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依舊

第10章

「我不喜歡。」


「好,不錯,真好。」她哈哈笑了兩聲,到我這裡去撿她的鞭子。


「明月,去,遠處待著,讓我問問你哥哥。」


她揚起了手中的鞭子,眼看就要往沈懿珩身上落,我想也沒想抱住了沈懿珩,鞭子抽在身上,我死死地咬著牙閉上了眼睛。


「混賬,混賬。」玉華長公主將我從沈懿珩身上揪了下去,一巴掌又呼在沈懿珩臉上,扇得他半個身子倒在了地上:「逆子,你到底有沒有對你妹妹產生禽獸心思?」


沈懿珩沉默了,周遭的一切都靜了下來,祠堂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煎熬的幾秒鍾內,腦中混混沌沌想了許多,我怕他在母親面前承認,我怕他一旦說出口,一切就都完了。


「我沒有。」沈懿珩忽然道:「我沒有。」


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氣,我本來也不是他妹妹。


玉華長公主將我甩在地上,揮舞著鞭子又啪啪抽在了沈懿珩身上:「不說實話是吧?不說是吧?」


「母親,我,我真的沒有。」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祠堂的涼氣很重,刺骨的涼慢慢滲入身體裡。


我們已經說好了,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可是,可是,還是變成這樣了。


我垂著頭抱住了長公主的腿:「母親,哥哥沒有喜歡我,我喜歡哥哥,全是我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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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沈懿珩昏了過去,劉嬤嬤進來帶走了他。


祠堂裡隻剩下我和長公主兩個人。


她坐在椅子裡,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隻顧著怔怔地掉眼淚:「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這樣的小將軍。明明是將軍,卻不粗魯,行為舉止儒雅斯文,像畫卷上走出來的謫仙似的。」


「我當時也像你一樣,喜歡一個這樣的將軍。我們互相喜歡,很快定下親事。那時我覺得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母後視我為珍寶,哥哥又疼愛我,馬上就要嫁給我喜歡的人,我的人生再無煩惱了。然後,他突然要打仗了,想到他要去好久好久,我舍不得。我給他灌了一壺酒,把自己給了他。那一夜,我有了你哥哥。」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臉上的淚縱橫交錯,卻笑著跟我說:「明月,你哥哥是我和鄭將軍的孩子,你和他,沒有半分血緣關系。」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把這個秘密告訴我。


可是這個秘密於我來說,無關緊要。


血緣親情四字,血緣不重要,重要的是親情。


沈懿珩自小把沈明月當親妹妹,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他們之間也是實實在在的親情。


我知道的,他受不了這樣的。這是死局,無法破解。


「母親,你別告訴哥哥。」我回給玉華長公主一個笑:「你不會的對嗎?你知道,哥哥很敬重父親。」


「我不會告訴他。」她又流淚了,招了招手,叫我過去。


她把我抱進了懷裡,輕輕摸我的頭發:「你哥哥很好吧,我要是你,我或許也會喜歡他。你喜歡哥哥這不羞恥,喜歡哥哥也沒有錯。是我對不起你,我曾跟你說過,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就隻有一件,就哥哥不行,隻你哥哥,我不能給。」


她竟然告訴我,我喜歡哥哥沒有錯,她真的和沈懿珩一樣溫柔。


我被她抱著,熱意在臉上四處遊走:「母親,對不起。」


「明月,回徽州吧。你祖父、祖母年紀都大了,你陪陪他們。大伯一家脾性很好,他們會照顧好你的。徽州山清水秀,男子也都斯文儒雅,找個喜歡的,也該嫁人了。」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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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懿珩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我是那樣想去見他,可是我不敢。


我身上挨了一鞭子,紅痕一天就掉了,不知道玉華長公主打了他多少下,才打得他血肉模糊。


我在收拾東西,又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帶走的,索性也不收拾了。


我抱著五五去看沈懿珩,透過屏風看見他趴在床上看書,不知道看的什麼。


「哥哥,你好些了嗎?」


他突然趴著不動了,過了好半晌才低聲開口,語氣有些失落:「你中箭那時候也是天天這麼趴著,我現在和你一樣了。那時候就算你跟我生氣,我也去看你,你怎麼就不知道來看看我?我也會疼的。」


