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安寧

第2章

「既如此公子在院中稍候片刻,我有些事需公子幫我參詳一二」


看著針線簍子裡已完成的繡帕,心裡倒是升起了一股子忐忑,不知公子會如何評價。


怪了怪了,我的手藝在縣令府上也算數一數二了,前世在宮裡織造坊亦無錯處,怎在這北方小城想做個小本買賣還添了不少緊張。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便看見周淮書端坐在梨樹下的石桌前,微風拂過樹梢飄落些許花瓣兒,落在公子發冠、肩頭,竟叫我一時看呆了。


如此平靜安逸的日子,是我上輩子在宮中想也不敢想的,宮裡隻能謹小慎微的做事,不被人注意才是最好的出路。


周淮書見我捧著的針線簍子,好奇的湊過來,「你日日關在房裡,就在做這個?」


我拿起已完成的梅、蘭、竹、菊四種花樣的繡帕,伸手遞給周淮書示意他詳看。


「我預備把這些帕子拿到鎮上去賣,卻不知這方人的喜好,便繡了最簡單的梅蘭竹菊,也是個清麗雅致,隻是不知這繡法鎮上人們可喜歡,便請公子先替我看看」


周淮書隻覺得手中的帕子又軟和又精致,他一個不愛出門的讀書人哪裡懂得這些,一時間竟是無措的耳朵都紅了。


「我隻覺得這手藝哪哪都好,但實在不懂得女兒家的東西,江姑娘不若請嬤嬤來看看吧」


彼時嬤嬤正在後院廚房裡忙活,若說她最大的愛好也不過是看著公子多用些她做的飯,據周淮書講嬤嬤是家生子,她的父親曾經是周府的掌勺大廚呢,如今嬤嬤的愛好裡又多了一個我,整日就愛呆在廚房裡頭。


遂至用完午膳,我又把嬤嬤拉到房間裡頭看起了那些繡帕。


「哎呀我的老天爺,檸檸你繡的這帕子怎麼恁的漂亮,咱們夫人從前用的也比不上這個呢!」


嬤嬤此言一出,算是給了我一顆小小的定心丸。


我連連問她若是拿到鎮上去能賣到多少價錢。


「檸檸要拿這個去做生意嗎?從前咱們鎮上賣的帕子樣式簡單,繡工也粗糙,約莫著都是十文錢一條,最貴也不超過二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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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檸檸你這帕子是在精致,若賣個三十文,想來也是有富戶願意買的。」


我心中計算著,上回買材料花了一百文,共繡得了十條手帕,按這個價格全賣出去也受益不少。


如此便盤算好改日到鎮上去碰碰運氣。


10


鎮上每逢十五便有集會,準許在街市上做些小本生意。


我便在十五這一天跟著嬤嬤來了鎮上。


最繁華的便是東市,我們來時已有許多小販支好了攤位。


我們的貨品隻有已完工的幾條繡帕,便隻帶了一塊青布擺在上面。


孰料生意委實難做。


周邊的商販大多是賣蔬菜、肉,或是扁擔竹筐等用得到的物品。


來的客人也多是附近村子裡的莊戶,還有些鎮上的居民、商販。


這些人家都是用不上繡帕的,左不過配一塊汗巾在身上,稍稍富裕一些的便是用嬤嬤說的十文錢的簡單帕子。


在這裡守了近兩個時辰,總共隻有兩個夫人和三個小娘子駐足問過價錢,一聽我們賣三十文便走了。


這一上午的時間,我也將集上所賣物品價錢聽了個七七八八。


從前在宮中貴妃娘娘所用的一道菜最貴的便能花費百兩銀子,我們這些下人也能跟著沾光。


如今在這小小的通安鎮,一鬥米隻要十文錢,十五文便可割一斤肉。


百兩銀子足夠農戶人家過上幾十年也花不完。


自然也沒人買得起三十文一條的帕子。


願意花錢買繡帕的富裕人家也並不會來逛東市的大集。


我想今日的買賣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嬤嬤許是見我越來越沒精氣神,便提出我們不妨去成衣鋪子碰碰運氣。


