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來果
第3章
聽到這句話,隋淮像是徹底放心了,小跑著奔向了電梯。
就連電梯門關上的最後一秒,他也隻是低頭看著手機,沒有看我。
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幾口氣,提起自己的裙子想要去一旁的沙發上坐一會兒,可是下一秒,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打開微信,是母親發來的語音,足足有三十多秒。
我點開,母親興奮的聲音傳了出來——
「幺兒啊,爸媽到酒店門口嘞!……诶這入口在哪呢……老頭子你看咱女兒多出息,在這麼大的城市工作,還找了個這麼孝順的男朋友嘞!」
語音裡,還摻雜著父親的聲音,聽得出來,也是滿帶笑意。
聽完這段話,我終於繃不住,崩潰的坐在地上。
我捂著臉,溫熱的眼淚流到手掌上,我實在不知道我該怎麼面對千裡迢迢來到江城的父母,以這樣一個狼狽的姿態。
不知哭了多久,我擦了把淚水,撐著身子想要站起來,卻一個踉跄,就要摔倒在地上。
突然,一個身影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扶住了我。我愣愣回頭,卻意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程銜皺起眉頭,上下看了我一眼,「剛開完會——你怎麼了?」
聽到這句關心,我的眼淚再次繃不住地想要流下。
我低下頭,不顧形象地快速抹了一把淚。
「沒事的,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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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銜嘆了口氣,脫下自己西裝外套虛套在我身上,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煩躁,把手伸進自己的黑發裡揉了揉,而後很嚴肅地叫了我的名字。
「林年肆,你以前從來不會跟我假客氣。」
我一頓,抬起頭看他,還沒開口,程銜就像是怕我會拒絕一樣再次開口。
「不論發生什麼,我都可以幫你——不論什麼事。」
(8)
金色的光照亮房間,餐桌上的旋轉玻璃上擺滿了精致的餐點。
程銜坐在我身旁,端起酒杯朝著我的父母微微頷首,道:「伯父伯母好,我是程銜。」
而後,一飲而盡。
我的父親是典型的小鎮父親,他在餐桌上判定一個人的標準就是看他能不能喝。
很顯然,程銜剛才的舉動博得了他的好感。
他拍拍手,連道了幾聲「好」。
至於我的母親,聽到這個名字時先是一愣,而後重復道:「程銜?」
我咬了咬下嘴唇,猜到大概是隋淮之前聯系我父母時就已經報過名字了,所以才會惹得他們懷疑。
見狀,程銜頓時了然,握住我搭在飯桌上的手,一臉笑意道:「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程銜,是果果的未婚夫。」
這話一出,果然頓時就吸引了我爸媽的注意。
我媽有些激動,「你們要結婚了?」
看著她的表情,我隻能順勢點了頭。
我媽一拍手,「好哇!我女兒要嫁人了,要嫁人了!」
我爸在一旁說道:「瞧你這樣,別讓女婿看了笑話,搞得我們女兒有多嫁不出去似的。」
隻是臉上也掛著笑意。
我有些無奈,生怕我父母的舉動會嚇到程銜,扭頭看他的那一瞬,卻正好對上他含笑的眼睛。
程銜似乎有意打趣,捏著我的手腕輕聲道:「小未婚妻?」
我的臉頰頓時通紅。
飯桌上,我發現不論我父母開口聊什麼話題,程銜都能接上。
從證券股票,到家長裡短,一切分寸都把握的剛剛好。
顯而易見的,我父母對程銜都很滿意,我爸大概是喝大了,紅著一張臉,說話也絮絮叨叨。
「我們家小年打小就有主見,認定了什麼事就從來不回頭,當初她說不想結婚的時候我們倆都急壞了……我們也不是逼她,就是怕她將來單身一個人會受欺負。還好啊還好,她遇到你了,你可得好好對她啊,不然……」
說到這裡,他似乎哽咽了一下,聲線也顫抖起來。
「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我媽知道他這是喝大了,連忙拉著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背,而後抬起頭來面帶歉意地說:「這老頭子喝多了就愛胡說,小程你可別介意啊。」
聽到這裡,我再也忍不住了,鼻頭不可控制的酸澀起來,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程銜則是收起了臉上的表情,一臉認真地說:「伯父伯母你們放心,果果就交給我吧。」
是夜,在附近的酒店安頓好我父母,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為了方便照顧他們,我決定當晚也住在酒店裡。
夜晚的風微涼,我的肩上還披著程銜的外套,等到空闲下來,看到酒店鏡子裡的自己時,我才意識到我的臉上有多狼狽。
即使是淡妝,也已經花的徹底,口紅的顏色已經看不見了,整張臉看起來疲憊而沒氣色。
好在我父母年紀大,眼睛也花了,沒有發現我的窘迫
我嘆了口氣,指著自己的臉,「怎麼都不提醒我。」
程銜斜瞥了我一眼,「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
而後低下頭掰著手指像是很認真的細數起來。
「你高二那年數學沒及格哭著打了一節課的嗝,高三那年體測直接摔了個腳朝天……」
「程銜!」我又氣又羞地喊了他的名字。
程銜微微抬頭看著我,終於笑了起來。
我看著他的笑,眼前仿佛恍惚了一下,好像下一秒,穿著藍白校服的程銜就要亮出被他藏在身後的籃球,往我眼前一晃。
而接下來程銜問出的話,卻讓我不禁怔住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呼吸一窒,心想,終於還是開口了。
