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

第4章

最後還是他打破了沉默:「經常去唱歌?」


我腦子裡轉了幾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今晚「念」的事情。


「以前,有時間會去駐唱,現在忙,很少去了。」


「每次都有人要微信?」


從中聽出了點秋後算賬的意味,直覺告訴我,不能如實回答。


我笑了笑:「沒,就今晚。」


他語氣平平:「哦。」


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今晚的這首歌,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你唱得......有點悲傷。」


紅燈還剩最後 10 秒。


他看了過來,溫柔且專注的眼神,讓人想就此沉溺。


我和他對視著,想要說的話,在嘴邊轉了轉,最後變成:「沒有,綠燈了。」


他沒再逼問,轉頭看路:「好。」


我說謊了,思緒飄啊飄,最後睡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車已經熄火,停在我家小區的路邊,周圍很安靜。


我靠著椅背,偏頭朝駕駛座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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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昱琛也靠在椅背上,臉朝向我,閉著眼睛。


窗外的燈光,投射到他側臉,撒上一層暖色。


我用視線描繪他的輪廓,心裡異常平靜。


遠處傳來車輛的鳴笛聲,裴昱琛睜開了眼。


夜色,燈光,風,我們安靜地看著彼此,再默契地移開視線。


「醒了?」裴昱琛直起Ţũₙ身。


「嗯,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解開了安全帶。


「不邀請我上去坐坐?」他趴在方向盤上,頭枕著手臂,軟軟地看著我笑。


太犯規了。


我猶豫著,現在我倆的關系,不合適。


他移開視線:「逗你的,早點回去睡覺吧,黑眼圈很重。手機號沒變吧?」


我松了口氣,點點頭。


「下周校慶,我來接你,上去吧。」


我推開車門下去,快進小區時,我忽然轉身,和裴昱琛的視線對上。


他就坐在駕駛座上,隔著車窗看著我,仿佛一直在等我回頭。


我朝他揮了揮手,想著:下周校慶,我一定……一定和他聊當年的事情。


但沒想到,第二天,我接到了個意外的電話。


9. 


陳阿姨打來電話,說楊奶奶不小心把腿給摔了。


前些年,我一有空,就會拿著相機往各地的山裡鑽,去拍樹。


一次意外,借住在楊奶奶家。


老太太一人住在深山老林裡,沒了老伴兒,沒有子女,也不願意下山。


我放心不下,每隔段時間會給山下的陳阿姨打一筆錢,拜託她時不時上山看看,有什麼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快速訂好票,算了算時間,校慶是趕不回來了。


工作室其他攝影師接的單也都排滿,無奈之下,我向蕭尋求幫忙。


蕭在成為「念」的老板之前,也是個攝影師。


蕭很爽快地答應,開車送了大包跌打損傷藥來我家。


「有什麼情況,和我電話,校慶拍照的事兒,別擔心。」蕭將藥分類放進我行李箱囑咐道。


此刻,我也顧不上和她客氣:「我一會兒把裴昱琛的微信推給你,就是上次送我回家的那個人, 他現在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到時讓他聯系你。」


「你學姐不去校慶嗎?」


我愣了愣:「央央學姐應該要去的。」


「那你現在把她微信推給我,到時我和她聯系。」


雖然上次蕭和學姐之間表現奇怪,但我也沒多想:「行,不過我得先和學姐說一聲。」


蕭嗔怪地瞥了我一眼:「怎麼,怕我吃了你學姐啊?」隨後含糊道,「還不一定誰吃了誰呢?」


我越想越不對勁:「蕭姐姐,你之前和央央學姐是不是認識啊?」


蕭合上我的行李箱,推到門口,回身笑問:「記不記得去年我出國旅遊?」


我睜大眼睛:「你不會是遇到學姐了吧?」


蕭點點頭。


「那你們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總覺得你倆怪怪的。」


「那就要問問你的好學姐了。」


蕭盯著我手機,眼神催促我快去問。


我點開學姐微信,不過這次我不敢問她倆是否認識,隻是簡單說了下為什麼要推名片。


對話框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幾十秒,跳出來新消息:推給她吧.....路上注意安全。


這個省略號,耐人尋味。


蕭收到學姐名片,露出滿意又得逞的笑容。


我遲疑道:「蕭姐姐,央央學姐人很好的,你們......有話好好說。」


蕭不可抑制地輕笑起來,拍了拍我頭:「知道了,走吧,送你去機場。」


去機場的路上,我打電話給然然,安排好後續工作室的事情,提著的那口氣,才放了下來。


應該沒有遺漏什麼了。


直到我坐在候機大廳,看著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的「不能打」三個字,才意識到:完了,我竟然忘記告訴裴昱琛了。


我著急忙慌地摁下通話鍵,但誰也沒說話。


就在我以為電話沒接通時,傳來裴昱琛的一句笑問:「躲我?」


我搖了搖頭,反應過來對方看不到,又補了一句:「沒。」


裴昱琛長長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學姐告訴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說?」


「不是不是!我真的忘了!」聽不得他低落的語氣,我趕忙解釋,不自覺提高音量,引得對面座位的阿姨看了過來。


我抱歉又窘迫地降低了聲音:「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


「還回來嗎?」


「回。」


「行。」


然後就是長長的一段沉默。


我有點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咬了咬唇:「你是不是生氣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夾雜著無奈:「原本是,但聽到你聲音,就舍不得了。」


他說得很輕很隨意,但我卻因為這句話,全身發麻發熱,心髒撲通撲通的,感覺偌大的候機大廳有些缺氧。


「怎麼不說話,害羞了?」


我找回呼吸,跳過這個話題:「我……我要登機了。」


「好,我等你回來。」


語氣太溫柔了,讓人忍不住軟下來。


「裴昱琛。」


「嗯?」


「等我回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好。」


掛斷電話,不經意間和剛剛的阿姨對上視線,我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卻沒想到給阿姨釋放了聊天的信號。


阿姨笑眯眯地坐到我旁邊,眼神努了努我手機:「男朋友?」


10.


