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每晚陸時祈講完故事，裴慢慢就像鬧鍾到點一樣，準時入睡。

隻要身旁有人，他對黑暗就不會恐懼，睡得又香又沉。

小幼崽的睡眠質量也好。

陸時祈還在床上時，他迷迷糊糊有所感知，可陸時祈一下床，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陸時祈是什麼時候走的，完全沒聽到過關門聲，一覺睡到天亮。

可今晚小腦袋無比清醒。

要是陸時祈走了，他就隻能等身體困到昏迷過去了。

“把我衣服松開，你該睡了。”

陸時祈這麼說，裴慢慢以為他是要走的意思，於是硬拉著陸時祈的衣袖，大半個身體還掛在陸時祈身上，怎麼都不肯松手。

“不要……”

陸時祈嘴巴很硬：“不要也得要，時間已經很晚了，你該睡覺了。”

人倒是一動不動，任裴慢慢掛著。

“我，我不要睡……”

陸時祈問：“那你要什麼？”

話音剛落，靜謐房間內突然響起一串飢腸咕嚕的聲音。

是從裴慢慢肚子裡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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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沒吃飽，他餓了。

餓肚子對小家伙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習慣性忍耐，壓根沒打算說出來。

忍忍就好了。

等到天亮就可以吃早餐，吃完早餐就不餓了。

但在這個時候響起，陸時祈很自然地有所誤會：“你餓了？”

他下意識將兩種情況混在一起。

認為裴慢慢是因為餓了，所以不要睡，想要吃東西。

裴慢慢又隻能單線性思考，理解一個字面意思。

陸時祈問他是不是餓了，他就很誠實地點頭回答：“……嗯。”

他是餓了嘛。

他隻是很誠實地回答陸時祈嘛。

而陸時祈又順著自己的猜測問：“想吃東西嗎？”

裴慢慢也依舊誠實，再次點頭：“……嗯。”

他是真的想吃嘛。

餓肚子的時候當然會想吃嘛。

其實晚餐是很豐盛的，餓肚子的時候回想起來，裴慢慢就後悔自己沒能多吃點。

當時太害怕陸泓景，都沒好好嘗味道，太可惜了。

陸時祈淺淺沉默了幾秒。

他正餐都不太愛吃，吃宵夜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而且非常討厭睡前肚子裡有食物的感覺，嚴重影響他的睡眠質量。

可為了養胖裴慢慢，他已經成為體重秤上的數字奴隸。

此時下意識的反應，竟然是想帶裴慢慢去吃點東西。

這樣明天就能漲點體重了。

再漲個0.1kg也好啊。

理智輸給不肯服輸的好勝心。

陸時祈說：“那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裴慢慢哪會不同意。

當場雙眼發亮，不敢置信，對陸時祈的好感度提升幾個點。

看到小家伙這樣的反應，陸時祈更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好在理智也不是完全出走，還保留著部分清醒。

陸時祈說：“但睡覺前不能吃太多，稍微吃點，不餓就行了。”

裴慢慢趕緊點頭：“嗯嗯，我知道了！”

對他來說，能吃東西就很好了。

哪裡還有什麼要求。

兩人的交流壓根沒在一個頻道，但愣是這麼對接成功。

然後陸時祈就帶裴慢慢去吃東西了。

時間是晚上十點。

父母早早回了房間，外面一片靜謐。

光線倒還行，因為走廊有聲控夜燈，有人經過就會亮起來，足夠照清周圍環境。

裴慢慢還是第一次在晚上走出房間。

心頭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

雖然是這個家的小主人帶著他，可怎麼想都有種在做壞事的感覺，本能不願被大人發現。

所以腳步小心翼翼，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沒事，不用害怕。”

陸時祈也壓低了腳步聲，可模樣坦坦蕩蕩，絲毫不慌。

“隻是肚子餓出來吃東西罷了，誰餓了不吃東西，又不是做什麼壞事。”

“……”

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卻讓裴慢慢瞪大眼，小小的心頭像有一陣強風略過，揚起劇烈失重的凌空感。

漂浮很久很久後，心髒才落回原處。

原來在這裡，半夜偷吃是被允許的，不算做壞事。

可他借住在親戚家的時候，明明因為偷吃被打罵過。

當時的具體場景，裴慢慢已經有些模糊。

隻記得那晚真的太餓，餓到他怎麼都睡不著，便大著膽子，冒著自己最恐懼的黑暗，悄悄摸進廚房，吃了幾口冷掉的幹飯跟很鹹很鹹的蘿卜幹。

沒料到廚房燈會突然被按亮，接著跟他睡一間房的小孩大聲喊起來：“爸爸媽媽快來看啊！裴慢慢在偷吃東西，他一個人偷吃東西！”

裴慢慢被嚇了個半死。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是個兇窮極惡的罪人，正在幹什麼傷天害理的錯事。