微不可聞的嘆氣,和心髒深處被鈍了刀切割的痛感。我苦笑了一下,道:「他前女友出事了,臨時給他打的電話。」
程銜往前走的腳步停住了,轉過身來,皺著眉看我,問出了那句我始終不敢問自己的話。
「果果,即使這樣,你還不打算跟他分手嗎?」
路燈昏黃,把我們的影子拉長。
我說:「程銜,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了,我付出了難以想象的沉沒成本。誰都不是聖人,沒辦法做到在知道自己不被愛時,就能理智放手。」
「我會在割斷跟他所有的感情後沒有任何留戀的離開,但不是現在。」
我對上他的目光,「三年真的太長了,不是嗎?」
程銜看著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抬起手,抹掉了我臉上的淚珠。
他說是的。
他說:「三年真的太長了。」
(9)
第二天清早,父母就來敲響了我的房門,我打開門,看到大包小包,還有他們笑意吟吟的臉。
我有些懵,「你們這是……?」
我媽走上前一步,「爸媽回去啦,看到你在這兒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
一時間,我不敢回話。
因為我不知道當初隋淮給他們打電話時,有沒有提到要跟他的父母見面這回事。
我媽像是看出了我的內心所想,拉起我的手,又拍了拍。
歲月變成皺紋,爬上了她的臉和手,我甚至記不清從哪一天起,「媽媽」和「年邁」掛上了鉤,畢竟在我的記憶裡,她還是那個接我上學的途中都會摘朵野花帶回家的嬌俏姑娘。
她開口,聲音輕緩,「我的女兒長大了,長得很出色,媽媽一點都不擔心你會變壞。不論是自己的人生還是感情,媽媽都相信你會有自己的決定。」
「生為人父人母所要做的,不就是站在兒女身後支持他們的一切決定嗎。」
她的神情溫柔,而我眨著眼睛,拼命不讓眼淚流下。
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知道我遭遇了感情上的不幸,知道隋淮是隋淮,程銜是程銜。
可是他們選擇了不開口,選擇了不詢問。
即使他們並不知道這中途發生的具體故事,也願意配合著演完這場殘缺的戲。
我爸站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好了,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快走吧,車子已經在酒店樓下了。」
我媽笑著,最後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你就別跟著下來了——自己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我用力地點頭,好像要把小時候每一次覺得媽媽的叮囑嘮叨的歉意通通償還。
看著他們的背影遠去,我關上門,仰躺在酒店的床上。
天花板是灰色的,黑沉沉。
靜了音的手機彈出好幾條消息,都是隋淮從昨晚到現在陸陸續續發過來的。
「年年,你昨晚沒回家嗎?」
「叔叔阿姨怎麼樣了,今晚我一定好好陪你們吃飯,彌補我的過錯。」
「昨晚裴栀出車禍了,這座城市除了我她就沒有朋友了,我真的沒辦法……」
裴栀。
又是裴栀。
看到這個名字,我按下了黑屏鍵。
我看著天花板,想起了母親剛剛說「支持他們一切決定」時的笑臉。
那一刻,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從心底迸發。
過去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隻要不後悔怎麼過都可以,我愛隋淮,就企圖用三年去捂熱他的心,因為是自己的決定,所以隻要能對自己負責怎麼樣都可以。
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不可以了。
一個人的人生並不是單薄的隻用一個人就可以撐起來。
如果媽媽知道我的遭遇,她會傷心的吧。
媽媽會傷心的。
光是這樣想著,愧疚的情緒就幾乎要把我的心髒攥得透不過氣。
我坐起身來,再次打開手機。
畫面還停留在與隋淮對話的頁面之中,我深吸一口氣,緊緊咬著下唇。
指尖在屏幕上飛躍,一條消息發送成功。
綠色的對話框裡寫道:
「我們分手吧。」
(10)
我是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回去收拾東西的。
隋淮不在家,整個房子亂糟糟的,煙頭被隨意扔在地上,窗戶緊閉,一踏進門仍能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
看來這兩天他過得很不好。
這段時間內,他堅持不懈的給我打電話、發消息,糾纏不休的人變成了他,而現在的我終於體會到了他當時的心境。
原來被不喜歡的人打擾,真的是一件很苦惱的事。
我皺著眉頭,在擺著雜物的髒亂地板上尋找落腳點。
行李箱拉進臥室,我把衣櫃裡的衣服掃進箱子裡。
我的東西很少,即使在這個房子裡已經住了好幾年。
衣服、護膚品、幾雙鞋子。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需要帶走的。
我站在床尾,環顧四周,哪怕隻是兩天沒有回來,也生出了一股陌生感。
好像我從來不屬於這裡一樣。
其實我本就不屬於這裡。
那個擺在沙發上的黑色抱枕,是我們為數不多的一起出去逛街時,他挑的。
那時候我看上一個棕色的小熊模樣抱枕,可是隋淮說風格和我們家的裝飾不相配,愣是把抱枕從購物籃裡拿了出來,又隨手扔進去一個黑色的。
還有那個迪士尼的公仔。
去年我們在一起兩周年紀念日,我央了隋淮好久,他才終於點頭陪我去迪士尼玩。
可是到了出發那天,公司臨時打來的電話把他召了回去。
那一次的迪士尼,是我一個人去的。
即使有些難過,我還是把情緒藏的很好,直到後來我回家,把玩偶獻寶似的舉到隋淮面前,他卻斜睨一眼後說道:「多大人了,你幼不幼稚。」
委屈的情緒湧上心頭,我把玩偶藏進衣櫃的最深處,直到今天,它才被重新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