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來果
第2章
我高中時的同桌,喜歡打籃球喜歡睡懶覺,還喜歡在早自修頂著蒙眬的睡眼找我要作業抄。
老師對他的行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程銜的人生,用一篇《我的區長父親》就可以書寫。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有一帆風順的人生,直到高三那年他吵著要去玩音樂,一氣之下與家中決裂跑了出去,從此退學,銷聲匿跡。
他看著我的表情,笑了笑。
「怎麼樣?想起來了吧。」
我點點頭,又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捂住自己的下巴,「好久不見啊,你在這兒工作嗎?」
程銜搖搖頭,「我朋友的酒吧,歌手臨時請假,找我來幫忙。」
我點頭,下一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曾經遇到過很多同學,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無一例外的變得成熟而寡言。
曾經勾肩搭背一起上廁所的兄弟,變成了酒局上互相吹捧的青年人;曾經深夜傾聽對方傷心事的姐妹,結婚時連請帖都不曾發上一封。
人們都說這是常態,這就是長大。
而在這被大流裹挾的常態中,好像隻有程銜一直站在原地。
他右手一攬,說:「走啊我送你回家。」
仿佛一瞬間回到十年前,我們十六歲,他打完球後懶洋洋地攬過正在寫作業的我,「走啊陪我去小賣鋪。」
隻是那時的我點頭說好,十年後的我隻能努力地想著託詞拒絕。
程銜看出了我的猶豫,一下子笑容都變得狡黠起來,「行了,你自己看看你的臉紅成什麼樣了,當年的好學生也學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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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被酒醺紅的臉更添了幾分紅色。
不等我開口,程銜就掏出一把車鑰匙,「我去開車,你在這兒等著。」
不一會兒,一輛大奔就開到了眼前,程銜拉下車窗朝我喊道:「上來。」
大概是因為現在的程銜讓我想起了當年的我們,我的緊張感也消失了幾分。
我找著話題開口道:「後來了你去哪兒了?當年不告而別就走了。」
程銜抿了抿唇,「不是跟家裡鬧翻了嗎,就一個人跑北京去了,籤了家公司,公司出資讓我出國讀音樂學校去了。」
我「哦」了一聲,「那這公司還挺好的。」
誰想到程銜扭過頭看了我一眼,撲哧笑了。
「天下哪能掉這種大餅啊,後來我才知道,是我媽不忍心我受苦,聯系了人家唱片公司給我安排的。」
我又「哦」了一聲。
車型內一下子陷入沉默。
路過紅綠燈時,車子停住,程銜突然把方向盤握得更緊了些。
「其實也不算不告而別。」
我一愣,「啊?」
程銜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他尖銳像小獸般的虎牙。
「我回一中找過你,翻牆進去的,當時你們在上體育課。我看了一眼,就走了。」
他的眼睛直直注視著我,讓我感到一陣無措,但最後,我還是把它歸結為對好朋友的不舍。
於是我說:「謝謝你啦。」
(5)
車子停在樓下,我意外發現自家的燈居然是亮的。
抬起頭,看見了那個靠在窗邊的身影。
程銜走下車,見我抬頭,也跟著抬起頭向上看去。
不知是不是燈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眯起眼睛,像是隨口問道:「你男朋友?」
我點頭說「嗯」。
程銜突然笑了笑,道:「這可怎麼辦呢。」
我一愣,思緒飄回十年前。
那時有個別班的男生對我展開過猛烈追求,早餐情書天天準時送達。
結果最後它們都被程銜搶去吃掉或者當草稿紙了。
他一邊嚼著本該屬於我的油條,一邊嘟嘟囔囔地說:「這可怎麼辦呢,你要是跟他談了戀愛,我不就沒有作業抄了嗎。」
油條下肚,他咂了聲嘴,總結道:「所以你不準談。」
我回過頭朝他眨巴眼睛,一時想不清楚談戀愛和抄作業這兩者之間的必然關系。
「難不成我以後談戀愛還要經過你同意嗎?」
誰知道程銜收起來自己的嬉皮笑臉,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
十年前的語氣與眼前的畫面重疊。
我說:「好在現在不用寫作業了。」
程銜轉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那我走了。」
我說好。
車子逐漸消失在視野之中,我收起臉上的笑容,再次往樓上看去。
隋淮還靠在窗邊,眉目緊鎖,接收到我的視線後身子微微往後一退,一把拉上了窗簾。
上樓,打開門,就聞見一股濃烈的煙味。
隋淮戒煙已經很多年了,他曾經說過,是因為裴栀不喜歡。隻是和我在一起後又重新開始抽煙,卻沒有像現在這麼猛烈過。
隋淮坐在沙發上,雙目猩紅,他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正打算越過他往房間走去,隋淮卻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林年肆。」
我轉過身,面無表情看著他。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是這副冷淡的模樣,隋淮原本準備好的話像是被卡在嗓子眼裡般一頓。
臉上的怒意被他的這一愣神掃得一幹二淨,他張了張嘴,說道:「……你晚上出去了?」
我點點頭,手已經握在了門把上。
隋淮站了起來,像是有點著急。
「你以前出去都會跟我說一聲的,再不濟,也會給我留盞燈。」
我沉默了一下,最後緩緩轉身,對上他的目光,說道:「是嗎?我還以為你跟裴栀在一起,今晚都不會回來了。」
隋淮不再說話了。