我不太會應對陌生長輩的善意,局促和羞意從心底湧了上來:「不是。」


在阿姨懷疑的目光下,我摸了摸耳垂,特別輕地補了一句:「還……還不是。」


「還?」阿姨八卦地拉長了聲音,「惹他生氣了?哄一哄就好了。」


哄,裴昱琛嗎?


腦海裡突然冒出來昨晚他趴在方向盤上衝我軟軟笑的樣子,頭頂看起來很好摸。


阿姨一臉姨母笑地繼續搭話:「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啊?」


我仔細想了想,重逢後的裴昱琛是溫柔。


不問歸期的等待,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冰山融化後隻在我面前展現的一池春水。


而我被這份獨有的溫柔取悅,甚至貪婪地想永遠佔有。


「很溫柔的人。阿姨,要登機了。」我主動結束對話,無意展開細說。


阿姨憨憨地笑了笑:「瞧我這人,姑娘你別介意啊。我……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我家閨女,如果她沒有因病走了,現在和你應該一般大,有了喜歡的人。她緊張害羞時,也和你一樣,愛摸耳朵。」


我被釘在原地,既為自己剛剛想要結束話題感到歉意,又為不知該如何安慰而感到無措。


阿姨拍了拍我肩:「時光不等人。」


這一趟飛機,我坐得並不安穩,腦海裡不斷閃過各種片段,有裴昱琛,有大學,也有小時候。


落地的顛簸,將我從回憶中喚醒,我捂了捂胸口,莫名心悸。


從機場出來,又換乘了兩趟大巴,爬了近 1 小時的山,才瞧見夜色裡楊奶奶家昏黃的燈光。


遠遠看到陳阿姨站在門口張望,我快步迎了上去。


「陳阿姨,楊奶奶怎麼樣了?」


「村子裡的大夫下午已經上來看過了,所幸沒摔到骨頭,但還是得休養幾天。老太太正在屋裡生氣呢,怪我自作主張告訴了你。」


我從背包裡掏出在機場取的現金:「麻煩您了,陳阿姨您先回去休息吧。」


陳阿姨擺手拒絕:「上次你打的錢還沒花完呢,夠了夠了。」


在我的一再堅持下,陳阿姨收下了錢,拿出手電筒:「明兒我去鎮上買點排骨,燉湯給你們送上來。」


送走陳阿姨,我提著行李箱輕手輕腳走進屋,正好和靠在床頭的楊奶奶對上視線。


老人家一見我,立刻將臉轉了過去,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我哭笑不得:「楊奶奶,都快半年沒見了,你都不想我的嗎?你轉過來看看我呀……」


老太太仍然拿後腦勺對著我,我自顧自蹲下,將行李箱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這些都是蕭姐姐買的藥,啊,就是上次我給你看照片的那個女生,你還誇她長得漂亮來著。等你腳好了,我就把你接到山下去住,你一個人住山上我不放心,還有......」


「行了行了,一進屋一張小嘴就吧吧個不停,念叨得我頭疼。」


我內心竊笑,果然還是這招有用,這不,立馬就理我了。


老太太板著個臉:「你大老遠跑過來做什麼,這陳家媳婦也真是的,非要告訴你。你把山下的房子賣了,我不去住。我又不是你什麼人,幹嗎要給我買房子。」


「你是我恩人吶!幾年前,我進山拍照意外受傷,要不是楊奶奶你,說不定我死了都沒人知道。」我梗著脖子,硬氣道。


「呸呸呸,你個女娃娃怎麼老把死掛在嘴邊。老太婆我好得很,你工作那麼忙,明天就收拾東西回去。」


反正最後,我們誰也沒說服誰。


我自個兒輕車熟路地燒水洗漱,躺在床板上,拿著手機在各個軟件切換,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在期待裴昱琛的消息,最後伴著窗外不知名昆蟲的叫聲,沉沉地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不是楊奶奶撵我回去,就是我提起要將她接到山下去。


她犟,我也倔,偶爾爭得面紅耳赤,還得陳阿姨出來打圓場。


但我想不通,為什麼楊奶奶執意留在山上。


直到晚上我和她在院子裡乘涼,楊奶奶突然打開了話匣子。


「我家老趙以前也愛和我坐在院子裡,說說地裡的莊稼長得如何啦,或者聊聊村子裡誰家又發生了什麼喜事。」


我將小板凳挪啊挪,挪到楊奶奶身邊,頭枕在膝蓋上,偏頭靜靜瞧著她:「楊奶奶,你是不是想趙爺爺了。」


楊奶奶眼神晃了晃,臉上閃過一絲羞意和不自然:「嗐,都到這個年紀了,談不上想不想。」


「你和趙爺爺是怎麼認識的呀?」


楊奶奶搖了搖手裡的蒲扇,慢悠悠地說:「我們那個年代,都是媒人說親,雙方父母拍板。我和你趙爺爺還是結婚當天才見的第一面。人看起來高高壯壯的,見著我就樂,扯著個大嗓門說會對我好,他確實也做到了。雖然沒大富大貴,但也粗茶淡飯,踏踏實實過了一輩子。你趙爺爺走後,就埋在屋後的山坡上,我時不時會去給他拔拔墳前的草,順道說說地裡的莊稼,村子裡的事。」


她扇了扇我腳邊的蚊子,語氣很認真也很柔和:「我家老趙就在這兒,我又能去到哪裡呢?」


我鼻子一酸,迅速埋下頭去,心裡說不上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