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安寧

第3章

原來這女子是富商李家的小妾,名叫翠香,她是正經人家的女子,為著給家裡老父治病才被買進了李家,也算是個良妾。


誰知,李家主母是個厲害的。


翠香剛入府時也是受寵了幾個月,但李家老爺妻妾眾多,多少人等著分寵愛。


翠香原本也不愛慕老爺,不過是為著每月的份例銀子寄回家治病。


未料她自己不爭不搶,但李夫人卻不容人。


李夫人娘家也是富商,與李家關系不錯,早些年來往密切,李夫人也因此對李老爺心生愛慕嫁了過來。


但李老爺貪戀美色,家中小妾已經納了好幾房,李夫人在妾室得寵時從不為難,一旦失寵,便開始想盡辦法的磋磨,罰跪、幹活是最輕的。


翠香是個硬骨氣的,她不服李夫人無中生有的挑錯處責罰,便在李夫人又一次讓她與其他姨娘一起罰跪時公然頂撞,李夫人大怒,命人將翠香捆起來打了板子。


後來翠香每反抗一次便打的更狠。


耳邊傳來陣陣鼓聲合著女子的吶喊,「求青天大老爺做主!民女也是良民,家中主母對我們姐妹肆意打罵,實為不公,實乃徇私枉法!求青天大老爺判我和離!」


周淮書問我對此事作何看法。


我還在她字字句句的呼喊聲中緩不過神來,「我雖同情她的遭遇,但和離之事實在駭人聽聞。更何況她一妾室無權無勢,家中老爺和夫人娘家又都是富商,若是和離不成,隻怕日子更加難過。」


周淮書似乎不這麼看,「學堂裡有位同窗是知府大人的親戚,據他說知府大人最是仁慈,且主張人人平等。你可還記得年前落水的那批宮女,本來上頭是要送他們入寺廟修行的,還是知府大人攔了下來放她們回家去了。」


「果真?便是普通股百姓對上權勢之家也能主持公道嗎?」


「檸檸若不信,咱們等著瞧結果便是」


沒出幾日,便聽街上百姓都在議論紛紛,知府大人判了,當真判了翠香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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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也像是為翠香松了一口氣,希望她以後能好好過日子。


14


入了夏周淮書的功課更為緊張了,全力備考八月份的秋闱。


嬤嬤整日裡怕他吃不好睡不好,但卻不敢打擾他讀書,隻能變著法的燉滋補湯。


我自然是不擔心周淮書的學問,當初來到周家時,他早已中了秀才,鄉試以後的文章才有可能上達天聽,他自然沒什麼問題。


不過滿屋子的人,就我最為悠闲,其他小娘子也是擔心的吃不下睡不好。


我開了一家繡坊。


說繡坊其實也不太恰當,我通身的本領隻有刺繡,不過是在前頭的鋪子裡教一些刺繡的手藝。


我的學徒們大多都是陪家人、丈夫來州府考試的女子,世道不太喜歡女子在外拋頭漏面,男人白日裡都在學堂,在家中也是無所事事。


於是我便張羅著開了一家繡坊,教她們刺繡的活計,每人每旬給我交幾十文的學費以表「師徒」的情誼,學成之後自己做些手帕衣裳去賣也能貼補一些家用,這些我便不管了。


這裡的小娘子們大多都已經成婚了,見我家中人口簡單,便理所當然的將我與周淮書配成了一對。


周淮書起初不好意思出現在女人堆裡,後來也慢慢習慣了,下學回來會給我帶糕點或新奇的玩意兒。


由此我再怎麼解釋我們隻是家人,她們也不信。


在眾人的擔憂和期盼中,鄉試開考了。


鄉試分三場,每場考三日,一共九天的時間。嬤嬤聽聞考舍裡面什麼都沒有,便把周淮書的被子衣裳都絮的厚厚的,還非要讓我親自繡一身軟和的裡衣。更是準備了不少的幹糧,囑咐周淮書若吃不慣考場裡的飯菜便先拿幹糧將就著對付。