看著他突然沉默,我的心也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所以不論我陪伴他多少年,不論我們倆的感情出現了怎樣的裂痕,隻要提起裴栀,我就永遠是第二選擇,是不新鮮的玫瑰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隋淮的臉上露出無奈,他捏了捏眉頭,解釋道:「她公司離家遠,晚上打車又不安全……」
我看著他,仿佛在看一件發了霉的棉袄。
心中的無力已經無法讓我開口跟他爭辯了。爭辯,那是熱戀中的情侶才會做的事。
我看著他有些緊張的眼神,隨意地點了點頭,「我理解。」
然後,關上了門。
(6)
第二天起來時,隋淮已經離開家了,昨天一整夜他都沒有回房間。
臨近過年,公司放了幾天假。
因為隋淮要求我將我們戀愛的事情保密,所以即使對家裡,我也一直說自己單身。
往年,爸媽總會打電話來詢問我感情狀態,他們的思想偏向老派,覺得一個女人最好的歸宿就是結婚生子。
可是今年卻異常的安靜。
我以為是他們終於想通了,直到傍晚隋淮回家,催我換套衣服上飯店。
我皺起眉頭,「你有應酬?」
隋淮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我把咱爸媽叫來了,畢竟都三年了,也該把婚期定一下了。」
我心裡一個咯噔,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我開口,聲音都氣得有些顫抖。
「你……聯系我爸媽了?」
隋淮看著我激動的表情,閉了下眼睛,問道:「你是不是不願意跟我結婚?」
我抬起頭直視他,語氣堅定,「是,我不願意。」
如果換作以前,我一定恨不得當場和隋淮領證,恨不得讓全世界見證我的幸福。
哪怕隻是幾個月前,我也會這麼做。
可是現在不會了,因為我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我清楚隋淮不愛我,我也根本不幸福。
我單方面的愛情隻是一場笑話,惹得全世界悲憫。
我看著隋淮,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明明應該是那個站在主席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即使不愛我,也會尊重我。
直到看見隋淮慌張的神情,我才發現自己眼眶發酸已經掉下了眼淚。
不知道是在哭他,還是在哭我自己。
隋淮伸手一把抱住我,「對不起年年,我隻是害怕失去你,我真的隻是怕失去你……」
我哭得太厲害,連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一陣眩暈,腦子裡卻有個聲音在清楚地說著——
「你不是因為愛我才感到害怕的,你是因為將要失去一個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才有不甘。」
我強行平復住激烈波動的心情,開口悶聲說:「既然我爸媽到了,就先把這頓飯吃完。」
隋淮拉開我,眼睛都亮了亮,似乎是察覺到現在這個場景不適合表達激動,於是隻是連說了幾個「好」。
(7)
飯店的裝修十分大氣,是江城有名的高級餐廳。
我穿著一襲黑色長裙,绾起頭發。
當初隋淮升職成總監的時候他們公司舉辦聚會,我偷偷買了這條裙子,滿心歡喜以為他會邀請我,結果到最後,他甚至都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我。
那次的聚會好像也是在這個餐廳吧。
我抬頭望了望四周,在心底自嘲了一下。
「今天先陪你父母吃飯,後天我爸媽也到江城了,就一起吃頓飯,把婚事定一下。」
隋淮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好,面帶笑意地籌劃著我們的未來。
他扭過頭,似乎想要徵求我的意見,而我在他的眸子裡,看見了自己疲憊的面孔。
隋淮怔了一下,隨後拉起了我的手搭在他的臂彎裡,不知是在告訴我還是安慰他自己。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隻要定下來就好了……」
我被他拉著,不得不加快了腳步,內心卻蒼涼一片。
我已經不愛他了,我知道。
因為我見過自己愛人的樣子,所以心裡很清楚,我已經完全不愛他了。
高數題是寫不完的,可是青春會走完,金碧輝煌的城市裡,再也不會有陽光普照的夏天了。
電梯上了十二樓,剛剛走出電梯,隋淮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我看了一眼備注,一顆心緊攥了起來,又突然重重放下。仿佛一座危樓,你害怕它倒,又害怕它不倒,而在它真的倒下去的那天,你也會如釋重負般的松口氣一樣。
隋淮皺起眉頭,按下了掛斷鍵。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隋淮卻像沒感受到一般,繼續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電話又響了起來,隋淮轉過頭用不安的眼神看我。
我扯了扯嘴角,笑意是否真誠我已經不知道了,我隻聽見自己用疲憊的聲音說道:「你接吧。」
隋淮像是得到命令似的,立馬接通。女人的聲音從電話那頭清晰的穿了出來,帶著明顯的哭腔。
過了幾分鍾,隋淮掛了電話,一臉為難。
「裴栀那邊出事了……」
我想都沒想,徑直接上他的話,「你去吧。」
隋淮一愣,大抵是沒想到我居然會這麼痛快,遲疑了幾秒鍾,又開口道:「真的沒事嗎?可是你父母那邊……」
我攥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刺得手掌心生疼,攥緊之後又放開。
有時候面對問題人是沒有選擇的,所謂的選擇,不過是給你一個機會自己舉旗投降。
這是我最後的臺階了。
也許正在著急的隋淮本人還沒有意識到,但是我得懂。
因為我,是被扔掉的那個。
「沒事,我會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