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棲枝
第1章
十六歲那年,我為了嫁給齊域,殺了他的心上人。
所以後來我被綁走,他也冷眼看著。
整整三天,我聲名盡毀,狼狽的回到世子府時,卻見府中紅綢飄揚。
我少時的心上人揚著笑,看向失力跌坐在門前的我,他說:
「沈如枝,你活該。」
可後來我行將就木,為我求遍漫天神彿的是他。
為我舍命試毒求藥的,也是他。
1.
我九死一生回到世子府時,裡面紅綢飄揚。
我的夫君一身喜服,以正妻之禮迎娶了他的白月光。
而此時回來的我,儼然成為了一個笑話。
齊域見我來,他轉身,緩緩向我走來。
我想,他是來羞辱我的。
果然,他唇角笑意不收,隻微微俯身打量著我如今狼狽的模樣。
他說:
「沈如枝,你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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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他眨眨眼,猛地笑出聲來。
笑得彎了腰,笑得眼淚直流。
周圍人的聲音傳到耳畔:
「她莫不是瘋了吧?」
「不清不白的回來,世子還肯要她嗎?」
「我要是她,便一頭撞死算了。」
環顧四周,我一身破破爛爛的白衣,身後是蕭瑟的秋風和將我淹沒的流言。
而齊域一身喜服站在門內,裡面樂聲不止,好不熱鬧。
他護在身後的珍寶,可不就是我當年費盡心思要殺的人。
我嗤笑一聲,將眼淚向上抹去,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昂首走進了門內。
齊域收起了笑,他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又怎麼能讓他如願呢?
我是侯府嫡女,是爹爹娘親的掌上明珠,是先帝親封的世子妃。
我自有我的傲骨。
於是我高昂著頭,同他擦肩而過。
齊域有些好奇的問我:
「你做什麼?」
我不看身後的齊域,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
「既是妾室,自是要來給主母敬酒的,我不坐上位,難道這個主母,世子您來當嗎?」
齊域挑眉,他轉身,揚起聲音道:
「我何時說過她是妾室?」
「好啊,那你便休了我。」
我施施然走上前,坐在了主母的位置上。
「可你我婚事乃是先帝欽定,齊域,你敢休了我嗎?」
壓下喉中腥甜,我朝桑妤舉起杯。
「好妹妹,敬完茶,你就是世子的—妾—室—了。」
想讓我輸,不可能。
想讓流言逼我自請下堂,想的美。
桑妤眼中淚光閃閃,想轉身找齊域做主,卻被齊域攬住肩膀,逼著往我的方向走了兩步。
他笑著親了親桑妤的側臉。
「乖,給我們枝枝敬茶。」
沈如枝,他一向喜歡以這個名字羞辱我。
如枝,是他給我起的小字。
枝椏易斷,他咒我短命。
不引人駐足,他咒我孤身。
他欺我爹娘遠在邊疆,便隻敢用些小把戲。
桑妤嬌笑著,將茶遞在我的眼前。
「世子妃,請。」
我斜靠在椅子上,不經意的說:
「我那時刺了你心口一劍,見你還活著,我真是歡喜。」
頓了頓,我又道:
「又可以弄死你了。」
桑妤的笑僵住,她縮進了齊域懷裡,似是害怕極了。
而齊域卻是對下人招手:
「來人,世子妃累到說胡話了,還不把世子妃送去休息。」
我打了個哈氣,起身朝他們擺擺手。
「不用,我自己會走。」
回去時,我趕走了下人,一個人躺在床上,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夢裡顛顛倒倒,全是那些人惡臭的嘴臉。
一覺睡到了晚上,醒來便見窗前坐了一個人。
他搖著手裡的鈴鐺,見我醒,也是沒什麼動作。
我翻過身,背對著他。
「枝枝。」
齊域喚我。
「自導自演了這麼久,見我沒有中計,就這麼回來了?」
「你實在不是個堅韌的人,沒準我成完親就去接你了。」
被他吵得睡意全無,我捂住耳朵,冷聲趕他走:
「滾。」
「怎麼和你夫君說話的?」
他不要臉似的躺在我身側,一如往常般環抱住我,給我捂著冰涼的雙手。
「聽說徐則昨日去救你了,你怎麼…今日才回來?」
我閉上眼不說話。
他一向喜歡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齊域這樣的人,恨你便是軟刀子一點一點磨你的心肝,讓人常常心懷希望,卻又痛不欲生。
若即若離,便不甘放手。
齊域見我如此,嘆息一聲。
「算了,枝枝最愛我,不是嗎?」
他也知道我愛他。
所以便肆意揮霍,毫不留情的傷害。
幸好,我早就不喜歡他了。
2.
