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皇後

第3章

他淡然立在我眼前,卓卓如野鶴,似玉般清雋矜貴。


比畫像上長得好看無數倍。


我腳步一頓,忽然有些怯懦了。


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會纡尊降貴,助我一臂之力嗎?


13


走出安王府時,我整個人腳步虛浮,跟做夢似的。


耳畔還回蕩著任碩清朗的聲調:「好。」


短短一個字,在我耳畔回蕩了好幾遍。


我上馬車時,腿都使不上勁,這時不知所蹤的小侍衛忽然出現,熟練地抬手託了我一把。


我踏上馬車,想到什麼似的,忽然回頭,手不經意間一甩,隻聽「啪嗒」一聲。


小侍衛的面具被我打掉,露出一張如玉面龐,他愣住。


我也愣了,這張臉我才剛剛見過。


「任碩?」


「你……」我撿起面具扣在他臉上,拿下來,又扣上去,如此反復幾次。


我終於反應過來:「小侍衛,任碩??」


任碩心虛地撇開臉:「啊,對。」

Advertisement


14


回到府中,任碩便不肯再出現在我面前。


咋?不會是反悔了吧?


他不來見我,我隻好去找他。


夜色撩人,任碩屋門緊閉,我直接推開他的窗戶鑽了進去。


他屋內有白霧繚繞,一股子湿潤的香氣撲面而來,我這才反應過來,任碩八成是在沐浴。


潺潺水聲響起,我往聲音來源一瞧。


燭光灑在男人後背弧線優美的肌理上,水珠顆顆滾落成線,看得人血脈偾張。


我隻覺得血氣上湧,連忙捂住鼻子,鼓起勇氣問:「任碩,朝夕相處這麼久,你就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


任碩披上外袍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忽然想起來,他二十三歲至今都沒有娶妻後院也沒有女人,這……他該不會真的不行吧?


那他還答應我的求親?


不過我也不好質問他的隱疾,隻好訕訕放下手,「不好意思,冒犯了,我這就滾。」


心裡不由嘆了口氣,白長這副好看的皮囊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此時,一隻潮湿的手拽住我的手腕,聲音裹著清冷的香氣:「來都來了,喝杯茶再走吧。」


我咽了咽口水,「好。」


我跟任碩面對面坐著。


湿潤的頭發披在他身後,他垂眸煮茶,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茶桌上遊走,提壺捏碗,清澈的茶湯傾瀉入瓷碗,一套操作如雲流水。


這份氣度,不愧是高山仰止的安王。


我單刀直入:「你可願幫我?」


他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既答應了你,就不會反悔,你想要我如何幫你?」


「如今世道艱難,南有洪災,北有旱災,流寇橫行,民不聊生


「他們為了那個皇位撕扯得頭破血流,殊不知得民心者得天下,謀權謀世,最不可憾力是民心。」


任碩的目光也難得鄭重,「你的意思是?」


我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寫下幾個字:「清君側。」


他挑眉:「清了君側,然後呢?」


我又作從前做太子妃時賢良淑德待客的模樣,「然後,我把賭注全壓在你一人身上。」


他怔愣片刻,忽地笑起來,那一笑仿若雲銷雨霽,使我惶惶不安的心都靜了下來。


他長臂一伸攬住我的腰,將我拽到他懷裡,抬手揉散了我臉上的表情,捏得我嘟起嘴巴。


我臉上掛不住,惱怒地瞪他。


他卻笑得更開懷,低頭輕輕啄了一下我的唇,「夫人不必偽裝,為夫最喜歡夫人這副可愛的樣子。」


15


我懷揣著先帝留給任碩的虎符,懷裡燙呼呼的,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這可是號令萬軍的虎符啊,即便是當今聖上也遍求不得的虎符啊,任碩就這麼輕易給了我?


我揉了揉耳朵,想起剛才他鄭重道,「這是我的嫁妝,也是我的誠意,請月兒珍藏密斂。」


我搖頭晃腦試圖把這些兒女情長的念頭都揮散,我那親爹還讓那幾個草包幽禁著呢。


如此一來,我的勝算就升到了七成。


順著回廊踱步到房門口,小牧衝我使了個眼色,「方才虛舟來過了。」


我這才想起後院藏的小美人,瞬時打起精神,「他可留下什麼話?」


「在小姐房裡坐了一會兒,沒等到您就走了。」


怎麼能讓美人願望落空呢,我立刻提起裙子,手在圍欄上一撐,躍過花叢,繞著小路追去。


老遠就見一襲白衣嫋嫋的男子拎著燈籠,步履極快,踢得衣袂翻飛。


我坐在廊下,探出頭,將那人嚇得一個激靈,眼見虛舟嚇得面如金紙,倒退好幾步,踉踉跄跄跌坐在地。


我笑吟吟看向他:「虛舟,你要拿著我的部署圖去哪兒?給任寶軒?」


「你,你怎麼知道?」他結結巴巴,聲音破碎。


我掐著腰俯視他:「第一次見就看你不對勁了,我冠絕京都二十年,沒見過哪個男的這麼上趕著自薦枕席的。


「我雖然顏控,但又不是傻子,你什麼心思我看不出來?


