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生微光

第1章

重生到新時代,我成了六歲男孩的媽媽。


他隨意扔掉原主親手縫的平安符,疑惑地問:「媽媽為什麼總送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我的丈夫看向滿是鞋印的平安符,一臉平靜。


「因為她本來就上不得臺面。」


他們一起鄙夷我,以為我會鬧騰、會掙扎、會苦苦求著他們愛我。


可他們不知道,我來自風雨飄搖、山河破碎的 1937 年。


那時戰火連天,25 歲的我連續作戰三日三夜後,死在漫天炮火裡。


而這個時代河清海晏,沒有餓殍遍野,沒有忍辱挨打,有的是無盡希望。


他們都不值得我耗費時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1


我醒來時還有些恍惚。


明明前一秒正被大火灼燒,現在身體卻是完好的。


頭頂的水晶吊燈微微晃動,我聽見一道奶裡奶氣的聲音喊我:「媽媽。」


「你早不生病晚不生病,為什麼偏偏要在我去找喬阿姨的時候生病。你一定是故意的對不對?」


一個男人走到我的床邊,不耐煩地質問我:「蘇歲禾,你這樣有意思嗎?我一年隻和舒然見一次面,連這你也要阻止?」


「你是不是以為進了我家的門,就真是我的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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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模樣的阿姨連忙勸他:「太太沒有騙人,她是真的發燒到休克。」


「還有小少爺,您怎麼能這麼說太太呢?」她雙手捧過床頭邊的平安符,遞給孩子。


「這是太太一針一線縫的,想著在生日這天送您,盼您能平平安安、健康長大。」


小男孩接過平安符,嫌棄地看了一眼就隨意丟在地上。


「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值錢。今年喬阿姨給我的生日禮物是黃金奧特曼,可貴了。」


他踩了兩腳後,仰頭不解地問男人:「爸爸,為什麼媽媽總送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禮物?」


男人看著滿是鞋印的平安符,勾起一邊唇角,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屑。


「因為,她本來就上不得臺面。」


隨著他們的一唱一和,我的腦海裡被植入了一段記憶。


2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也叫蘇歲禾,是霍家保姆的女兒。


當年突發火災,保姆救下了年幼的霍凜,自己卻葬身火海。


為了報答,霍家收養了蘇歲禾。


蘇歲禾和霍凜一起長大。年少的霍凜玩世不恭,闖了禍被老師罰抄書,是蘇歲禾一筆一畫熬夜給他抄完。


就連他和喬舒然談戀愛,也是蘇歲禾幫忙打掩護。


霍凜二十歲時,和喬舒然分手了。


後來他在宴會上誤喝了帶藥的酒。


他撥通了喬舒然的電話,求她過來幫幫自己。


可喬舒然沒有答應,隻冷冷地道:「霍凜,這就是你挽留我的方法?未免太過幼稚了。」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霍母得知消息後,怕她兒子承受不住,找上了蘇歲禾。


