女兒「小升初」考試那天，我送她去學校。

 

一到考場門口，就看到陳婷拉著監考老師罵罵咧咧。

 

「不是說過，不要把陳冰禮的座位排在空調風口和窗口嗎！

 

「考到一半，他吹感冒了怎麼辦？！還有，為什麼不在他座位旁邊放一盆水？我說了，空調風很幹的！」

 

監考老師是外校的，很年輕。

 

還有點被嚇到。

 

「那個……考生座位都是上面統一安排的, 我們無權做主。而且，您孩子也沒在那兩個位置啊。」

 

陳婷打斷她：

 

「靠近講臺第一排也不行！離監考老師這麼近，你讓他怎麼安心考試？

 

「要是有哪個屎尿多的, 進進出出上廁所, 你敢說不會打擾他？

 

「我兒子考砸了, 去不了最好的學校, 你賠得起嗎？！」

 

她的嗓門很大，同學們忍不住側目。

 

監考老師都快哭了：

 

「那你跟我說也沒用啊！」

 

可陳婷依舊不依不饒：

 

「你什麼態度？信不信我去舉報你？」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陳婷也當過老師, 考場規則她明明比誰都清楚。

 

這麼做，無非是看人老師年紀小, 想給他兒子爭取點特殊照顧罷了。

 

「那你去舉報吧。」

 

我把老師拉到身後, 隔開她和陳婷。

 

「你就算沒當過老師，也知道考場座位是不能隨便換的吧？現在破壞考場秩序、為難老師, 是想你兒子連試都考不成嗎？」

 

看到我, 陳婷老實了。

 

我聽說她被開除後，不管去哪家學校, 都會被原班級家長舉報「N待學生」。

 

現在隻能在商場幹保潔, 賺的錢，還要用來還債，她自然不敢得罪我。

 

陳婷「哼」了一聲, 沒繼續鬧。

 

我鼓勵了女兒幾句, 轉頭就對上了監考老師感激的目光。

 

我安慰她：「有些家長腦子不清醒，你別理她就是了。」

 

18

 

半個月後出成績。

 

女兒很爭氣，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初中。

 

暑假結束, 我送她去報道，班主任在門口一個個迎接。

 

「時安媽媽！」看到我，她很是驚喜。

 

我想起來，她就是那個年輕的監考老師。

 

「那天是我試用期的最後一天, 要不是您，我就對老師生涯徹底失望了, 真的謝謝您！是你讓我知道, 開明的家長還是很多的！」

 

「啊……」聽她這麼說, 我蠻不好意思的。

 

「哦對了，原來那人以前也是老師啊。」

 

我猜出她說的是陳婷，話裡有些嘲諷之意。

 

「聽說當了十年的優秀教師呢。」

 

班主任聽完,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過, 她是知道我是一中老師，才故意來找茬的。如果我當時沒忍住, 跟她起了口角, 她就會借此威脅學校，說是我的問題才導致她兒子沒考好。」

 

我心中震驚。

 

一旦發生這種事, 為了平息輿論，學校可能會破格招收。

 

原來陳婷打的是這個主意。

 

「然後呢？」我忍不住問。

 

班主任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學校看了監控，覺得我一點責任沒有。

 

「多虧你幫我擋了！你不知道，有的時候啊, 有一兩個家長體恤我, 我就覺得幹勁滿滿的！」

 

我被她身上的朝氣感染。

 

「嗯，新學期加油啊，小程老師！」

 

祝願她, 永懷一顆純粹的教育之心。

 

也祝願她，在這條路上，不再遇見腌臜的人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