「跟任寶軒一路的蠢貨,肯定是他派來的。」


說完我彎腰搶過他手中的部署圖,打開,衝他晃了晃:「我的自畫像,美嗎?」


虛舟面色驚慌,卻還是強作鎮定,渾身顫抖著跪在我面前,「小姐饒命,奴亦是被脅迫的!」


他抬起那張我見猶憐的小臉,淚水順著翻紅的眼角滑下,看來他很清楚怎麼利用自己的美貌作武器。


隻是可惜了,我剛跟任碩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間珍品喝過茶,現下再看虛舟這副討好的模樣,隻覺得廉價低劣。


我從袖子掏出一把匕首扔給他:「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他的眸光中閃過一抹殺意,抄起匕首就向我撲來,我一腳直接踹他心窩,將他握著匕首的手腕踩在他的胸口。


下一瞬,身後立刻出現幾十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將他摁住。


我詫異,看到他們身上安王府的圖案,一切都明了了。


我心情不錯,懶得跟他計較:「既然給他痛快不要,那就送他去該去的地方吧。」


護衛們把他的嘴一堵,直接送往竹絲閣,據說那裡培養出來的小倌皆俱萬種風情。


我以虛舟的名義給任寶軒寄了封信,讓他先好好伺候我爹,別讓我爹餓瘦了。


而後我攤開一摞真正的部署圖,一一攤開,盤腿坐在地上,用盡我畢生所學去研究。


燭淚淌滿了燭臺,紙團散落一地,燭光晃得我眼睛發酸,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任碩蹲在我面前,將我攔腰抱起。


他說:「地上涼。」


然後將我小心翼翼抱在懷裡,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輕輕吻去我眼角的淚:「別怕,你還有我,你把賭注都壓在我身上了,我怎麼舍得讓你輸。」


16


任寶軒這個蠢貨運氣還不錯,在皇子內鬥中,大皇子被四皇子暗殺,他如今站在四皇子陣營,打定主意要推倒江家。


推倒江家?


江家逆水行舟十八載,樹大根深,是那麼好推倒的?


在與幾個草包的拉扯三個月後,我銀甲加身,帶著虎符順暢地進入雲京城,揮劍直指任寶軒面門。


任寶軒目眦欲裂:「江攬月,你要造反?」


四皇子嚇得趕緊去後殿挾持我爹,可等他到後殿時,裡頭早已人去樓空,隻有床上躺著一個草扎的假人,穿著江鐵牛的官袍。


四皇子嚇得面色慘白,四處揪住侍女太監問:「人呢?江鐵牛人呢?」


那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我掀起嘴角,「我爹啊,約莫著在家包餃子慶祝我得勝歸來呢。」


他歇斯底裡地垂死掙扎:「大膽江氏,你要謀害皇子嗎?我可是父皇唯一的繼承人!我是皇帝,我是皇帝!」


殿裡傳來太監的驚呼聲,裡頭傳來皇帝呼哧呼哧喘得跟風箱一樣的聲音。


四皇子大喜,他爹終於要死了!


而就在此時殿門外傳來馬蹄聲響,任碩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他騎在馬上,烈風吹鼓他的衣袍,似翩翩馬上帶雙鞭,寶劍珠袍美少年。


四皇子看著任碩,久久不能回神,他倒不是震驚,而是完全沒認出來這人是誰。


我衝任碩揮了揮手,扭頭衝四皇子呲牙:「這可是你皇叔。」


任碩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繞各個都城北上與我集合。


三天前他又調了一批精兵,與京中江家的精衛,宮中的眼線一起聯合將我爹偷偷救出宮,來了個金蟬脫殼。


而今,任碩打著清君側的名聲,為我爹平反,又是民心所向,接下來都由我們說了算。


現在,草包雙兄弟已經沒有底牌了。


四皇子絕望地抽出侍衛的劍,自刎於殿前。


任寶軒則再次被我踩在腳下,血從他口鼻中汩汩流出,他至死都不能明白,江攬月一個驕縱跋扈的閨閣女子,是怎麼接連兩次把他反殺的。


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皇帝的遺詔已經遞到任碩手中,他向我看來,眸光熠熠生輝。


17


我一進門,我爹就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不愧是我江家女兒,巾幗不讓須眉,蓋世英雌!」


