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謀已久的重逢

第1章

爸爸和姐姐拋棄我的第十年,我重新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在此之前,我貧窮困頓,捉襟見肘,他們坐享無邊富貴。


「怎麼,沒錢活不下去了?」


我低頭求饒,「媽媽不在了,你們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但我的心裡藏著一把利刃。


我希望自己,舉目無親。


1.


那張印著「周若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將我帶進了這個魔力之都。


這是我得以邁進新世界的入場券,也是與他們重逢的第一步。


我爸名叫周建平,四年前以「建平實業董事長」身份,向學校捐贈 1000 萬元,將我的姐姐周若琳送進了「富家聚集地」


——傳媒學院。


此後每年,周建平如數捐贈,為自己掙得新身份:校名譽董事長。


周若琳背靠大樹好乘涼,風光畢業,進了電視臺,捧了金飯碗。


四年後,我真刀真槍考進這裡,要讓周建平重新認識我。


這個被他厭棄的女兒。


在這座海上淘金的地方,我很快迎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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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創業大賽作為學校頂級大賽,面向各年級開放,每年都會掀起報名巨浪。


獲獎者不僅能拿到高額獎學金,更有機會獲得名企賞識,平步青雲。


在茫茫人海的新生組裡,我以「甜品盲盒櫃」的創業計劃,連過初賽、復賽、半決賽、總決賽,獲得一等獎第三名。


領獎臺上,我接過最高級別頒獎嘉賓遞來的獎杯和證書,用旁人不可聞的音量輕語:


「爸爸,好久不見。」


我抬眼仰視,十年未見,他沒有我預想中老。


除了額頭上新增的幾道皺紋,氣度更勝分別前。


面前的身影留下一句話,「若水,果然是你啊。」


自他成為名譽董事長後,這個創業大賽就成了他牢牢把持的選人大賽。


每一個進入總決賽的學生,都會過他的眼。


所以我知道,我在臺上陳述之時,臺下評審席的這道目光,也在灼灼凝視著我。


目光中,有驚訝,有冷峻,有審視,亦有滿意。


有這一絲滿意,我就能撕開一張大網。


賽後,周建平主動找到我,我喜泣交織:


「爸爸,媽媽不在了,我考到這裡,終於找到了你!」


短短一句話,因久別疏離而迸發出的巨大信息量,讓他神色一怔,但又轉瞬即逝。


我試圖從他的表情裡分辨,作為害死我媽媽的兇手,他到底有沒有愧疚。


可惜,他的臉固若金湯。


學校人流如織,不是說話之地,他決定先帶我回家。


我與我爸同坐於車後排,車內後視鏡映出我的眉眼。


他盯住鏡子:「你和若琳,越長越像了。」


我淺笑:「我和姐姐,都像爸爸。」


暮色四合,車駛進近郊低密豪宅區,花草都活得舒展高貴。


下車後,我姿態謙謹,落後於他幾步,走進「家」門。


快速打量這裡的堆金積玉,十年前的小家裂痕猛然疊在腦海,舊事更加清晰。


「老爸~」一聲甜媚自二樓傳來。


下一秒,我與她四目相撞。


果然是一張,與我極其相似的臉。


就像,你看到了鏡子外的自己。


最大的不同在於,我本可如她一般嬌妍耀眼,但隻能纖弱隱忍。


「爸爸,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瞬間變冷。


「若琳啊,你妹妹來了,先下來。」他換上慈父語氣。


她不情不願下來,毫不掩飾周身厭惡,「怎麼,活不下去了?」


我不置喜怒,仍是死盯她,直到逼出她眼中的漂移。


我爸止住若琳的惡意,但眸中亦充滿探問。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恰到好處的示弱,是我出鞘的利刃。


於是,我低頭垂淚,講述了他們缺席的這 10 年。


2.