我聞言雙眼一亮,若成衣鋪子能收了這些帕子,或許能談談長期合作的買賣。


嬤嬤帶著我逛到了興安街。


興安街是鎮上的主街,兩面都是臨街的各種商鋪,路上的行人衣著打扮也比東市的好上不少。


我們一路逛到了城中心,最大的成衣鋪羽衣坊。


名為羽衣坊,實則進到店中我便發現,這裡的衣裳款式雖華麗不少,但絲線配色、衣裳料子並不時興。


聽聞我們是來賣繡帕的,店裡的常掌櫃親自接過來細看。


我並沒有錯過他眼裡閃過的一絲驚豔,「姑娘,這帕子可是你繡的?」


「正是,不知掌櫃的覺得我這帕子可能入眼?」


「姑娘的繡帕我全收了,便按照五十文一條,姑娘以為如何?」


五十文!


這常掌櫃出手比我想象的還要闊氣,能多賺錢自然好,於是我便敲定了十條帕子皆賣與羽衣坊。


掌櫃的十分爽快,很快便讓小廝取來銅板銀貨兩訖。


我心裡盤算著下回繡些什麼花樣,等繡好了仍舊來賣給羽衣坊。


正待我二人轉身欲離去之時,常掌櫃叫住我,「姑娘留步,不知姑娘可願與羽衣坊做一筆買賣。」


話畢,有眼色的小廝便來請我們到屋內落座。


常掌櫃是個性子爽快的,他同我商量希望我能夠給羽衣坊供貨,他出材料和花樣,我隻需按照要求完成即可,依舊是每條帕子給我五十文。


「我瞧姑娘的手藝不像是本地的繡法,實不相瞞我這店裡如今隻有兩位繡娘,有些管家夫人的眼光甚高,我這小店生意也是難做,若姑娘繡的東西能入了貴人的眼,我常某自然不會少了姑娘的好處。」


有固定的活計自然是好的,總比我做出了繡品還要戰戰兢兢賣不出去的好。


更何況周家本就不富裕,不能平白再多我一個吃白飯的了。


「常掌櫃磊落,小女子自然願意。」


來時還怕落得一場空,如今可算是皆大歡喜。


拿了掌櫃給的針線絹帛,我與嬤嬤心滿意足的買了好些吃食歸家去。


11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我與羽衣坊的生意有來有往,不過隻我一人刺繡到底慢了些,過了三四個月也賺了兩貫錢。


年節將至,冬日裡天寒地凍,周淮書日夜苦讀,書塾裡平日不便燃炭火,我想著做身厚厚的棉衣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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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幾日看見我還會悄悄的紅了耳朵。


我心知他是自家中變故便一直少與人打交道,平日裡不過是一些同窗的男兒,更別提我這年齡相仿的小女郎。


但我確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自然沒有他的別扭。


一直到新年前一日,按習俗家家戶戶都要辦除歲宴,周淮書這日也難得放下書本,同我和嬤嬤一道去鎮上買了不少米糧,雞鴨,更是在村裡殺年豬時割了好大的一塊肉。


嬤嬤高興的不得了,一到家就鑽進廚房裡磨刀霍霍。


晚間操持了滿滿一桌的好菜,還不知從哪處樹下挖了一攤子酒來。


我已經兩年沒過過這麼好的除夕了。


在宮裡時,除歲宴盛大隆重,主子們不必操心,而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從御膳房到織造署,從桌上擺的一道道御膳到主子們衣著打扮樣樣皆不能出錯。


好不容易熬過了宴會,除夕當夜皇上按祖宗規矩必是要去宿在皇後宮中的。


貴妃娘娘回了合歡宮少不得還要發一會子脾氣。


今日的除夕,雖然隻有我們三人,確是和樂溫暖的。


嬤嬤提議我們共祝一杯酒,每人說一個願望,期盼來年能夠平安順遂。


周淮書飽讀詩書,但卻總是在這樣的場合腼腆不已,他對我舉了舉杯


「江姑娘先說吧」


說完便被嬤嬤錘了一拳,「檸檸都來家裡這麼久了,偏偏就你左一個江姑娘,又一個江姑娘,這家裡攏共就咱們三個人,有什麼好守禮的」


「我看就趁今日,改口!」


周淮書撓撓頭,似是下了決心一般,「這杯酒我敬檸檸,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好啊,嬤嬤你看,他才把我當一家人呢」幾杯酒下肚,我也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周淮書越不好意思,我便越加打趣他。