我被他拍得連連咳嗽,坐在桌上準備吃我的慶功宴。


他又拉住我身後的任碩,上下打量一番,拽著他坐在桌前,面露紅光:「你們倆盡快成親,也好給我生個孫女孫子的!」


我心裡一咯噔,趕緊拽了拽我爹袖子,小聲提醒:「爹,他不行。」


我爹面皮一抖:「啥?為啥不行?你不喜歡他?」


我湊在他耳邊,「不是,是他有隱疾。」


「咔嚓」一聲,任朔的杯子被捏碎了,我看到他臉色發黑,額頭暴起青筋。


他笑得我渾身一涼,我哆哆嗦嗦往我爹的方向靠了靠。


事關男人的尊嚴問題,就算猜出來也不好說啊。


我爹蒙了,「啊這……」


我低頭湊近他,「不過爹你也別慌,任朔的孩子不一定非得是任朔的種,反正我生的孩子準是咱江家血脈……」


我話還沒跟我爹說完,我們面前的桌子就裂開了。


任朔正陰惻惻看著我,皮笑肉不笑,「江攬月!」


我一個哆嗦,任朔還是小侍衛的時候可愛。


任碩登基的前夜,我獨自坐在屋頂上喝酒,帶著溫度的披風攏在我身上。


我回眸,撞進墨色的眼眸,他眼裡流淌生動的愛意,叫我呼吸一滯,險些溺死其中。


他的體溫滾燙,我靠在他懷裡,忽然問:「任朔,我可以當皇後嗎?」


修長的手指替我系了系披風的領口,指尖似無意撥弄過我脖頸的皮膚,帶起一片酥麻。


他聲音繾綣,呼在我耳畔,「隻要月兒喜歡,皇位都坐得。」


「但若月兒要登鳳位,皇帝隻能是我。」


18


新婚當晚,任朔跟我深入交流了一整夜。


床帳搖晃間,他問:「我好看,還是那個虛舟好看?」


……


男的吃起醋來,真是超出了我的認知。


我雙臂攬住他的脖子,提醒:「他現在已經在竹絲閣千人枕萬人騎了,連你的半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了。」


任碩輕哼一聲,重新將我摁進被窩,「江攬月,你也來吹吹我的枕邊風吧。」


翌日一早,我癱軟在床上,是他試圖給我穿衣裳,我攢起來力氣,一腳把他蹬下床去。


他也不生氣,殷勤地扶著我的腰,湊在我耳邊,聲調上揚地曖昧:「夫人,你看我行不行?」


我撐著虛浮無力的腿,扶著酸疼無比的腰,靠在門框上,含淚點頭:「行,你可太行了!」


任朔番外:


我鍾意一個叫江攬月的女子。


七歲那年逆賊謀反,逆賊的刀砍向我時,我被江夫人護在懷裡,江夫人為了護我而死。


我懷裡抱著江夫人尚在襁褓中的女兒逃出來,那時江攬月才不到一歲,白白嫩嫩的一小團。


戰火硝煙中,她咿咿呀呀,捧著我的臉,衝我吐泡泡。


不哭不鬧,天真無邪,尚不知已失去至親。


從那以後,我的生命中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隱姓埋名在她身旁, 看她長成窈窕淑女,看她冠絕京都, 看她另嫁他人。


她十六歲那年,如石榴花一般濃豔。


她被護到高臺之上,我被擠下臺, 她朝我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從她看向我的那一眼起,她就得到了我。


我從此就屬於江攬月。


我以為隻要看著她幸福就好,可我卻好似不能容忍別人同她站在一起。


為了她, 我籌謀多年, 但是江攬月竟然主動扎進我懷裡。


我還未出兵, 戰利品已經從天而降,跌進我懷裡。


也罷,從前我磨劍為謀她,往後我磨劍為護她。


江攬月她必定會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我隻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配得上她。


她素來嬌氣,在泥濘的道路上, 理所當然地衝我伸出手,傲嬌地要我抱, 我心裡壓抑已久的愛意突然破土而出, 生根發芽, 長成參天大樹。


她愛幹淨,我便掃幹淨她路上的塵土, 用雙手墊在地上,掌心接住她的玉足, 將她託到最高處。


明明無需這麼拼命,自有我為她籌謀,為她衝鋒陷陣。


可她有她的堅持,她是巾幗不讓須眉的江攬月, 有她自己的志向,我當尊之護之。


她既然把賭注壓在我身上,我必得讓她旗開得勝,才不辜負這一場信任。


她真是太聰明了,聰明到我心尖兒上,也讓我心疼到骨子裡。


任寶軒皺著眉拍開我的手,怒氣衝衝,「江攬月,我與你並無夫妻之情,你不要無理取鬧了,霏霏自幼與我情投意合,我早已許她正妻之位。」


「懷我」我擔心地上涼, 將她抱起來。


她不服氣地拿毛筆在我臉頰落了一筆,「近墨者黑, 任朔, 我是罪臣之女。」


真是可愛得讓人想犯罪。


我親了一下她的鼻尖,吹滅燭燈, 抱著她走過長廊。


她難得柔順,將我抱得很緊,臉頰軟軟貼在我胸膛,浸湿我衣衫, 肩膀輕輕聳動。


我不忍驚擾, 仰頭看著月亮。


秋夜霧薄,月不甚明朗,那又何妨。


我的月亮正在我懷裡,恣意發光。


懷抱著嬌嬌明月, 我頓生孤勇,也敢為她去爭寸寸山河,為她博一個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