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棲枝

第3章

「吶,我會啊,有獎勵沒?」


我錘了他胸口一拳。


我想,這樣離經叛道的事,徐則不會同意。


「我會啊…」


我一愣,看徐則走到近前,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們什麼時候走?」


……


那日齊域等了一日,見沒有人出來,本性暴露,硬生生踹開了將軍府大門。


結果將軍府人去樓空,隻留給了他一桌綠色琉璃盞。


齊域氣極,下令全城找尋世子妃。


世子府霎時沒了人,隻留有一些侍女。


於是幾天後的夜裡,齊域的書房忽然亮了起來。


那人抬眸,愣在原地。


我正坐在齊域的桌案上吃著水果,看她來,勾起唇角。


玉手一抬,指向慌張的來人。


「阿哥,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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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則從我身後走出,長槍對準一步步後退的「桑妤」。


她打開門,立馬有傀儡將她護在身後。


可惜,包圍住他們的,是皇家的禁衛軍。


我輕敲著桌案,一下一下,看她的臉色變得慘白一片。


一片火光中,齊域從人群中走出,眼睛緊緊的盯著我。


我未看他一眼,目光駐足在「桑妤」身上。


「當年桑王殘暴不仁,私自煉化傀儡妄圖統一六國,以齊國為首的其他五國合力伐桑,致使桑國滅亡。」


「可伐桑之時,有一將領放走了桑王的兩個女兒,一女桑棲,一女桑鳶。」


我歪頭,笑看著她:


「你是哪個?」


她自知逃不過,可面上沒有一點慌張,隻抬頭問我: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你怕是不知,當年的桑妤,是死在了誰的懷裡。」


在場眾人又不是傻子,一個是奪嫡之戰中勝利的少年天子,一個是目睹桑妤慘死,於朝堂叱咤多年的秦王世子,一個是徵戰沙場,最擅兵法權謀的將軍。


隻是我們的目的不同罷了。


齊域留她,是想知道她出現的目的,而我,是要殺她。


於是順水推舟,讓她將我與徐則「苟且」之事散播於百姓間,讓我與齊域徹底離心,讓世子府大亂。


讓她有機可乘,如十年前的桑妤一樣,偷走陣法圖。


那個害我父母戰死沙場的罪魁禍首!


我抬眸,從侍衛手裡拿起弓箭對準她,冷聲道:


「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她搖頭,平靜的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我終是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就像我一樣活在爛泥裡吧…」


我想,我終是不能如她所願。


那日被綁走時,徐則確實去救了我。


可那些沒有感情的殺人傀儡,一瞬便讓當年於戰場之上屢屢受挫的徐小將軍愣了神。


他第一次上戰場,滿目鮮紅,斷肢殘骸,還有父親誓死不跪的身軀。


他忘不了,便成了心魔。


愣神間,他被一個傀儡持劍穿過肩膀。


被僱佣的地痞流氓趴在我的身上,在我大喊徐則名字時,一拳打到我的腹部。


我想我那時快要死了,可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渾身血液開始倒流。


「一個假冒的桑王女,竟讓我嘗到了真世子妃的滋味,哈哈哈哈哈…」


重傷的徐則不要命了似的救我,他轉身時,我躺在地上,從那乞丐身上順下來的匕首狠狠的插進了那乞丐的脖頸。


到最後,我的身上,沾滿了那些人的血。


徐則抱著我,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額頭。


「對不起…對不起…」


我麻木的雙眼轉了轉,猛地抓住他的衣領。


「他們叫桑妤王女。」


我睜大眼睛,試圖從他嘴裡尋求答案。


「當年,偷走陣法圖的,是桑妤對不對?」


徐則低頭沉默,隻用力抱緊了我。


所以,當年老王爺要我殺她,不是因為他認出了刺客。


而是他知道,桑妤不死,齊域間接泄露陣法圖的事早晚有一天會被暴露出來。


所以,讓我嫁他,亦是怕有一日事情敗露,我沈家遺孤之名可以保全他的性命。


而當年身為主將的徐則,又怎會不知呢?是他暗中阻撓,我才會一直查不到當年真相。


所以,我嫁給齊域那日,徐則會沒來由的,如老王爺一般,一句「對不起」看我走進深淵。


所以,我竟和間接害死我爹娘的人…做了七年夫妻。


我竟,曾為這樣一個人而傷懷。


大霧散去,我終於能看清,我被精心算計的一生。


「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起來,眼淚無知覺都汩汩流出。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我的匕首橫在他的頸間,字字泣血的質問他:


「阿哥,你我…不是至交嗎?」


「你不是說過…不會騙我的嗎?」


「我做錯了什麼才要受此磋磨?」


都要保全他,可誰…又能來救我呢?


我嘔出一口鮮血,順著昏暗的小巷看著前方透進來的天光。


我終於,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6.


我看著眼前千方百計想要復國的桑王女,想她還能說出什麼詛咒我的話來。


可她隻是說:


「我為復我家國,難道有錯嗎?」


我笑出了聲,一箭射中她的手腕。


「那我為我家國,為我齊國戰死的萬千將士殺你,亦無錯。」


第二箭,我射中她的肩膀。


「為我爹娘殺你,我何錯之有!」


成王敗寇罷了。


第三箭,我對準了紅著眼看我的齊域。


「為我自己討一個公道,我何錯之有。」


下一秒,箭矢朝他胸膛處而去,可惜,被徐則擋了回去。


他說:


「長樂,別毀了你自己。」


毀?


我的人生,已經被你們毀的七零八落了啊…


我時常騙自己,騙自己是侯府嫡女,是爹爹娘親的掌上明珠,是先帝親封的世子妃。


可回過頭來,我什麼都不是。


也什麼都沒有。


我跪在地上,朝皇帝道:


「陛下,當年一案我已在書信中近數告知,陛下說捉住桑王女可應我一諾,可還算數?」


皇帝因我剛剛作為有些不滿,可眾目睽睽之下,他隻得應下。


「我要與秦王世子齊域,和離。」


帝王之令,帝王解。


如此,這才算兩清。


齊域猛地看向我,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卻隻是站定在原地。


「朕,允了。」


我晃了晃,終於真心實意的笑了出來。


天快亮了。


我抬頭,看隱隱乍現的天光。


在他們驚懼的目光中垂首。


我今日,不是一身白衣嗎?怎麼,變成了紅色。


喔,原來是我的血。


天亮了。


我要走了。


「枝枝!」


「長樂!」


「世子妃!」


好吵啊…


我倒在那人懷裡,嘴裡汩汩流出鮮血,可我還是笑著的。


我抬手,不知想要抓住些什麼。


「這蒼白人間啊…我再也不來了。」


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的額頭,我眨眨眼,伸手替他抹去了眼淚。


「別哭啊…」


「別…平白髒了我的輪回路。」


我笑著,一字一頓的對齊域說:


「我叫…沈長樂啊…」


——「你好呀沈妹妹,以後我來保護你。」


騙子是要下地獄的。


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手臂落下,我閉眼,沉沉睡去。


7.


我又做了一場夢。


夢裡,我在邊疆長大,隨父母徵戰沙場,嫁給了邊疆最英勇的兒郎。


我站在那裡,看夢裡的自己騎在馬上,笑得那樣熱烈張揚。


我情不自禁的走向她,她也停下來,朝我伸出手。


「別怕,往前走,我來保護你。」


我握住了自己。


再醒來時,我還是在世子府。


熟悉的陳設讓我覺得我隻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醒來後我仍舊是困在這裡的沈如枝。


我慌張起身,想要逃出去,卻摔在了地上。


大門應聲而開,甘棠急忙的跑進來將我抱起。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她叫我…姑娘?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聲音由於多日未開口說話而變得沙啞:


「我…與他和離了是不是?」


甘棠點頭。


我如釋重負,不顧甘棠的阻撓躺在了地上。


「甘棠,就讓我躺一會兒,我得想想剩下的日子怎麼活?」


「姑娘你說什麼呢?!你還要長命百歲呢!」


我轉頭看她,卻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甘棠低頭,似是掙扎了一番才說:


「姑娘病倒後,太醫說姑娘是鬱結於心,又害了血竭之症,已是回天乏術。」


「世子為您求遍滿天神彿,又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巫醫,聽了他的話從雪山上冒死尋來了血靈芝,配上巫醫的藥,用自己的身子試了一遍又一遍,這才敢給姑娘服下。」


「您和世子…」


「嗯。」


我打斷她的話,起身緩緩走向床榻。


「我們和離了,他如何,與我無關。」


幾日後,太醫為我診脈,他點了點頭,朝我道:


「姑娘多多休息,不要再動怒傷神,修養一兩年,便可恢復如初。」


「多謝。」


我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向了齊域的書房。


太醫去齊域那裡做甚?


我搖頭,自顧自的收拾著東西。


我要走了。


至於去哪,看緣分罷,走到哪,便是哪?


總歸,不會回來這兒了。


打開門,我看見坐在輪椅上的齊域。


我想我知道甘棠那天想說的是什麼了。


大約是,齊域為救我斷了腿。


「要走了嗎?」


我點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桌上的銀鈴。


「那時他們總說,我總會是要娶你的。在宴會之上,在酒席上,在玩樂之時,我不甘心,便去問阿爹,阿爹說,我隻能娶你,我不願我的人生就這樣被安排下去。」


「於是反逆心思一上來,我就去青樓, 遇見了桑妤。她穿著的那身粉色的衣裙,像我第一次見你時, 你趴在窗前, 笑吟吟的盯著我瞧的模樣, 於是,她成了我反抗的工具。」


「後來阿爹遇刺身亡獨你一人在, 桑妤也是你所殺,枝枝,你告訴我, 我要怎麼信任你呢?」


我看著他, 狠絕開口:


「那你便帶著你的眼睛去死好了, 就是因為你把桑妤帶到了秦王府, 才讓她有機可乘害死我爹娘, 你裝什麼無辜?」


「兩年前,你調查老王爺之死的事情有了眉目,從此, 你再也沒去過桑妤墓前, 你明明早早知道了真相,卻還是在肆意的折磨我。」


「因為你知道,我不會走,這是我應下的承諾。」


「你真當我不恨你嗎?我恨死你了。」


「齊域,如今真相大白, 你就在世人的口誅筆伐中過一輩吧…」


離開時,齊域忽然握住我的衣袖。


「我真的以為徐則會去救你…我…」


「不重要。」


關於你的所有, 都不重要了。


8.


很多年後, 我在邊疆開了一家客棧。


來往的客人總能說些笑談。


他們說, 當年秦王世子再無站起的可能,一朝失勢, 又為百姓厭惡。


如今的世子府,雜草高於圍牆,而那世子依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裡面。


他們說,徐將軍戰死沙場, 情況危急之時,殺出來個戰無不勝的小將軍。


小將軍年十八, 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說是等著他回去娶親呢。


後來我再問,他們說, 小將軍變成了妻管嚴, 成日裡抱著妻子女兒不撒手,哦,他娶到了他的小青梅。


是個好故事。


我笑了笑, 免去了他們一壺酒錢。


果然,他唇角笑意不收,隻微微俯身打量著我如今狼狽的模樣。


「是我」我皺眉, 扣去想送出的花生米, 引得他們一陣假惺惺的哀嚎。


一轉身遇見了給齊域試藥的巫醫。


他朝我挑眉。


「血靈芝可滋補?你不願採便讓我引誘那小子去採,也不怕他不答應,你真死了。」


我朝他勾唇一笑。


「那個時候, 活與不活都無所謂。」


「現在呢?」


「現在,活著好些罷。」


我不會再做困於圍牆的沈如枝。


我是沈長樂。


是那個生來自由,熱烈張揚的沈長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