九日之後我與嬤嬤到考場外接人,見周淮書雖氣色不太好,但精神不錯,想必考試應該順利。


放榜之前的日子,無論嬤嬤怎麼問考試情況,周淮書都是老神在在的拋下兩字,


「尚可」


惹得嬤嬤氣的不願理他。


這時還是翠香出來打個圓場,她說話風趣,為人又利落,嬤嬤與她相處甚好。


周淮書在家裡看見翠香還愣了一愣,晚間才向我問起緣由。


我隻道他考試的時候,翠香新來了我的繡坊裡學刺繡,他便也不置可否。


到了放榜這日,周淮書果然考上了,不僅如此,還中了解元。


嬤嬤高興的不得了,特特買了好些糕點果子,跟來道喜的街坊迎來送往,好不樂乎。


一直到新一年的除夕,嬤嬤樂的嘴角都沒放下來過。


15


若說起翠香此人,我想我對她是很敬佩的。


從秋闱來到我這至今不過幾月,學會的手藝比鄰居家小娘子一年來學的還要多。


不僅速度快,她繡出的質量與尋常繡坊裡做活一兩年的不遑多讓。


我總是打趣她,「若再學上一年,便成我的老師了」


蘇繡的手藝種類復雜,前世我做了十多年也不敢說全部精通,翠香這種半路學子已經很厲害了。


翠香也是個命途多舛的,數月前她擊鼓鳴冤逃離了李家那個虎狼窩,許是因為知府大人親自下的決斷,李家倒是並未找她的麻煩。


可惜她的老父親到底是沒熬多久,先前拿藥養著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七月中旬便沒了。


遇見翠香是秋闱第二日,周淮書去應試了,繡坊的小娘子們也是靜不下心來。


索性我便到街上闲逛。


正巧遇見翠香在街口找活做。


林州府上的人大多都知道她之前的事跡,因此她找的並不順利。


我想大概也是我勇敢了一次,上前去問她願不願意來我的繡坊,我可以免費教她。


翠香問我「姑娘難道不怕我?」


「你又不是洪水猛獸,我為何要怕?翠香姑娘很勇敢,我欽佩姑娘的勇氣,亦放心姑娘的為人,若換做是我隻會做個鹌鹑,明哲保身。」


事實上前世我在宮裡也確實是一直在做鹌鹑,貴人們說一我就隻能做一,決不能說二,更不敢說二。


翠香的出現讓我意外,更讓我羨慕。


就這樣我把翠香帶了回來。


今年的年夜飯,便有我、周淮書、嬤嬤、翠香四人了。


飯桌上有我和周淮書這樣安靜的人,卻也有嬤嬤和翠香兩個外向多話的人,一頓飯吃的紅紅火火,教人覺得接下來一整年都該這樣和和美美。


過了初五,周淮書便要啟程去京城了。


他與同窗約好一同北上,提前安頓下來準備三月的春闱。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長,這是我來到周家的第二個冬天,我們的日子也過得越來越好了。


16


從林州府到京城約莫需要五六日的功夫。


在周淮書安頓好寄來第一封家書的時候,我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我突然發起高熱,幾日都不退。


冬天本該快要過去,卻突然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屋裡的炭火燒的更旺了,我卻一日一日的虛弱下去。


嬤嬤急的在屋裡團團轉,要託人給周淮書寄信去。


我拖著身子攔住嬤嬤,「嬤嬤不可,若耽誤他考試可要再等三年,無論如何都不能說」


夜裡做夢時,我仿佛又回到除夕夜,照例許完願望,周淮書卻怎麼都不肯說許的是什麼。


被問得急了,他才對我說,「等我考完試回來,若能授官衣錦還鄉,求檸檸到時候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我看見自己答「好」的時候,周淮書眼裡迸發的光亮。


但我的身體越來越不成了,恐怕要辜負他了。


某一日難得精神好些,翠香在我的床頭一勺一勺的喂我湯藥,我拉著她的手囑咐,


「如今你的繡工是繡坊裡除我以外最好的了,以後你還要替我多多的教些學生才是,世道對女子嚴苛,大多沒什麼選擇的餘地,有一門手藝傍身也是極好的......」


好像有什麼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大概是翠香的眼淚吧。


我也不甚清楚,因為我現在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五感也漸漸遲緩,


或許......不知什麼時候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17


我被一陣刺痛疼醒,心肺之間火辣辣的刺痛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雙眼視物已然十分模糊,朦朧間我分辨出此處破敗的房梁、漏風的門窗.......


