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夕

第4章

「但說無妨。」


「春歡樓裡有一群可憐的姑娘,每個人都對生活抱有期待,但貪官汙吏斷了她們的希望,雲陽城像她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願殿下為這些女子,尋個出路,護她們一程。」


「本宮答應你。」


「還有……李奂當刺史時為了給自己兒子鋪路不讓窮苦人家的孩子參加朝試,雲陽城有志之士甚多,他們的才華不該毀在一己之私下,望殿下給他們一個機會。」


「國之棟梁,本宮自是不會埋沒了他們。」


我雙手交疊:「我替雲陽百姓,拜謝殿下。」


她將我扶起,笑道:「是我該謝你。」


皇女的動作很快,能在宇文墨的眼皮子底下金蟬脫殼,千裡迢迢平安抵達雲陽,他們自然有自己的底牌。


刺史府一夜之間消失得幹幹淨淨,甚至百姓都沒有聽見一絲動靜。


消息飛快送入皇城,宇文墨的聖旨來得很快,說已派人即刻護送靈女回京。


說起來,他派來的這個人也是個熟人。


阿獨風塵僕僕趕來,還是如當年一般,繃著臉一身黑,像個俠客。


許久不見,他比那時更糙了。


面上多了幾道疤。


見到我,他沒有驚訝。


也是,當初是他把我送到雲陽城的,想必已經猜到要接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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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調侃:「先前聽聞戰場上有個傻大個不要命的去敵軍軍營偷襲,惹怒了陛下,被遣返回京了,阿獨,你可知道是誰?」


他動了動唇,移開眼,不說話。


我噗嗤一笑。


回京的隊伍很快出發,離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許伯懷追了出來,喘著粗氣,大口大口的白氣將他的面容模糊。


「琴瑟!琴瑟!」


我揭開車簾。


他看了我許久,道:「告訴我你的真名。」


我心裡念他是個傻子,卻不由得說:「我有個小字,叫歲歲。」


他輕輕念著。


「許伯懷,我看到過你的未來,我們京城再見。」


說罷,我放下車簾。


「走吧。」


阿獨意味不明的瞥了眼許伯懷,駕馬時故意濺了他一身雪。


此去京城,路途遙遠,我們多數在宇文墨提前備好的驛站休息,看得出來他很著急也怕我跑了。


這幾年他無德無能,從二姐那兒奪走的東西,怕是早就消耗完了。


他急需一個新的靈女供他繼續享受。


離京城一半路程時,我們本是要到最近的小鎮上才落腳。


阿獨不知發什麼瘋,非要在野林子裡休息。


他是首領,眾人也不敢忤逆,隻好就地扎營。


觀隱此次也隨我一同入京,他往火堆裡添柴,賊兮兮地看了我好幾眼。


「有話就問。」


「三姑娘,你喜歡那個叫許伯懷的人嗎?」


我眉頭一皺,看向他,眸中寫著「瘋了?」。


「說說嘛說說嘛。」


我沒回答,隻說:「和尚,你忘了,靈女愛上人會死的。」


觀隱的好奇心一下子澆滅:「是小僧想左了。」


他眼睛一轉,笑:「但小僧覺得許伯懷心悅三姑娘,那個叫阿獨的也是。」


「出家人口出妄言,你是有多少功德夠還口業的?」


觀隱閉嘴了,開始懺悔:「阿彌陀佛。」


我看向不遠處將士兵都支走撿柴的阿獨,暗暗嘆了口氣。


11


阿獨不由分說拿個帷帽將我擋得嚴嚴實實,帶著我策馬離去。


跑出大概二十裡,他停下,塞了一包銀子和一些水、食物給我。


「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就是北離境地,北離強盛,陛下不敢輕舉妄動,去了那邊,找一個叫阿雙的人,他會替你安排新身份。」