「檸檸別理他,他就是個書呆子,快開始許願吧」


前世在宮中的短短兩年如走馬燈一般在我眼前一幕幕閃過,我提起一杯酒


「願我們今後的日子能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杯中酒一飲而盡,我轉而面向周淮書,「公子有什麼願望」


「剛剛叫我改口,檸檸卻還叫我公子,今後便喚我的表字吧」


「予懷,周予懷」


仿佛回到了合歡宮西側殿,回到了我還是江婕妤的時候,聖上那日恰巧在看各地呈上來的科舉文章,其中便有一個林州府,周予懷。聖上還曾稱贊過此人才學,說要等殿試之時好好考教一番。


原來是他。


果然,便聽到周淮書開口,「願我此番到林州府學能更有進益,早日奪取功名」


嬤嬤今晚顯然十分高興,不知不覺已經數杯黃湯下肚,「除歲需得要壓歲錢才是」


說著便將兩串紅線穿著、打著紅絡子的銅錢分別掛在我的周淮書的腰間,


「願來年咱們一家人過的紅紅火火,歲歲平安」


我撫著腰間那生平第一次收到的紅銅錢,心裡對未來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12


開了春,周淮書便打算帶著我和嬤嬤搬到林州府去,林州府的學堂比村裡的書塾不知強了幾倍。


進了林州府學亦可以開始參加科舉的逐級考試了。


前世周淮書的文章都能夠上達天聽,想來學問上並不需擔心。


如此,便唯有一樣麻煩些。


一家子的生計如何解決。


周淮書提出周家祖上曾在林州府有兩間鋪子,如今已經荒廢多年,不如到了州府之後變賣了,換來的銀子也能賃一處宅子落腳。


「予懷可想過,若鋪子變賣了,咱們一家的吃穿該如何是好?林州府不比村裡鎮上,物價自然是要更貴一些的」


依稀記得前世,皇上也曾提過幾個清貧的寒門舉子,其中就有周淮書,可見賣了鋪子之後,他與嬤嬤的生活十分拮據。


周淮書也無甚好辦法,他從來隻會讀書,家中遭難之時年歲尚小,還不曾接觸過管理鋪面田產的手段。


我隻好勸他先到州府看過之後再做打算。


果然還是我有眼光。


周家在林州府的鋪子當真是好地段。


鋪面雖不大,勝在地段好,後面還有個小院可供居住。


這間原是個書鋪,就在百花巷口。


百花巷多是在州府念書的讀書人租住,周邊環境雅致,遠離鬧市,正適合我們一家子。


我與周淮書和嬤嬤商量,不如直接將後面的小院收拾起來住下,往後想個營生也有現成的鋪子。


來的一路上打聽,林州府上租一間鋪子每月都要不少銀子,再不濟租出去也能多一份收入。


周淮書拿算盤粗略算了算,如此是比買了鋪子再租房合算得多。


如此我們便在小院住了下來。


13


自打在林州府落腳之後,周淮書每日都去學堂念書,風雨無阻。


初來乍到一時也沒什麼好生意,嬤嬤便在門前支了口大鍋,每天煮一鍋湯賣,三文錢一碗,也有不少獨居的學子來光顧生意。


我照舊繡了些帕子拿去賣,但林州府上要求比通安鎮自然高了不少,不比在鎮上賣的容易了。


這日周淮書休沐,我們去街上闲逛,在衙門門前見著一樁奇事。


原是一戶做生意的富戶家的小妾,竟在衙門擊鼓鳴冤,口口聲聲要和離。


路過的我聽到這一番話便嚇得一驚。


這女子怎如此大膽,自古夫為妻綱,更何況她還是隻是個妾室。


周淮書見我感興趣,便拉著我湊過去看熱鬧。


據他所言,這女子已經鬧了幾日,最近學堂裡都在討論此事。


我旁邊站了一位大娘,抓著一把瓜子,看一地的瓜子皮,想來已經看了許久的熱鬧。


大娘拉著我叭叭的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