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男妻

第1章

我愛上一個窮書生。


年少時,依仗著家裡權勢和一股子嬌氣。


逼迫他與我在一起。


一朝落魄。


我為了不讓他受牽連,於是放他一條活路,消失得無影無蹤。


五年後,我與他重逢於貴門宴。


不同的是,我是個端菜沏茶的店小二。


而他,是坐在主位上人人阿諛奉承的高官。


他摟著丞相千金,哄著她。


而我,捂著被千金潑了燙水的手背一言不發。


陳青柏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鳶兒,你想怎麼罰他?」


1


陳青柏的嬌妻,青絲粉黛,婀娜多姿,朱唇軟玉,讓人見而喜之。


「鳶兒小姐的字寫得真好。」


鄭鳶兒捂嘴輕笑,見陳青柏進來,貼身央著他也寫一副湊個對。


我置身調笑之外,正用熱水燙碗碟,一遍遍,雙手毫無知覺。

Advertisement


多年前,隻要在外用餐,青柏都要細致燙洗筷子碗碟,洗一遍不夠,要洗兩遍,還要拿金絲軟布細細地擦幹淨。


從不厭煩,從未遺漏。


為我的小癖好和臭脾氣。


我固執地認為,他心裡隻會有我,也隻能有我。


熱水蒸騰燻染了我的眼睛,青花瓷的盆碟泛著惱人的白光。


一陣曖昧的嬉笑聲傳來,寬敞的包廂,客人們大都聚焦於偌大書桌前的鳶兒。


極盡可能地討好她。


「咱們大青的第一位男妻就是誕生在鳳陽,青柏兄不想湊個熱鬧。」


我身子一僵,將毡帽往下拉了拉。


心想這個熱鬧他早就湊過了。


「聽說陳兄在書塾時,差點和一個男子成親。」


我手一哆嗦,差點將碗碟打碎。


回頭一看,眾人都眼巴巴地盯著陳青柏。


他的男妻就在外頭給你們當小二呢,我想。


裡間傳來一陣哄鬧。


「想必是一段難以忘記的往事吧。」


「有鳶兒小姐在,誰還記得過往啊。」


陳青柏並未接話,過了許久才嗤笑道:


「年少眼拙罷了。」


2


「好好的怎麼提起男妻了,不知道青柏厭惡這個嗎?」


鄭鳶兒一臉不悅,憤憤地說道:「他不過仗著家裡有些富貴,捉弄羞辱青柏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個富家少爺打趣道:「鳶兒小姐和青柏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是啊是啊。」


鄭鳶兒兩腮桃紅,佯裝蹙眉嗔怒,身體卻誠實地往陳青柏靠去,弱柳扶風,讓人不禁心生憐


愛。


陳青柏微攬著她的腰肢,手掌的溫熱透過織衣,引得鄭鴛兒一陣激動,她輕抬藕臂環住陳青柏的脖子,一臉嬌羞。


以前我也喜歡這樣伸手勾著陳青柏的脖子,附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我們也曾濃情蜜意,好不快活。