「你們離開前,媽媽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她為了照顧我,選擇了保守治療,硬是撐到了我高考前。臨終之際,媽媽讓我來找你們,這是她的遺願。


爸爸,不管你和媽媽怎樣,我都是你的女兒。這麼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爸爸,你知道媽媽在最後時刻說了什麼嗎?」


我看著他,泣不成聲,「她說,原來遺忘,是一輩子的事。」


淚霧蒙蒙下,我精準捕捉到我爸喉間的顫動,坐著的身體前屈了一分。


他旁邊那道冷意更盛的敵伺,我視若無睹。


「你媽媽怎麼走的?」


「肺癌晚期,油盡燈枯了。」


我爸十指交叉緊握,片刻後松開,長嘆一口氣,「罷了,過去的事,就過去吧。」


他轉而看我,似在補償過往,「你過得好嗎?」


「媽媽把我照顧得很好,她做的飯,爸爸你還記得吧。」


我不斷將時間線拉回小時候,要把他的記憶徹底催醒。


「我學習一直是班上第一,初中高中都是重點,要不是高考發揮失利,」我抹了一把眼淚,「我能考進全國最好的大學。」


「不過,現在也很好。我來到這裡,才能有緣讓爸爸給我頒獎。」


他終於露出笑意,「你從小就好學,不像你姐姐,一路投機取巧的。」


「好學」


我心中翻騰。


小時候,你從沒有誇過我。


我壓下委屈,燦然一笑,「姐姐比我強。說起來,這次能和你們團聚,還要感謝姐姐呢!」


若琳厭惡極了這個稱呼,「關我什麼事!誰要見你!」


我隻看著我爸說話,「託了姐姐一個朋友的福,他找到我,我才知道爸爸現在這麼了不起。」


恰如其分的奉承,讓他志得意滿。


下一句話,我笑意黯然,「也是他,擔負了媽媽最後半個月的住院費。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籌錢。」


「姐姐」,我鷹眼一樣地注視她,「我來這裡,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的朋友,他叫,魏誠。」


若琳的呼吸瞬時加重,我終於看到她的懼意。


她還來不及出聲,我爸手掌的溫度已經傳向我,「刻苦好學,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以前的事,我們不提了。」


「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3.


我很想問他,一棟房子,就是家麼。


但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


這天夜晚,他面目慈愛。


記憶中那個厭棄我的人,在看到我的謙卑與潛力後,換上了親和模樣,拉著我說家常。


這副「無關親情、隻為利益」的模樣,和十年前別無二致。


若琳妒氣如焰,卻無可奈何,房門關得震天響。


我陷進真皮沙發,腰背卻挺得筆直,不住巧笑點頭,像個崇拜者。


他說著自己的發家史和貴人運,十年的步步登天路。


他說著若琳年底就要訂婚,對方是肖家獨子,肖直。


他說著肖家的背景,肖父政壇赫赫、榜上有名,肖母早年從商、中年從政,肖直碩士畢業,剛進機關一年就博得人人誇贊。


一家兩代三人從政,這樣的家庭,誰不想嫁?


他為若琳的前程,真是操碎了心。


「姐姐不是才 22 歲,就要訂婚了?」


「不早了,肖直 26 歲了,該結婚了。這樣人家的兒子,我們算高攀,他以後隻會更搶手。」


我蹙眉,周若琳,怎麼就入了肖家的眼。


我爸看出我的暗思,補上一句,「哦,當然了,咱家若琳也不差。長得跟明星似的,又進了電視臺,他們家認這個,合了兩口子眼緣。


而且,你別看若琳在家裡有點小脾氣,在外面可是知道分寸的,落落大方的。


領導嘛,就喜歡穩當的人。」


「穩當」這個形容,什麼時候跟若琳沾過邊。


她裝得累極了吧。


我笑著一一應承,心裡湧起他絲毫未提的真正過往。


4.


