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依舊

第8章

「你在這幹什麼?還不回去。」沈懿珩說完便離開了,再沒給我一個多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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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天以後,景昭沒再來過尚書府。


玉華長公主去宮中鬧了一場,回來後一言不發。


直到晚上她紅著眼眶來看我,她說,京城青年才俊眾多,她會為我尋一位好的,她的女兒決不能做妾,哪怕是皇帝的妾室也不能做。


我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背:「母親,我真的不喜歡景昭了,不要為我傷心。」


我知道,她或許想起了少時的愛人,想起了失之交臂的幸福。


鄭黛是她少年愛人的女兒,她沒法阻撓,我能理解她的無奈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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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的鄭黛的婚期定在了來年七月,雖有些晚,卻是難得一遇的黃道吉日。


我的傷已經好全了,隻是背上留了個拳頭大小的疤,用了些祛疤膏也未消退。


沈懿珩除了景昭來的那次對我表現出幾分關切,此後有時見我會對我笑笑,有時又冷著臉,唯恐避我不及,心思難以捉摸。


匆匆又是新年,匆匆又及元宵。


玉華長公主吩咐沈懿珩帶我去花燈會上好好玩玩,我有些日子沒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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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沈懿珩是不想同我待在一處的,不等他開口拒絕,便自覺道:「母親,不必了,人多吵得我頭疼,今年不想湊這個熱鬧。」


「出去走走吧,你都好些日子沒出過府門了。」沈懿珩斟酌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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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戴著幕離,一襲狐裘披風從頭到腳裹到了腳,我帶著阿青一起出了門。


路上很熱鬧,才子佳人相攜而行,臉上歡欣神色怎麼都掩不住。走在這燈火人間,我忽然感覺,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沈懿珩走在我的身側,我們沒有開口交談。


他好像一陣風,忽冷忽熱,若即若離,有時離得很遠,有時卻又很近。


我後悔了無數次,後悔不該說出喜歡哥哥那句話,起碼那樣,他還會一直溫和。


還好,天色很暗,人聲嘈雜,沒有人會注意到,幕離下淚痕交錯的我。


「阿青,你去前面買幾串糖葫蘆吧。」沈懿珩朝著阿青吩咐道。


「是。」


我和沈懿珩站在河邊等阿青。


掛滿燈的亮堂街道,成片成片橘黃色的光斑掉進了水裡,朦朧又夢幻,卻猶如海市蜃樓一般不真切。


水中,沉著一輪圓圓的月亮。


「哥哥。」我望著水面,輕輕地喚了他一聲:「所有人都知道我叫沈明月,其實,我真的叫沈明月。這個名字,的的確確是我的。我渾身上下,好像也隻有這個名字,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雖然,所有人叫的沈明月也不是在叫我,我好像,連名字都不能擁有了。」


「你若是不想理我,幹脆我們不要說話了。你明明知道你關心我兩句,我就可以當做之前的冷淡全沒發生過。可沒過兩天,你又毫無徵兆地突然冷淡起來,連句話也不願意同我說,肅著臉從我身邊經過也當沒看見我。」


「你在對我使用冷暴力嗎?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動機呢?你為什麼對別人永遠溫和謙讓,偏偏要這麼對我?」


臉上熱意翻湧,順著臉頰流進了脖子裡:「我究竟不該說哪句話,我做錯了哪件事?你要這麼對我?我為什麼要忍受你三翻四次的故態復萌?」


沈懿珩怔在當場,一時忘記了反應,良久,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揪住他的手甩了出去,音調猛地升高:「你又想對我故技重施,今天安慰我,明天又對我視而不見?」


「明月......」沈懿珩石化在當場,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一貫挺直的腰杆也塌陷下去,像是卸了氣一般,再無往常英姿。


「你說啊?你為什麼不說了?」我上前兩步,咄咄逼人揪住了他的領子:「你憑什麼不說話,你說呀,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靜靜站著,任由我揪著他的領子,眼神哀傷而脆弱。


我見不得他這樣的神色,心中窩著一團火無法排解,一時氣惱,抓住他的左手重重咬了上去。


他吃痛,悶哼一聲,蹙起了眉頭,卻不反抗。


直到口水和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直到我的口腔充斥起血腥味,我才大力甩開了他的手。


他手上血跡潺潺,吧嗒吧嗒往下滴血,我不忍再看,故作瀟灑地轉身:「從今往後,你休想再傷害我。」


我隻身投入了洶湧的人潮中,隨手擦了一把帶著血跡的嘴唇,任淚水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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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我再也沒有和沈懿珩說過一句話。


玉華長公主捕捉到了我們之間微妙的氣氛,好幾次都問我,莫非我是和沈懿珩吵架了嗎?