我抱著貓說不出話來。


他見我不說話又問:「明月,今天太陽很大嗎,你為什麼遮著臉。」


太陽不大,我隻是怕他看見我這張臉,備受煎熬。


戴著幕離的話,是不是就不那麼煎熬了。


「哥哥,我想要你的字帖,還有那個很難用的雕著梅花的砚臺我也想要。」


「你要去哪裡?」沈懿珩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穿著中衣,神態惶急跑了出來:「母親要送你去哪裡?」


「祖父、祖母年紀大了,母親說,這段日子,讓我去陪陪他們一陣。」


「一陣是多久?」


「半年吧。」


我微微側了側身,又看見了他臉頰上的小痣。


「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去你書房拿了,不給我就去偷了。」


「我那字帖僅有一本極滿意的,以後我還要留著當傳家寶,你別弄髒了,回來的時候還要還給我。」


他不知道怎麼了,說完之後,便自覺回了屋裡,沒有再和我說話。


隔著屏風,我看見他趴在床上的模糊輪廓,心像是被揪起來一般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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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收拾了許久,發現並沒有什麼可以帶走的。


最後一個丫鬟也沒帶,隻準備把阿青帶走,她會武功,也願意跟著我。


隻有長公主和我知道,我去徽州,不會再回來了。


丫鬟們這幾日都調到別的地方當差了,我屋裡隻剩下阿青了。


這天晚上,我早早就洗漱好了,坐在銅鏡前梳頭發的時候,沈懿珩不知道為什麼來了。


他鮮少進來內室,極自然地接過了梳子,是他不久前買給我的那把,上面描著芙蓉花。


他摸了摸我的頭,開始給我梳頭發,動作很是輕柔。


他站著,我坐著。


燭火在靜寂的夜裡跳動,將我們朦朧的影子放大了數倍,映在牆上,牆上的我們,很是親密。


他手上動作不停,挑起一縷頭發梳好,又挑起一縷:「明月,你不會回來了對嗎?」


我沒有說話,他自顧自地又開了口:「也好,也好。那裡沒人認識你,你便不用做月兒了,不用學月兒寫字,不用學月兒的行為舉止,你可以做你自己。」


「沈懿珩,對不起。」


「明月,對不起。」


他在透過昏黃的銅鏡看我,銅鏡裡,我的臉上掛著兩行淚痕。


「明月,對不起,我就隻能是哥哥。你要找個好人,能逗你開心的那種,那樣就不用老是哭了。」


「好,你也是,聽母親的話,找一個知書達理,性情嫻雅的姑娘。我騙了你,你穿月白色的衣服很好看,以後你母親給你相看姑娘的時候,你也要穿上那樣的衣服,姑娘們一定都羞紅臉了。」


他笑了笑,銅鏡裡的他,臉上也掛著兩行淚痕。


第二天一早,眾人在府門口送我,柳樹已是濃綠,漫天飛絮好像就要迷亂人的眼睛。


柳本是「留」的意思,可我要在這個時節離開了。


沈懿珩抱著貓站著,玉華長公主和沈尚書依次抱了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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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從京城到徽州,途徑許多座山,許多條河。每天行幾十裡路,大約快兩個月就到了。


隔著萬水千山,也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馬車吱吱呀呀走在路上,我靠在馬車裡忍不住淚流滿面。


馬車走了三裡地的時候,沈懿珩突然騎著馬追了上來,他身下棕青色的馬兒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而他騎在馬上,一掀車簾紅著眼朝我笑:「明月。」


沈懿珩怎麼來了?他來幹什麼?


這一刻,我什麼都不想問了,隻顧直直地盯著他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我咧開嘴笑,笑著笑著卻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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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下午,我們一起坐在空曠的土路上,看落日彌漫成大片大片的橘色。


第二天早上,我們早起,看了看初升的朝陽。


然後,在路上,我看著他騎著馬,經過了很長很長的樹林。


第三日,半下午的時候,我們經過了一座香火旺盛的觀音廟。


「哥哥,你到底來幹什麼?你什麼時候走?」我沒忍住問出了口。


他拿了一片樹葉放在手心端詳:「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


我放下心來,我們一起去拜觀音。


我跪在蓮座上閉上眼虔誠地朝觀音許願,再一睜眼,他就不見了。


再也找不著了。


他回家了。


我,我再也不想拜觀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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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過了四十八天,我才到了徽州。


青山為背,碧水襯底,山水秀美與書香之氣巧妙地融合在這幅水墨丹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