可如今,他卻攬著另一個女人,招朋喚友。


眾人落座,珍馐美酒,各色美食,還不等推杯換盞,氣氛又開始隨意起來。


我壓下心裡的苦澀,扶了扶帽子,隻想盡快離開,上菜的速度不自覺加快了。


溢出的熱湯燙紅了手指,我「嘶」了一聲,引得眾人紛紛看過來。


「怎麼搞的,你個小二連盆湯都端不好,活該窮酸命。」


鄭鳶兒一臉怒容,將手中的茶盞狠狠砸在我身上,滾燙的水瞬間燙紅了我的手背。


我不敢抱怨,忙跪下來求貴人開恩。


「你……」陳青柏抬起的手被桌面擋住,看著跪在地上不住求饒的人,想起當年被無情拋棄的自己,生生將沒事吧三個字吞進肚子裡,轉頭關心起鄭鴛兒。


「鴛兒,你手指紅了可是剛燙著了?」


陳青柏冷冷掃了我一眼,「鳶兒,你想怎麼罰他?」


3


鄭鴛兒吹著泛紅的拇指,一雙淚眼水汪汪地看著陳青柏。


柔聲喊著疼。 


「你給吹吹,我就不生氣了。」


「對不起,對不起。」


我捂著被潑了燙水的手背,忙上前去取幹淨的巾帕。


「鴛兒小姐不必為這等賤民生氣。」


鄭鴛兒看著陳青柏溫柔地呵護,這才高傲地哼了一聲,此事才算揭過。


我忙擦淨桌子,退出房門時撞上過路的客人,好在對方並沒為難我。


我懸著的心才剛剛放下,就被身後的聲音提到嗓子眼。


「你的東西掉了。」


是陳青柏。


我定在原地,情緒和理智互相拉扯。


身後的腳步聲愈發近了。


「你很怕我?」


一字一句,落在我心頭震得發疼。


好在掌櫃及時過來。


「客官息怒,這是本店新來的小二,要是有什麼唐突的地方還請您大人大量。」


掌櫃一臉賠笑,隨即又厲聲斥責我:


「愣著幹嘛,還不快取一壺酒送給這位爺 。」


我如蒙大赦立馬下樓,將那道視線甩在身後,託另一位小二送了酒。


「你的東西。」


掌櫃攔住了我,將一根紅繩放在我手裡。


「平時做事挺機靈的,怎麼今天這麼毛躁,別怪我沒提醒你,那位可是新來的知府大人,得罪不起!」


「掌櫃,今天就讓我跑一樓的堂吧。」


掌櫃見我臉色慘白,想必是嚇到了:念及是故人之子,於是點頭應允。


我謝謝掌櫃。


將平安繩重新系在脖子上,發現紐扣松了。


摸了摸被燙紅的手指,又想起鄭鳶兒的話。


是了,我就是陳青柏最厭惡的男妻。


早將他得罪透了。


隻希望他能記得我半分好,莫要與我為難。


4


陳青柏看起來很好,他終於實現了願望當上了大官。他本就聰明,讀書時就是學院裡的頭籌,出頭隻是時間問題。


鄭鳶兒是當朝宰相的女兒。


沒想到他倆在一起了。


郎才女貌,挺好的。


我眨了眨眼睛,吐出胸中濁氣。


用冷水拍了拍臉,拿起茶壺就出去了。


一家人還靠我賺錢吃飯呢。


5


晚上我會出來擺攤賣臭豆腐,多補貼些家用。


我挑著擔走在街上,穿過街巷準備回家,忽然被人喊住。


「還有臭豆腐嗎?」


「有。」


是陳青柏。


「幾碗?」


「兩碗,她愛吃。」


我熟練地挑選豆腐炸豆腐。


「平時都擺到這麼晚嗎?」


他不冷不熱地問。


「也不是,賣光了就早些回家。」


「一晚能掙多少?」


「賣光有一兩銀子了,小本買賣,勉強糊口。」


我低著頭利落地裝碗撒配料,他就在一旁站著。


陳青柏似乎沒認出我,「鳳陽城很熱鬧,就是胭脂鋪子少了點,不知小哥娶妻了沒?」


「我夫人比較愛美,想著給她買些胭脂。」


我一愣,意識到他說的是鄭鳶兒。


「就街口那家挺好的,便宜實惠。」


「小哥,給夫人買過?」


我胡亂點著頭,隻想趕緊收攤。


「兩碗十文錢。」


他付了錢,我挑起擔子準備走,卻被他一把抓住籠箱。


「客官?」


見他遲遲不動,我大著膽子瞄了他一眼,誰知他竟直直地盯著我。


「你怎麼不問我吃不吃?」


我伸手去掰他的手,他使的力氣不大,我瞅準時機邁著步子就想跑。


他看著我匆匆離去的背影,壓抑許久的怒火終於爆發。


「宋與之,你就這麼不想見我?」


「我在酒樓裡看了你三天!」


「裝作不認識很好玩嗎?」


6


我被他拽得差點打翻油鍋,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陳青柏朝著我一步步走來,惡狠狠地看著我。