她說,霍家養了蘇歲禾這麼多年,送她上貴族學校,給她用不完的零花錢,她也該回報了。


霍母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她心疼兒子,姿態強硬地把蘇歲禾送進房間。


蘇歲禾沒有抗拒的餘地。


也是那晚,她懷上了孩子。


霍母送她去檢查,得知她肚子裡的是男孩後,要求霍凜和蘇歲禾結婚。


她和霍凜說:「歲禾畢竟是自家養大的孩子,總比外面的女人幹淨清白。雖然地位低賤了點,但好拿捏,還懷了你的兒子,就娶進門吧。」


霍凜答應了。面對蘇歲禾,他臉上是不加遮掩的藐視:「原來你對我是這種心思。藏了這麼多年,你不覺得惡心嗎?」


霍家人看不起她,說她出身卑微,靠孩子上位,還說她沒有文化,融不進上流階層。


可他們都忘記了,蘇歲禾生下霍子昀時隻有十九歲。


不是她沒有文化,是霍家沒有給她念大學的機會。


霍母要求她親力親為地照顧霍子昀。


可霍子昀和霍家其他人一樣,都從骨子裡輕視蘇歲禾。


每年 9 月 22 日,霍凜都會帶霍子昀去見喬舒然。


這是他們初識的日子,也是霍子昀的生日。


六年前的 9 月 22 日,蘇歲禾羊水栓塞,九死一生生下了霍子昀。


六年後的 9 月 22 日,霍子昀當眾抱怨蘇歲禾上不得臺面。


3


霍子昀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霍凜:「爸爸,為什麼媽媽這次沒哭?」


「以前你每次嫌棄媽媽,她不是都會流眼淚嗎?」


霍凜挑了挑眉:「可能她又想出了什麼新手段吧。」


我沒有理會,隻拿出枕頭邊的手機,忐忑而激動地點開我想查找的內容。


原來,距離我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整整 87 年。


如今硝煙散去,山河重振,我的祖國歷經百年滄桑,重新站起,巍峨地屹立於世界東方。


我的一顆心突突直跳,就要溢出胸腔。


我們當年期盼的吃飽穿暖、向往的闔家團圓,在和平年代,原來都可以成為現實。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的戰友們知道這個消息,他們該有多興奮激動。


我嘗試著輸入他們的名字,逐個搜索。


大部分戰友和我一樣,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沒能留下名姓。


也有兩三個能查到名字。可他們都死在不同的戰役裡,就義時還不到三十。


我抱著手機熱淚盈眶,久久沒有言語。


「爸爸,媽媽為什麼隻看手機,不理我們啊?」霍子昀又問霍凜。


霍凜冷哼一聲,警告我:「你給我收了那些不安分的心思,別再耍什麼花招。」


說完,他牽著霍子昀的手轉身離開。


霍子昀走的時候路過了垃圾桶。他撿起地上的平安符,將它丟了進去,邀功般地對霍凜說:「爸爸,老師說垃圾要及時丟掉,我做得是不是很好?」


霍凜表揚似的摸了摸他的頭。


我淡淡看著他們父慈子孝的背影,為新時代的蘇歲禾悲哀。


她留給兒子的遺物,被兒子視為垃圾。


悲涼隻是一瞬,我又立刻振作。


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時代,我有很多事情要做,霍凜父子不值得我耗費時間。


4


我用了一周,去了解這個時代的一切。


越了解,越會發現自己的貧瘠。


以前我也上過學,成績還在班裡排行前幾。


但我沒等到畢業,就跟著朋友們偷偷跑去參軍。


我那老學究父親氣得不行,說我不聽話,託人來給我送信。


我以為他會氣鼓鼓地罵我一頓,可一封家書刪刪減減,到我手裡時隻剩下八個字。


「報效祖國,千萬珍重。」


1937 年 9 月,我在戰場上喪生時,懷裡還揣著這封家書。


而這個和平時代,已經不需要我奔赴前線了。


現在,我可以好好念書。


我報了當地一所私立高中,和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一起上學。


霍凜知道這個消息後,語氣嘲諷:「現在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開始急了?」


「你上學時就成績平平,現在這麼久沒讀,要倒數了吧。你就不嫌丟人嗎?」


霍母也微微蹙眉:「歲禾,你想要個文憑,我們幫你買就是。何必拋頭露面,丟了霍家的臉面不說,還顧不好家裡的事。」


霍家要求蘇歲禾做一個賢妻良母,不希望她有任何私人空間。


我十分不解。為什麼他們活在新時代,思想卻比我這個一百年前的人還要封建?


在我們那個年代,明明已經有女子去追求事業了啊。


我在溫習課本,沒有從書中抬頭,也無視了霍子昀要我給他洗腳的要求。


我沉醉於現代的書籍,這些知識不知比我當年所學廣博了多少。


如果能把它們帶回去就好了。


沒多久,老師就和我聊到分科的事。她翻了蘇歲禾以前的成績單,說蘇歲禾作為理科生,理化生成績都不賴。


老師建議我繼續選擇物理類。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們那個年代,很流行兩個詞語。


德先生與賽先生。


那時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才算真正的德先生?


風雨飄搖的時代,沒有人權,沒有法治,隻有哀鴻遍野,屍堆成山。


我的父親,隻因給路邊乞討的兒童說話,就被一槍崩了頭。


母親死得更加荒謬。


她裹了一輩子的小腳,突然被說是舊時代的產物,讓人割了雙腿失血過多而死。


於是,我和老師說,我報歷史類。


那天回霍家時,我剛合上門,霍子昀就從背後重重撞上了我的腰。


「媽媽是個學人精!學人精!」


霍凜解了領帶,懶懶地陷在沙發裡,嘲弄地望著我:「蘇歲禾,原來你是在這裡等著我呢。」


「你看舒然學的是文科,就回到高中,故意也去學文。你想用這種手段吸引我的注意力,可這就是邯郸學步、東施效顰。」


看著我莫名其妙的模樣,霍凜冷聲說:「別裝了,你學校的老師都和我說你要報歷史類了。」


「當初我讀理科,你就跟我讀理科。發現我喜歡舒然後,你又跑去學文科。蘇歲禾,你就這麼愛我嗎?你能不能正視自己?」


「舒然出自書香門第,滿腹才華,不是你這種保姆的女兒比得上的。」


我皺眉看著他,又一刻陷入了迷茫。


為什麼出身在人人平等時代的人,卻要把職業分出個高低貴賤?