我的媽媽名叫林慧潔。


年輕時,她花容月貌,家境優渥,卻不顧父母反對,對窮小子周建平一見鍾情。


父母勸她,她卻隻說:「周建平不是池中之物。」


後來,長輩勉強同意了婚事。他們結婚時,鎮上傳遍了「白雪公主下嫁」的故事。


婚後,我爸拿到媽媽的資助,賺到第一桶金。他如有神助,生意漸漸做大。


那幾年,父母非常恩愛。


媽媽生下第一個孩子後,我爸親自取名,叫做周若琳。


若琳,若林。愛意藏在名字裡。


可是,錢這東西,是個雙刃劍。沒錢時,錢是白月光。有錢時,錢就成了照妖鏡。


若琳 3 歲多時,媽媽身懷六甲。我爸出差回來,不知聽到哪個小人的闲話,開始懷疑媽媽不潔。


他大吵了幾次,氣得媽媽早產,時間更算不清。


我尚未降生,就成了橫亙兩人一生的仇怨。


那時,他已獨當一面,不再需要任何資助。腰杆硬起來,就忘了本。


我出生後,他隻看過一眼,就再沒管過我。


媽媽心痛我受到無妄之災,格外疼惜我。她從名字中取下三點水,於是,我成了若水。


上善,若水。不過是一個媽媽最本真的期望。


小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吵架的真實原因,我隻知道,我爸從沒愛過我。


無論我多麼懂事、優秀和討好,他隻會冷臉打罵,讓我不要礙眼。


若琳從小就會察言觀色,知道我爸不喜我,就有樣學樣,欺負我比我爸更甚。


那時我才三四歲,小臉還沒長開,算不上多像她,身量也矮她一大頭。


父母時不時吵架,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若琳不知是聽得懂緣由,還是看得懂形勢,她用示好我爸的方式站了隊。


我在暴風雨中長大,漸漸有了若琳的樣子,我爸居高臨下盯著我,不再打我,卻還是兇冷。


我爸為什麼厭我,我想過很多原因,又一一否定。


猜想過「重男輕女」,但若琳就是一個現成的反例。


且他曾親口說過:「男女一樣,男有男的出路,女有女的用處。」


那時我就知道,他是個做大事的人。這份格局,讓他受到了命運的優待。


但媽媽卻沒有因為她的善良而受到優待。


相反,她的家族患有遺傳病,奪走了她的積蓄和生命。


那年我 8 歲,媽媽第一次查出肺癌,階段尚是早期,醫生說及早做手術還有治愈希望。


可那個叫周建平的男人,借著疑雲未消,把媽媽視作拖累。


他既沒出力,更沒出錢,反而逼她離了婚。


他不甘伏於家鄉小鎮,說著「是龍就該鬧海」,帶上若琳和家財,遠走高飛,再也未回。


8 歲夏末的那天,我一夜長大。


此後有關二人種種,我和媽媽不提、不念、不想,仿佛他們從未存在過。


十年後,當我陰差陽錯地得知,我爸苛待我和媽媽的原因後,隻覺荒唐可笑。


如此,我對於這場復仇,隻感到四個字:因果不爽。


5.


我爸的聲音讓我止住思緒,繼續聽他說著十年崢嶸。


平心而論,作為商人,他很成功。


論創業,他堪當一面,吃得苦,耐得煩。


在這兒安家的第 2 年,他就創立起這個公司。


起初隻有十幾個人,他又當舵手又劃槳。


幾年後,憑著這股勁,他結了貴人,走了貴運,公司如今已是員工萬餘人的巨輪。


雖然在這座城市裡,巨輪入海就如星隱九天,但他確實扎下了根。


為了讓根扎得更深,他借著資源,不斷結交政商各界的上位者。


為的,就是讓他的後代們,徹底成為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


肖家,就是他能力範圍內,能夠仰賴的最大靠山。


我低眉順目,將柔軟笑意送進他眼簾:「姐姐的後半輩子,真是錦繡前程。」


第二天一早,他親自送我去學校。


若琳雖然已經畢業,但校內影響不減,知道她的人不少。


在我頂著一張十足像她的臉龐、被我爸送下車的瞬間,恰好被人捕捉。


校園裡沒有秘密,很快,我延續了若琳受到的矚目。


再加上,我是實實在在的品學兼優,學校很快傳出「妹妹勝姐姐」的風評。


我的優秀讓我爸十分得意,他承認了我的存在。


爭氣的女兒、缺失的十年、空白的眷愛,合成一道飓風,燎起一個離席者的燃燃父愛。


恰如預料之中。


他說,每逢周末,會來接我回家。


我樂見其成。


某天進家門前,一陣風吹亂我的劉海,我爸為我理了理亂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