我遇見齊域那年十二歲,頭一次到京城,興奮的整夜睡不著。
聖上允我住在秦王府,他說我指腹為婚的小郎君就在那兒,未來,我會成為他的妻。
我想起爹爹娘親恩愛的模樣,便心生期待。
聽見外面有些動靜,我打開窗,便見有個眉目如畫的少年坐在牆頭,正好奇的往我屋裡瞧。
月光灑下來,給少年整個人鍍上一層銀色的光。
他說:
「你好呀沈妹妹,以後我來保護你。」
「我叫齊域。」
我朝他笑,支著腦袋笑吟吟的同他說:
「我叫沈長樂。」
長樂,取自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
我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說話也直來直去,於是我問齊域:
「阿爹說京城有許多壞人,受欺負了就給家裡寫信。齊域,你會一直保護我嗎?」
「當然。」
少年的承諾風一吹就散了,我那時不懂,如今,便不信了。
我醒時已經是第二天一早,齊域早就不見了蹤影。
要不是桌上的鈴鐺,我都以為是昨夜的一場夢。
鈴鐺啊,共有一對。
不過不是我與齊域,而是桑妤與齊域。
我搶過來,便成了我的。
甘棠給我梳著頭,她忽然頓住,手指輕輕的拂過我的肩膀。
她說:
「世子妃,您又瘦了。」
我頓住,有些詫異的看著她。
「很明顯嗎?」
甘棠點頭,隨即將極好看的一個簪子插在我的發間。
「回頭我讓小廚房多做些您愛吃的,把肉長回來!」
我笑出了聲,轉身揉了揉她的頭。
打開門,我的笑容戛然而止。
桑妤正跪在門前,一副受了欺負的樣子。
我環胸靠著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這個表情做甚?像死了夫婿一樣。」
話落,甘棠忙捂住我的嘴,連桑妤的表情都有些維持不住。
我轉身輕咳幾聲,將帕子掩至身後。
桑妤低垂著眉眼,似是怕得不敢看我。
「我來給世子妃敬茶,見世子妃未醒,便不敢打擾。」
「然後便跪在地上惹人憐惜。」
我笑著搭話,開始招呼來往的下人。
「來來來,都看看呀,我欺負小妾啦,讓她跪在外面,跪了好久喔!」
「嘖嘖嘖,真是可憐,怎麼攤上個這樣的惡毒主母呦,可真真是可憐死了~」
見我這般模樣,甘棠忍不住笑出聲來。
還有一聲笑,來自樹後。
那人終於舍得出來。
他眉眼彎彎的看著我,手中折扇朝我一指:
「沈如枝,你個潑皮。」
我扶著門框,看齊域將桑妤打橫抱起,他說著安慰她的話,毫不留情的轉身離開。
太陽從屋檐處升起,刺眼的白光一瞬便讓我閉眼後退了一步,耳鳴聲霎時充斥在腦中。
我脫力,松了手往後倒去。
「世子妃!」
「枝枝!」
神志恢復時,我隻覺得有些顛簸。
睜開眼,便見齊域大汗淋漓的抱著我往前跑。
我抬手,指尖沾上了他下顎的一滴汗。
「齊域。」
我有些好笑的說:
「你莫不是哭了吧?」
齊域見我醒,猛地停住腳步。
我問他:
「你抱著我做甚,想趁著我睡著把我埋了?」
「你…睡著?」
齊域不可置信的放下我,待我站穩後又推了我一把。
「你是不是有病!倒地就睡?!你是豬嗎沈如枝!」
我踉跄的後退了幾步,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扔給他。
「我可去你的!你是不是怕我死了才這麼著急啊!」
他答得很快:
「你死了?你死了我還要敲鑼打鼓慶祝一番!」
「………」
話落,兩個人頓時陷入了沉默。
我低著頭,解脫似的輕嘆一聲。
「齊域。」
「那我死了,你可千萬別哭啊。」
離開時,身後的人沉默不語。
他忽然說:
「沈如枝,禍害遺千年。」
我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我暈了沒一會兒,便也沒走多久就回了小院。
甘棠見我來,得知我隻是睡著後,便喋喋不休的在我耳邊說:
「世子妃,您不知道,就您…睡著那會兒,世子殿下「啪」一下就把那小賤人扔了出去,抱起你就走,他慌張的說要帶你去找太醫,全然忘了,這明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我還沒提醒他呢,回過神來,他都跑出去十米遠了。」
我拿桂花糕堵住她的嘴,對她說:
「備些禮,明日去拜訪徐則將軍。」
「嚎…嚎嘟。」
甘棠費盡了心思想讓我與齊域重歸於好,可我們從一開始,便無兩全可言。
年少時曾刀劍相向,到如今,早已無法圓滿。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齊域站在門外,話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聽說你要去看徐則?」
「嗯。」
我點頭,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團。
「這有什麼?畢竟外面傳的風生水起的,不是我被那些匪徒羞辱,就是我同徐則有些什麼,和世子您,倒是無甚關系呢。」
「如今我去坐實了名聲,也好讓世子您休妻不是?」
「枝枝。」
齊域低著頭隱在暗處,忽然,他啞著聲音道:
「他們說徐則受了很嚴重的傷。」
「枝枝,徐則受傷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握緊了被子,蜷縮的更加用力。
「你不是說了嗎?都是我自導自演,是我活該。」
「活該少時為質,孤身一人踏入皇宮,活該一廂情願,為夫君所棄,活該聲名盡毀,沉浮於流言之中!」
情緒決堤,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壓抑了太久,連我都忘了,我曾經,是一個多麼熱烈張揚的人。
我忽然發了瘋,踉跄地起身,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齊域扔了出去。
「齊域,我最後悔的事,便是聽老王爺的話嫁給了你!」
「你滾,滾啊!」
齊域被我砸中額角,鮮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我心生暢快,想笑,卻被眼淚糊了滿臉。
偏偏他不走,上前幾步猛地抱住我。
齊域拍著我的後背,柔聲哄著我:
「枝枝乖,不怕,一切都過去了。」
「我會一輩子保護枝枝的。」
我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眼淚混著鮮血浸湿了他的衣衫。
「齊域,我不會再信你了。」
3.
那天之後,我終究沒看成徐則。
我發了瘋,將自己的屋子摔的狼藉一片。
清醒時,我躺在床上,齊域正趴在床沿守著我。
或許被綁第一日時,齊域不冷眼旁觀,我尚能逃脫。
可惜,他厭惡我。
如今,也同徐則決裂。
齊域曾與徐則師出同門。
那顆百年槐樹下,我們陪了彼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