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雲知

第8章

娘娘積極地相看洛陽城內的青年才俊,想給公主找門好婚事,陛下卻說,公主還小,婚事不急。


公主眼睛裡的光淡了下去。


「聞音,我好痛。」


公主並不想嫁人,她隻是想逃離這裡。


「聞音,我好累,我好像快要死掉了。」


公主十七歲這年,割血剜肉從三月一次變成一月一次。


道長們說,神丹快要煉成。


「我聽說,狄戎這次來訪是想求娶公主。」


公主的眼裡又有了光亮:「聞音,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我得離開盛朝,不然說不定真的會死。」


陛下堅信神丹即將煉成,屆時,便不需要公主了。


和親隊伍離開盛朝國土那日,一塊沉甸甸的烙鐵離開了我們。


公主自由了。


我笑出了眼淚。


雖然遠離家鄉,但萬幸的是,公主過得很幸福。


當然了,我也過得不錯。


巴吉爾最終還是退了一步。

Advertisement


成不成婚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我隻怕不能繼續陪著公主。


21.赤列番外(一)


我八歲那年,救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盛朝的文人,他不知得罪了誰,被人綁在沙漠中,我見到他時,他都快被曬成肉幹了。


「多謝小兄弟相救,救命之恩,我來日必咳咳咳……」


那個文人,一張嘴十分能說,吵得人頭疼。


但我還是將他打暈帶回了駐地,母親說了,人被困在沙漠很可憐,順手救人,雪山之神會賜下福澤。


我不信這個,但我聽母親的話。


那日夜裡我特意沒睡,親眼見著母親偷偷摸摸進了帳篷,將一把長刀放在桌子上。


到了第二日,母親揉著我的腦袋,笑得很開心。


「赤列,你看這是什麼?你最近不是一直想練刀麼,這一定是雪山之神賜給你的。」


母親總是用雪山之神來哄我,卻沒想過,我已經不好騙了。


我也曾相信母親口中的神靈,我喜歡的每一個物件,第二日總會出現在桌子上,時間久了,我便想見見雪山之神。


熬了好幾個夜晚,等來的卻是偷偷摸摸的母親。


若這世上真有能實現願望賜下福澤的神,那便是我的母親。


我拿著長刀到帳篷外去耍,正耍得開心,那個盛朝人醒了,他不知同我母親講了什麼,將她逗得直樂呵。


「赤列,這位劉先生是有本事的人,你可得跟他學學。」


母親做主讓那人叫我讀書習字。


劉先生愛講詩書禮儀,我卻更愛聽他講盛朝的趣事。


狄戎的勇士靠武力獲得地位,詩書於我無用。


年少的我,縱然有些小聰明,卻愚昧不已,直到母親病重。


牧醫說母親沒救了,父親讓人準備喪事,劉先生卻說風寒可醫。


我騎了好幾日的馬進了天域關,又在大雪封路前將郎中帶到母親帳篷裡。


她隻剩一口氣還在吊著。


「可惜遲了。」郎中搖頭。


「救不了了?」聲音顫抖得厲害。


「那倒是能救活的,隻是拖了太久,寒氣入了內髒,治好後也會落下病根。」


隻要能救活便好。


給母親熬藥時,我才發現自己早已落了淚。


狄戎的勇士絕不會落淚。


我偷偷在衣服上蹭掉。


母親活了下來,隻是還起不來身。


到了屠宰日,族中大人照例割下一條羊腿丟給孩童爭搶。


我搶到了羊腿,身上也掛了彩。


母親看見了,又偷偷抹眼淚,她不想我受傷。


以前,她總說其他小孩很可憐,我是王子,不缺吃食,可那些平民小孩搶到一條羊腿,就意味著他們家裡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我以前是不參與搶奪的。


可今年,我就是想要這條腿熬羊湯。


春日回暖後,郎中推辭要回盛朝,劉先生也跟著離開了。


日子仿佛還是原來那樣,隻是母親熬過了寒冬,身體卻不如前,父親很少再進她的帳篷。


母親的傷心落寞,一日勝過一日,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


「母親,我們去盛朝吧,那裡的郎中厲害,一定能將你醫好。」


父親有很多女人,不缺母親一個,可我不能沒有母親。


面對我的懇求,她無法拒絕。


十一歲那年秋日,我帶著母親去了盛朝。


我原以為能將她醫好,卻沒想到病根難以醫治。


在盛朝拖了三年,母親還是撐不住了。


「赤列,我們回家吧。」


她看我時依舊溫柔,嘴唇卻慘白無色。


「好。」


回到駐地的那一天,族內很熱鬧,他們說,父親前兩天又添了個兒子。


「我生著病,就不去湊熱鬧了,剛出生的小孩子本來就難養活,讓人同你父親說一聲就好。」


她沒有等來父親。


那晚,母親久違地塗上口脂,打扮得很漂亮,她躺在柔軟的皮毛裡,抓著我的手。


「赤列,我不怨你父親,你也不要怨他,要好好地活著,不要充滿仇恨地活著。


「赤列,母親會在雪山上保佑你的……」


她安詳地睡去。


22.赤列番外(二)


父親第二天過來時,母親已經走了。


他臉上難得有了愧疚。


那時的王帳駐扎在阿吉湖周圍,阿吉湖連綿的山,其中一座特別高,山頂常年落雪,母親說,這座雪山上有神靈。


我不顧族人反對,將她葬在雪山之上。


母親喜歡雪山,不喜歡茔地。


母親離開後,我在武鬥中徹底放開手腳,雖然會受傷,贏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多,父親看向我時更加滿意。