我胡亂搪塞道:「怎麼可能,哥哥脾氣那麼溫順,怎麼可能同我吵架。」


玉華長公主點了點頭:「那倒也是,他打小就讓著你。」


「過幾日我四十歲壽辰,你爹的意思是大辦一下,宴請京中各家夫人、小姐來吃席,再請城南的榮家戲班來唱戲。熱鬧是次要的,我們趁這個機會順便幫著你哥哥相看,他也老大不小了。當日你爹的那些同僚們應該也會過來,讓他們帶上他們家適齡的公子,讓你爹先考察一番,你的婚事雖不急,我們也得先看看。」


我沒說話,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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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玉華長公主派人喚我過去。


我去的時候,沈懿珩也在屋裡,我愣了一下,恭順地喊了人:「母親,哥哥。」


「明月,你快來看看,這是新送來的料子。等我生辰那天,哥哥要穿的。你看是這匹月白色的緞子好呢,還是這匹天青色的好,這匹蘼白色的好像也不錯。我是覺得都挺好的,和你哥哥選了許久也未選好。依你看,姑娘們會更喜歡哪個顏色呢?」


月白,是淺淺淡淡的藍色,他穿上一定好看,顯得幹淨又開朗。


我的視線在那匹月白色的料子上停了許久,最終壞心思地指了指那匹蘼白色緞子說:「那個好看。」


「我還是覺得這匹好。」沈懿珩指了指那匹月白色的錦緞:「母親,就這個吧。」


說完,視線有意無意飄在我身上,令我很不自在。


玉華長公主點了點頭,惋惜道:「本可以做三件,也好試一試比較一番。可惜料子送來的晚,剩下的幾日,繡娘們隻能做一件出來。罷了,你既喜歡這個,便就這個吧,總歸是穿在你身上的。」


玉華長公主生辰那日他果真穿著那身月白色的袍子站在大門處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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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桃樹冒出了嫩芽,院子的的柳樹又吐新綠,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樣子,我們糟糕關系卻由冬天一直延續到了春天。


永平侯府的賀禮是一隻名貴的白獅子貓,通身雪白,全身披著厚厚的雪白長毛,尾巴粗大粗大的,站姿猶如獅子一般威武。


丫鬟圍著我,讓我抱著貓,她們拿著牛乳和小點心挑逗它,聽它軟軟糯糯地叫,高興地咯咯直樂。


我小心翼翼地抱著貓,它軟軟的小小的,我甚至都不敢用力。


突然,小貓喵嗚一聲,從我懷裡跳了出去,邁著優雅的小碎步跑走了。


我剛追了幾步,便看見小貓在一位氣度不凡的白衣男子腳邊停下了,還親昵地去蹭他的靴子。


沈懿珩和那男子並行而來,看了我一眼向著那男子說:「桓申,這是家妹。」


「明月,這是永平候府的小侯爺寧桓申。」


互相見了禮之後,那人在貓咪頭上撓了撓,笑著將貓抱起來還給我:「此前它在我家住過幾日,許是會認人了。」


我笑了笑接過貓,正準備走時,前面有人在叫沈懿珩,我不得不為寧桓申引路。


他好似對養貓很有感悟,告訴了我許多養貓的方法和注意事項。


他十分熱心腸,喚丫鬟拿來了紙和筆,坐在石桌前認真地寫了兩張紙,還十分體貼地跟我說:「無妨的,總歸去了前面也是和一堆不甚相熟的人東拉西扯,不如教教你,怎麼照顧這個小家伙。」


貓咪的爪爪壓著宣紙,仰起頭適時喵嗚了一聲,他也哈哈笑起來。


他講了許多他家貓的趣事,逗得我大笑不止。說到他的貓晚上尿湿了他的被褥,睡得跟個死貓,留他一人凌亂時,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腰都差點直不起來。


他可真是個風趣又不驕矜的人。


正拿手指抹眼淚時,沈懿珩猝不及防突然出現,面色很是不虞,壓抑著不善的語氣質問道:「怎麼在這,怎麼不帶小侯爺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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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晚上送走賓客後,我獨自坐在亭子裡賞月。


一轉眼,沈懿珩站在亭子外,還是今日月白色的衣裳。


他的手指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上不斷摩挲,肅聲道:「以後別像今天那麼笑,月兒從來沒有那樣笑過。」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頭看了看月亮,烏雲蔽月,並不好看:「好。」


「好?」他霍然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反問:「好?你平日不是要跳起來說你不是月兒,不是總跟我強調你有思想,有意識,不是死物嗎?」


我一愣:「你什麼意思?不是你這樣要求我的嗎?我答應也是錯嗎?我要怎麼說你才滿意?」


「你自己沒腦子嗎?你不是會獨立思考嗎?你總問問問什麼呢?」沈懿珩繼續陰陽怪氣道。


我站起來細細端詳他的臉,就著石燈籠裡的光,方才發現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


「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如何,沒喝又如何?」


喝醉酒後的沈懿珩和平日裡很不一樣,平日裡他是內斂沉穩的,醉酒後的他卻變得很直接,情緒也是外放的。


「你有些醉了,我不想和你吵架。」


「你不想和我吵架,吵得還少嗎?」沈懿珩突然朝我逼近,將他左手的疤懟到我的眼前,語氣惡狠狠的:「你不想和我吵架,上來直接咬人是嗎?你是狗嗎?」


我緘口不言,垂著頭沒有說話。


他慢條斯理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青筋明顯,結實有力的手臂:「不解氣嗎?你繼續來咬啊?你不是能咬嗎?」


他將手臂往我嘴邊遞了遞:「你現在就咬!」


「我先回去了。」我轉身就走。


「你站住!」沈懿珩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另一手按住我的肩膀,往後一帶,將我按坐在了橫木長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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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