怎麼是...冷宮。


我的思緒因為病痛變得遲緩,為何...為何我又回到了這裡?


過去兩年的一幕幕走馬燈一樣從我眼前閃過。


感覺著生命的不斷流逝,我突然勾唇笑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幡然醒悟:


哪有什麼重生,不過是瀕死之人的黃粱一夢。


番外


01


我叫周淮書。


自我十歲上家裡遭了山賊,便隻有嬤嬤與我相依為命。


我拼命苦讀,終於中了進士,殿試上被聖上欽點為榜眼,做了禮部侍郎。


近來禮部最忙的要事,便是虞貴妃晉封皇貴妃的大典。


據聞皇後借此提議大封六宮,是以禮部更忙了。


我隨同僚一起整理後宮各位娘娘的畫像,按照單子以備所需物件。


醒來確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沒等我細細分辨這是哪裡,馬車便隨著外面侍衛的喊聲停了下來,「諸位姑娘請收拾好自己隨身的包袱登船安頓」。


「祝今」同僚見我愣神, 探過身子看了看便叫我放在一旁不必理會,「這是江婕妤,三個月之前已經被打入冷宮啦, 大封六宮自然沒有她的事。」


禮部事忙, 那畫像看完便被我拋在腦後。


直到幾日之後, 我卻突然想起那江婕妤的樣子, 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似乎在哪裡見過。


夜裡我便做了一個夢,夢裡是我還在家中讀書時的樣子,彼時我在運河邊上背誦詩文,河中駛來一艘官船,欄杆邊依著一位女子, 看起來是江南女子的婉約模樣, 隻眉間染著淡淡的哀愁, 是她在思念故鄉嗎?


夢中的我回過神,發現那女子竟也在看我,我與她久久對視,直至官船在視線中不見蹤跡。


次日清晨醒來,驚覺夢中女子赫然便是江婕妤的臉,原來, 我們曾見過嗎?


02


近日禮部差事十分清闲。


而大理寺很忙。


宮中查出虞貴妃,啊不, 現在是皇貴妃殘害皇嗣, 戕害妃嫔。


聖上本不願相信, 但皇後娘娘手中證據確鑿,皇上看完大怒,命大理寺徹查此事。


如今大封六宮不過剛剛半月, 後宮就變天了。


大理寺查了半個月,樁樁件件直指皇貴妃罪行, 右相在朝堂之上苦苦哀求,但耐不住言官的口誅筆伐, 皇上下旨將虞氏貶為答應, 幽居合歡宮。


數月前溫昭儀小產之事也查明是虞氏所為, 皇上不知怎麼想起了冷宮裡的江婕妤,命人去將她放出來,卻被告知江婕妤早已在冷宮中歿了, 盛怒之下又嚴懲了一批宮人。


江婕妤的後事被御賜了妃位的哀榮,交由禮部去辦。


遂又落在了我的頭上。


同僚打趣道「你跟這江婕妤還真是有緣, 當初你參加殿選之前,聖上恰巧是在江婕妤宮裡稱贊了你的文章, 不過你高中榜眼之時, 江婕妤已經被打入冷宮了。唉,世事無常啊......"


我竟不知, 原來我們還有這樣的緣分。


03


江氏的衣冠冢落成之後, 我的差事也算完成的圓滿。


此後的數年,我都在官場浮浮沉沉,做個不大不小的官,也算樂的清闲。


某年上元節與禮部的友人宴飲之時,忽的想起當年那幅畫像上注著的名字。


江歲檸。


可惜她在宮裡的兩年實在太短, 短到似乎沒留下什麼痕跡。


今日上元佳節,就讓我替她許個願吧。


祝她來生能夠平安喜樂,歲歲安寧。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