「這才是我狄戎的勇士!」


我以前怕臉上受傷,打起架來總是束手束腳,雖然也贏過很多次,父親卻從未當眾誇獎過我,這是第一次。


見了血的才是勇士。


暴力才是站住腳的根本。


我以前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如果我從未去過盛朝的話。


在盛朝求醫的三年,磨去了我所有的愚昧無知。


我擦去臉上的血,頭一次直視高位上的父親。


母親總說父親是個英雄,能帶領狄戎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沒有辦到。


他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我希望狄戎如盛朝一般強盛,我瘋了一般讀習盛朝的書籍,進入盛朝境內,感受他們的文化。


若想學他國所長,補狄戎所短,光我一人努力沒用。


我想將盛朝的文化引入狄戎,和親便成了最佳選擇。


可盛朝的公主也不是誰求娶都會下嫁,狄戎得讓盛朝皇帝看得上眼才行。


我花了五年時間,吞並十幾個小部族,地盤擴大兩倍,這雖然引起兀鷲的猜忌,可同樣也讓盛朝注意到,塞外還有一個狄戎部族。


狄戎,終於有了求娶公主的資格。


進入洛陽之前,我早已將盛朝皇室成員的情況打聽清楚。


當今明安帝有很多兒女,最疼愛的是雲知公主,因舍不得女兒,雲知公主如今都十七了還沒有婚配,倒是稀奇。


舍不得女兒,也可以先給她訂個婚啊。


明安帝就不怕洛陽城內與公主同齡的好兒郎都被訂走麼?


再一打聽,這位公主在民間聲望很大,深受愛戴。


「公主可是神女降世啊。」


幾乎每個百姓都這麼說,他們還說,這雲知公主從天上帶來了耕種改良之法,護佑盛朝年年豐收。


「哪有什麼神仙。」我聞言搖頭。


人們所看到的神仙賜下的福澤,都是他人努力的成果。


不過養尊處優的公主,居然會耕種之術?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事。


我曾請過許多農夫到狄戎,雖然說什麼也沒種出來,可也知這是個苦活,比打仗都累人。


雖然知道明安帝的親女兒不可能成為和親公主,可我還是對雲知公主有了極大的興趣。


宮宴上打眼一瞧,雖姿容豔麗,卻過於瘦弱,再仔細一看, 面上脂粉厚重,眼中無波無瀾,仿佛了無生趣。


堂堂公主,不該如此。


明安帝對這個女兒太狠心。


所有的猜測在雲知公主主動請求和親時得到了證實。


這世上居然有人用親女兒的血肉去求長生。


明安帝真是老糊塗了。


……


離開盛朝後,公主的眼裡漸漸有了生機。


公主很少端架子,待人也極為親和。


她很善良。


同我母親一樣善良。


相處久了, 我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在她身上停留。


「你有沒有覺得百姓對我太過熱情了?」


公主很聰明,隻是偶爾也會犯迷糊。


她待人平等真摯, 從不輕賤任何人, 百姓熱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笑道:「大概是因為公主貌美, 誰瞧見了都心生歡喜。」


公主輕哼一聲,眼中滿是笑意。


後來,公主在阿吉湖附近耕種, 解決了糧食短缺的問題,百姓在冬日終於也能吃上一飽飯。


吃飽喝足, 兵馬強盛, 取代兀鷲, 統一塞外。


樁樁件件,徐徐漸進。


狄戎在日漸強盛,盛朝卻日漸衰敗。


十六殿下身死的真相對公主來說如此殘忍。


康王要殺人立威, 何苦拿公主做借口。


殺進盛朝, 這事我不是沒想過。


可為一人之死讓百姓陷入戰火, 隻會讓公主更加痛苦。


「盛朝內部混亂,賀以舒身死,邊境無大將,正是我們奪取城池的好時機啊。」


底下兵士蠢蠢欲動。


「不急, 盛朝衰敗已是必然之勢, 王庭剛建立, 各部族還需好好磨合。」


至於什麼時候磨合好,那自然是我說了算。


我和公主在雪山下的小院裡過了許久安生日子。


直到我身死, 漠北王庭也沒和盛朝開戰。


公主乃至善之人, 當以誠待之


23.後記


赤列離世之後,被葬在生母旁邊。


賀雲知住在小院裡, 抬頭便能瞧見雪山。


她已年邁,在赤列走後,索性將兵權徹底交給雲鶴, 自己同聞音就在小院裡種種菜,養養花。


漠北王庭一直沒有同盛朝開戰, 她大概能猜到是因為自己。


當初的擔憂如今將變成現實, 她卻看開許多。


如赤列所說,她身為一個公主,做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了。


某日清晨, 賀雲知突然想上雪山瞧瞧,結果再也沒下來。


賀雲知走了, 最慌的是如今的盛朝皇帝。


可慌了一整年, 也沒見漠北王庭有動作。


賀雲知走後第三年, 雲鶴出了孝期,漠北王庭的兵馬直逼天域關。


幾十年間,盛朝皇位換了許多人, 皇帝早就不姓賀了。


賀雲知離世的第五年,雲鶴坐上皇位,盛朝從此改朝換代。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