他還是那個記憶裡的少年,褪去青澀增添了穩重和成熟,眉宇間更是不怒自威。


「當年說些沒頭沒腦的話後就消失了,五年,整整五年!」


「宋與之,你真厲害!」


我慢慢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宋家被誣陷抄家,父親怕被報復,帶著我們走了。」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一頓,瞬間啞然。


陳青柏嗤笑了兩聲說:「難道是怕自己富貴公子哥的形象不復存在,索性當了逃兵?」


「我……」


正僵持著,後頭傳來催促的聲音。


陳青柏見我手背一片通紅,又見我脫線的衣物。


想都沒想解下腰間的錢袋,我見狀連忙拒絕。


「讓你收你就收著,啰嗦什麼。」陳青柏將錢袋塞進我的衣服裡,神情不容拒絕。


胃裡像是被塞滿了蝴蝶,隻消動一動,就要奔湧而出,堵得我精神恍惚。


「多謝老爺可憐。」


我朝他拜首鞠躬,復又挑起擔子準備走。


「夜深了,老爺夫人還是快些回去吧。」


「前頭有家醫館,我帶你去看看手。」


我連忙擺頭:「不必了,大人,我還要回家給孩子煎藥呢。」


「你有孩子!」陳青柏錯愕。


7


白日,掌櫃耷拉著臉尋我說話。


「去吧,咱們小老百姓鬥不過的。」


我低頭看著腳尖,還有闲情地互相踩著逗趣。


「宋與之,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我點點頭,心裡想著能拖一刻是一刻。


等我來到知府衙門的時候,太陽已近西斜。


陳青柏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會晚來,食材在我後腳才送到。


我搗鼓出了三菜一湯,用籃子裝著送去了書房。


卻聽見裡面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我尷尬地躲在廊柱下。


沒過多久裡頭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鄭鴛兒從裡頭奔出來,連外衣都忘了。


「還不進來?」


我低著頭,陳青柏的視線懸在頭頂,意味不明。


「聽見什麼了?」


我連連搖頭,手腳麻利地擺上飯菜退至一旁。


陳青柏看著桌上的飯菜,抬眸瞥了我一眼。


「你在酒樓就沒偷著師?」


「他們嫌棄我手笨。」


我聽見陳青柏的悶笑聲,他坐下來面不改色地夾起我炒糊的雞蛋。


「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替我收拾下書房。」


我吞下自己那句話,默默地開始打掃。


「雞蛋鹹了。」


「肉炒老了。」


「青菜焦了。」


「湯沒放鹽。」


我越聽腦袋越低,心裡又是生氣,我做菜本就難吃。


我恨恨地想著,看到桌子上的菜已經沒了大半,心裡的酸澀又湧了上來。


陳青柏廚藝很好,以前我嘴饞了,他就給我下廚,每次我都能多吃一碗飯。


如今他用權勢逼我,就為了讓我給他做飯,是想要彌補過去所受的屈辱,還是想讓我看看他和夫人有多恩愛?


「大人,我能走嗎?」


陳青柏看著窗外的落日。


「這麼急著回去?」


「再不出攤,就沒好地方了。」


「搶攤位?」


「嗯。」我點點頭。


陳青柏看著我,神情復雜。


8


我曾經隨陳青柏一起擺過攤,也是這樣和人搶地方。


滿滿當當的全是人,各種叫賣聲,嘈雜得惹人厭煩。


我心疼他辛苦,好幾次花錢將菜全買了。


拉著他去酒樓吃飯,他每次都有些不情願,說怕髒了那古色古香的好地方。


看著他用冷水擦臉擦手,我笑罵他窮講究。


我去得晚了,地方已被一個奶奶佔了,隻得去另一處。


誰知兩個混混大搖大擺地走著,對著擺攤的人指指點點,非打即罵。


到我這裡時,突然踢了一腳我的擔子,熱油濺在我手上,立馬起了水泡。


饒是這樣,我顧不得傷,忙送上幾碗臭豆腐。


「呦,拿這打發我們,信不信我揍你。」


說完將滾燙的臭豆腐砸在地上,湯水濺了我一身。


「識相點,將錢拿出來,不然老子掀了你的攤。」


「別別別,大爺。我給,我給。」


我抖著手解開錢袋,被燙傷的地方蹭到布料,後知後覺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