大人出來後更是怒不可遏，大罵呵斥，扯著他的衣領，打了他好幾下。

皮肉很疼嗎，好像也沒有。

隻是印在心頭上的那種驚慌羞恥感再也無法抹去。

後來幾家輪換，每到新的親戚家時，都會著重強調一遍：這孩子很貪吃的，晚上都要去偷東西吃，可得看緊些了。

如果裴慢慢再大點，就能明白這是親戚在推卸責任。

他們不願承認虧待了自己，居然讓這麼小的孩子忍飢挨餓，所以將錯誤全歸咎到自己身上。

隻要所有人都默認這點，那所有人都能心安理得地虧待他。

可裴慢慢真的太小了。

即便心裡會感到委屈——他真的不是故意偷吃，他隻是太餓了。

但當所有大人都這麼指責他時，太弱小的內心生不出對抗的力量，因為攻擊不了別人，便向內攻擊自己。

開始自我懷疑，自我否定。

是他沒做好，是他的錯，他不應該這樣的。

直到陸時祈輕描淡寫的一句：隻是肚子餓吃東西罷了。

內心自我束縛的禁錮啪嗒斷裂。

然後一直被困在那裡的，某個小小的他，得到了救贖跟釋放。

這種感覺太新奇太刺激了。

小家伙也差點承受不住，更是完全形容不出。

隻覺得胸腔心口一片豁然輕松，身體必須做點什麼，來釋放這種激動的喜悅。

於是往前快走了幾小步，突然抱住陸時祈的手臂，小小身軀貼上去，大聲問道：“真的嗎！”

嚇陸時祈一大跳。

都沒注意小家伙主動親近，趕緊伸手捂住他嘴巴。

“噓——安靜點，不要發出這麼大聲音，你想把我爸媽都喊起來嗎？”

裴慢慢迷茫不解地眨眨眼，嘴巴重獲自由後，欲止又言地說道：“可是，可是……”

聲音很小很輕，但是抱怨：“哥哥說的，不是壞事……”

“我說吃東西不是壞事，可晚上不吵醒別人是基本禮貌。”陸時祈說，“所以不要大聲說話，不要蹦蹦跳跳，等會兒安靜地吃東西。”

原來是這樣。

短暫的沉重一掃而過。

裴慢慢臉上延續了剛才的笑容，壓著很小很小的聲音：“……我知道啦，我很小聲。”

“……”

好險，差點就讓自己聽清他在說什麼了。

倒也不用小聲成這樣。

但是算了。

就這樣吧，這小家伙能閉嘴也挺好的。

陸時祈帶裴慢慢去了廚房。

晚餐剩菜不少，但幹淨的通常會讓佣人打包帶走，所以陸時祈也不確定還有沒有。

他把兩個冰箱都看了遍，剩菜果然基本消失。

隻有兩塊完好的牛肋排被剩下，大概是沒人敢拿。

所以要在這個點吃牛肋排嗎？

會不會太誇張了？

萬一不好消化，反而把小家伙吃壞怎麼辦？

但吃肉長身體啊……

小孩就是要多吃肉才能長得快啊……

而且沒有其他東西可吃，隻能吃這個了吧……

一面是不能消化的擔憂，一面是漲稱的誘惑。

兩邊拉扯的力量都強大，陸時祈難得糾結，做不出準確決定。

最後扭頭看向裴慢慢，準備讓他自己選擇：“隻有兩塊牛肋排了，吃這個可以嗎？”

私心還怪重。

將可選項縮到最小，就差直說想讓他吃這個了。

但裴慢慢此刻情緒挺高漲，膽子隨著變大，竟破天荒地提出：“……我，我想吃面包！”

“……”

想的陸時祈措手不及。

“……面包？”

“嗯吶……在這邊下面哦，我看到過，阿姨給我的！”

小家伙指了指另一個冰箱，語言的小宇宙再次爆發。

“外面脆脆的，裡面甜甜的，可好吃啦！”

“……”

其他時候要有這表達能力就好了。

形容得還怪仔細。

可難得他將話說這麼明白，要是不給他吃，好像太殘忍了。

陸時祈嘆氣，最終放棄牛肋排，順著裴慢慢指的方向，找到了凌玥囤的滿滿一櫃子面包。

陸時祈：……

更震驚了呢。

他翻冰箱的次數很少，壓根不知道凌玥買了這麼多面包。

因為身材管理不能吃，所以瘋狂買嗎？

以她的每日攝入量來說，大概也就吃到下輩子吧。

但裴慢慢似乎對這裡挺熟悉。

陸時祈將櫃子移出來後，他不顧冷氣攻擊，伸出小手在裡面一陣翻找，精準識別到了自己最想吃的面包。

“這個這個！很好吃哦！”

“還有這個！也很好吃哦！”

陸時祈接過來看，一個堅果司康，一個黑芝麻流心麻薯歐包。

兩個份量都挺大，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兩個太多了，隻能選一個吃一半，你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