他和喬舒然之間的愛恨糾葛,我根本不關心。


「你想多了,你們並不值得我耗費精力。」我抬眸平靜地看向了他:「另外,霍先生,我們分開吧。」


是分開,不是離婚。


因為,蘇歲禾和霍凜根本沒有結婚。


蘇歲禾懷孕時才十八歲,不到法定婚齡,兩人沒有領證。


霍母又借口她懷孕,連婚禮儀式都省略了。


他們诓騙她,說孩子生下來後再辦婚禮,年紀到了再去領證。


可直到霍子昀六歲,霍家母子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這件事。


我想,沒有領結婚證,其實也挺好的。


霍凜怔怔看著我,半晌輕笑出聲:「蘇歲禾,你現在還學聰明了,都會以退為進了。」


霍子昀激動地問霍凜:「爸爸,媽媽和你分開後,喬阿姨是不是就可以做我媽媽了?」


「那你趕緊讓媽媽走啊。過幾天開家長會,你和喬阿姨一起去,到時候全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羨慕我的。」


霍凜雙手抱胸,問我:「你還想走嗎?走的話,可就回不來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當晚就要離開霍家。


霍母氣得直拍椅背:「阿凜隻是說你兩句,就因為這點小事,至於嗎?」


「至於。」


霍母的臉色更冷了,看著我半晌,咬牙切齒道:「真是把你慣得無法無邊了。」


霍凜不讓我收拾行李,說我的一切都是霍家給的。要走,我人走便是。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我的衣服上:「你這條裙子也是花霍家錢買的吧?」


「既然要走,就斬斷關系再走。把衣服脫下。」


我不太愛生氣,但這時真的忍不住了,衝到霍凜面前左右開弓扇他耳光。


「我媽為了救你而死,你就是這樣對你救命恩人的女兒?」


「我在你家鞍前馬後六年,這六年就算是請個保姆也得花點錢吧。」


「你們騙我生下孩子,又不和我領證結婚,生怕我分走家產。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要臉的人?」


我的手勁很大,知道怎麼打人最疼。


霍凜一時被我打懵了,對著我喃喃自語:「蘇歲禾,你怎麼敢?」


「有什麼不敢的,垃圾。」我背著書包,重重合上了門。


管家在身後問我;「夫人……你當真要走嗎?」


「讓她走,別理她。」霍凜的聲音夾雜著濃濃的慍怒。


「她從小在霍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怎麼過得了苦日子?」


「她沒錢、沒文化、沒學歷,在外面過不下去,還是會搖著尾巴乖乖回來的。」


在霍家人眼裡,蘇歲禾就是他們圈養的動物。


喜歡的時候逗弄兩下,不喜歡的時候就丟到一邊。


畢竟,圈養的動物離了他們是活不了。


可我不是啊。


我曾爬過泥沼,挖過野菜,麥粒一顆顆掰著吃。


也曾寒風中穿著草鞋,扛著老舊槍械衝在一線。


這個時代再難,都比我們那個年代好上許多。


再說了……蘇歲禾有自己的積蓄。


霍家每個月給她五千零花錢,她開了張卡,偷偷存了起來。


一個月存三千,現在卡裡有幾十萬,足夠我完成學業。


我在文光高中門口租了套單身公寓,安心讀書。


可一個月後,校方突然聯系我,說學校不能再接收我了。


5


一開始,校長借口我的成績不好,說怕影響學校的一本率。


可我這次月考成績,明明是年級三十七名。


沒幾天,校長又說我年齡太大,不適合繼續念書。


我啞然失笑。


一百年前,剛辦學堂時,班級裡有七歲孩童,也有七十老人。


難道現在,二十五歲就不能讀書了嗎?


可校長的態度很堅決,讓我在三天之內退學。


直到看見霍凜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