阿獨將我提上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別再回來了。」


說著往馬腿上狠狠一拍。


可惜,馬兒並沒有如意想中那般奔馳而去。


我輕輕安撫著馬兒,看向阿獨:「我不會走的。」


他眉頭緊蹙:「為什麼?!你去京城會被皇帝害死的!」


「可我走了,皇帝會害死更多的人。大邺國運本不該如此,是奉家橫插一腳讓事情發生了變化,我要將不屬於那個位置的人拖下來,讓本該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回到原位。我要讓他們也嘗嘗情斷肝腸,絕望等死的滋味。」


我看著滿目震驚的他,扯了扯嘴角:「別再做無意義的事了,回去吧。」


阿獨沉默半響,低下了頭。


我們回到營地時,眾人正在焦灼的想對策。


丟了靈女,在場所有人都得死。


看到我們回來,大家劫後餘生的松了口氣。


觀隱懶懶的伸了個懶腰:「三姑娘回來了。」


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他低頭抿唇笑,也不戳破。


後面的路程,士兵們自發組成小隊,日夜不停的守著我。


阿獨變得更沉默,一直到京城也沒再和我多說一句話。


我們剛到京城就被宮中人接走了。


時隔三年,我終於又見到了當初那個落魄惹人憐惜的皇四子。


宇文墨穿著復雜的龍袍,再不見當初的狼狽。


他看著我,眼裡都在放光:「是三妹嗎?真漂亮,和你二姐一樣。」


說著,他眼眶一紅,「可惜婧婧福薄早早就去了,朕現在想起心仍甚痛。」


「哈。」我沒忍住笑出聲。


宇文墨眼睛一眯。


「陛下就別裝了,二姐怎麼死的,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


「當初你在冷宮故意制造偶遇,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騙我二姐動了惻隱之心,一步步奪取她的靈女之力,這麼大個騙局,你現在裝什麼呢?」


見我毫不留情,宇文墨冷了臉:「奉家是大邺子民,為君而死,何談騙?」


他無恥的笑了,指著我:「你也是朕的子民,合該為朕分憂,奉山夕,朕勸你不要多做掙扎,乖乖聽話,你要什麼朕都能給。」


「好啊。」


似乎是沒想到我答應這麼快,宇文墨有些愣神。


「靈女之力隻會反哺親近之人,我要你以皇後之禮迎我入宮,昭告天下,奉家女是皇後。」


他皺了皺眉:「朕已經立後……」


「那就是陛下的事了,隻是不知南夷那邊等不等得了陛下做決斷,聽說他們的大軍已經壓境了,想來是陛下上貢的金銀還不夠多。」我冷了冷臉,「想要靈女之力,拿後位來換。」


宇文墨氣極了,卻隻能壓著氣性:「朕答應你。」


他做事還挺快的,沒多久,就隨便找了個由頭廢了皇後。


皇後母族乃文人世家之首,其父更是受人尊敬的大儒,宇文墨此舉無疑是在打天下文人的臉。


前有戰場不戰而降,寒了武將的心,後有無端廢後,讓皇室尊嚴掃地。


當初他靠人心坐上皇位,如今剛好一點一點還回來。


宇文墨很著急,封後大典定在廢後的第三日,氣得百官罷朝。


我穿上鳳冠霞帔,去太極殿前,一直沉默的阿獨突然拉住了我。


「聽說女兒家出嫁都會有人添妝,這個,就當我還賣你那十兩銀子了。」


他手心裡躺著一支金簪,樣子很糙和做它的人一樣。


「今天過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轉身離開,沒看見阿獨落在地上的淚。


太極殿的長梯很高,我慢慢走著,心中問:「二姐,他許你的風光大嫁,你看到了嗎?」


頭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


有根小小的金簪在鳳冠下顯得毫不起眼,卻又彌足珍貴。


這場封後大典冷清得很,沒有百官的祝福,甚至連兩個新人也各有心思。


宇文墨著急的牽著我的手:「朕答應的事已做到,把你的靈女之力給朕!」


我緩緩看向他的眼睛:「好啊,陛下,你可得接住了。」


眼眸漸漸被綠色覆蓋,宇文墨隻覺身體充滿了力量,他癲狂的笑著。


「朕是天下之主!朕要做天下之主!」


隨著力量貫入,宇文墨的身體漸漸漲大。


他開始疼了。


「夠了,夠了,快停下。」


「陛下不是要靈女之力嗎?我全給你。」


絲絲光芒從他身體裡透出,宇文墨想掙開我的手,卻怎麼也動不了。


「不要了,朕不要了!快松開——」


青筋爬上他的臉,眼球開始充血。


我將身體裡最後一絲力量渡出,宇文墨的身體開始崩裂,成了一個血人。


我虛脫的倒在地上。


滿殿都是宇文墨的慘叫,力量在他身體裡四竄,毀了他的神智,將他變成了個瘋子。


與此同時,皇女宇文鄢帶兵而來,清君側,誅妖女,陛下被妖女所害,她有了名正言順的登基理由。


這是我們一早就說好了的。


我相信,宇文鄢會是個好皇帝。


意識潰散時,觀隱匆忙趕來,往我嘴裡塞了個藥丸。


「還好還好, 趕上了。」


房梁上,許久不見的黑貓平靜的看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 對它道:「白遮,我死後, 奉家欠你的,就還了吧?」


它沒回答, 轉身一躍, 漸漸消失。


觀隱彈了下我的腦袋:「有小僧在, 三姑娘死不了。」


我感覺到身體在慢慢恢復,痛感慢慢消失。


「和尚……」


觀隱眨眨眼:「小僧厲害吧?」


12


宇文鄢登基了,以女帝的身份。


她肅清朝野, 以雷霆手段將蛀蟲一一斬殺。


包括那個靠大姐登上相位的丞相,聽說他死後, 還被百姓鞭屍,可見其生前有多可惡。


新帝順應國情, 廣納賢士,有才之人都有可一展拳腳的機會。


許伯懷靠著自己一步步來到京城,成了女帝的左膀右臂。


阿獨也受到重用,去了他向往的邊關, 將南夷軍隊打得一退再退,收回了大邺的十三座城池, 讓南夷甘願俯首稱臣。


離開京城前, 我又見到了許伯懷, 此時他官服加身, 實現了他的抱負。


「我說過, 我們會在京城再見的。」


他苦笑:「你沒說, 是告別的再見。」


我沒多說,鑽進馬車:


「許伯懷,好好照顧自己, 我走了。」


他失落的站在大雪中。


富貴之後,書生卻拋棄了大姐。


「所觀」許伯懷愣愣地抬頭,馬車恰好走開,車身後一個糯米團子似的女子被屋檐的雪砸中,疼得大哭。


四周的百姓都說他欺負小姑娘, 許伯懷百口莫辯, 手忙腳亂的安慰道:「別哭了,我……」


我和觀隱回了望塵山。


回想起宮變那日, 我本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奉家詛咒無解,既然我都要死,那就為親手手刃仇人而死。


可沒想到, 一入京就消失的觀隱回來了。


我問他當時是怎麼救的我?


他說:「師父留下的孤本中雖沒說如何破局, 但小僧實在太過聰穎, 想通解鈴還須系鈴人的道理,直接找到了常陪在三姑娘身側的小黑貓。」


黑貓是白遮化形,這我一早就猜到了。


「我還以為它恨死我了, 沒想到還會救我。」


觀隱笑道:「萬物有情, 三姑娘與它可是前世今生的緣分。」


在望塵山的殘壁上,刻著一幅神話故事。


講的是一個少女和一隻黑貓的故事。


觀隱說要想真正擺脫白遮詛咒,要細細解讀石壁故事, 找到因緣,但這還需很久很久的時間。


所幸,日子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