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生微光
第3章
而後點燃星火,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法治在戰火中枯萎,又在焦土上抽芽。
可即使是這樣清平的時代,依然存在著如霍凜、喬舒然之輩。
藐視法度,妄自尊大。
公理之下,正義歲歲常青,但其路漫漫。
我填好了志願。
第一志願: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
10
我到人大報道的前一周,喬舒然的判決下來了。
她被管制 6 個月,同時需要刪除造謠文章,向我公開道歉。
不需要我費盡心思自證,法律就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那些辱罵聲消失了,轉而加在了喬舒然的身上。
我去報道那天,在人大西門遇見了霍凜。
「驚喜嗎?我特意在這等你。」
他還帶了霍子昀來。霍子昀長高了很多,但也痩了,拉著我的手睜大了眼:「媽媽,你變漂亮了!」
「你現在眼睛裡有光,亮亮的。下周要開家長會了,你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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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你喊喬舒然去。」我抽回手,扭頭就走。
「不行。」霍子昀搖了搖頭,「昨天喬阿姨送我上學,同學的爸爸媽媽對著她指指點點。他們說喬阿姨是個罪犯。媽媽,我不要她去,她會丟了我的臉。」
我沒有理他,憑錄取通知書進了校門。
他們也想跟進來,卻被門衛攔住。
「今天家屬不是可以送新生入校嗎?我是蘇歲禾的家屬,你們讓我進去。」霍凜連忙說。
霍子昀也雄赳赳氣昂昂地補充:「對,我是我媽媽的兒子,你快放我進去!」
門衛猶豫地看向了我,我頭也沒回:「我和他們沒關系哈。」
於是,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越走越遠。
我開啟了大學生活。
明德樓的紅與夕陽永遠相得益彰。
教二草坪上堆了許多帳篷,草尖沾了水霧,熒光棒會一直閃爍至十二點。
水穿石的咖啡屋後有許多小貓,他們在中關村五十九號有一個家。
叫海星的橘白和叫蛋黃酥的橘貓關系很好,後來蛋黃酥被抓去噶蛋後,改名叫做黃酥。
霍凜時常來找我,但學校有門禁,他進不來。
那次我去新中關逛街,半路遇見了他,他跑到我的面前:「蘇歲禾,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的不想回來嗎?」
「會讀書沒什麼了不起的,你最終還不是要找個男人嫁了。你不是處,還有過一個孩子,沒有什麼好男人會要你的。我是你最好的選擇。」
我的同學也在,聽見後說他比清朝人還要封建。
我們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罵他。
那以後,霍凜沒再找我。聽說喬舒然懷孕了,他和喬舒然結了婚。
大四時,我的績點 3.90,成功保研本校,選擇了刑法學專業。
與此同時,喬舒然生了一個兒子。
在保研名單公示的那一天,霍子昀哭著給我打來電話。
「媽媽,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啊,我好想你。」
霍子昀在我面前,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小公雞,永遠高昂著頭。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喬阿姨給弟弟泡牛奶。我不小心把奶瓶弄倒了,弟弟燙得大哭,奶奶衝過來打了我一巴掌。」
「她以前從來不打我的。喬阿姨之前也對我很溫柔,可有了弟弟之後,她就變了,都不和我親近了。」
「還有爸爸。我和爸爸說了這件事情,爸爸聽完之後,都不安慰我,轉身就去看弟弟有沒有燙傷。」
霍子昀到底還是小孩,越說越覺得委屈,哇哇大哭起來:「媽媽,我不是家裡唯一的小孩子了。他們都不愛我,你可以回來陪我嗎?」
我沉默了很久,告訴他:「霍子昀,我不會回去,你找我哭訴是沒有用的。」
「可就算他們都不愛你,你也可以自己愛自己。被愛不是理所當然,不被愛也不是什麼天崩地塌的事。」
在霍家,他好像沒有可以傾訴的人,周末常常給我打來電話,但我沒接。
後來他學聰明了,給我發消息,把我當成樹洞。
霍子昀說,喬舒然和霍凜婚後總是吵架。
沒嫁進來前,霍母覺得她千好萬好,可嫁進來後,霍母以婆婆的眼光審視她,便覺得她哪哪都差。
過去霍母誇贊她琴彈得動聽,舞跳得優雅。
現在卻說:「都是當媽的人了,會彈琴跳舞有什麼用?連奶水都沒有,還要泡奶粉。」
她嫌喬舒然不是賢妻良母,還懷念起蘇歲禾來。
霍凜應酬回家後,看著敷面膜的喬舒然,皺眉問道:「我的小米湯呢?」
喬舒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以前蘇歲禾在,知道我胃不舒服,每次我應酬回來她都會盛上小米湯。」
喬舒然也來了脾氣:「你這麼心心念念著蘇歲禾,那你去找她啊!」
兩個人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在霍母的煽風點火下,在多年的糾葛拉扯裡,初戀情意被消磨殆盡。
尤其是在喬家破產之後,喬舒然和霍凜的矛盾激升。
我隻當聽了個樂子。
霍凜自以為的精英教育,把他培養成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沒有浩然正氣,凡事隻想利弊。在喬舒然家破產後,霍凜便覺得她沒了價值。
過去用來蹉磨蘇歲禾的手段,全都用在了喬舒然身上。
讀研後,我開始加入課題團隊,參加各類學術會議。
我是在報告廳碰見霍凜的。
他西裝革履,人模人樣地出現在隔壁會議廳裡。
看見我後,他並不驚訝,反倒笑了起來:「歲禾,我知道你今天會在。」
「我聽說在學校有不少男生追你,但你一個都沒有答應,是因為我吧。」
「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準備和喬舒然離婚了。」
11
霍凜是個很自信的人。
他家境殷實,身形颀長,骨相優越,高富帥三個字全佔了。
饒是如此,我依然深深厭惡著他。
曾經滄海難為水,珠玉在前,我永遠不會喜歡他。
我愛的人,身赴國難,脊築長城,雖九死其猶未悔。
我愛的人,在天夜將曉時,甘願留在黎明之前。
拿霍凜和他作比,都是侮辱了他。
霍凜總是自說自話:「歲禾,你不用擔心。婚前我們做了財產公證,她分不到我什麼錢的。」
我正想開罵,剛好導師喊我,我回到展廳做報告。
門沒有關,霍凜就站在門外,聽著我的發言。
我使了個眼色,師妹反應過來,幫我關上了門。
阻隔了他落在我身上黏糊糊、湿答答的目光。
這種眼神,太讓我生理不適了。
我想到了一百年前,那些壞人侵犯女孩時的眼神。
我沒想到,霍凜真的是個法外狂徒。
當天晚上,我回酒店,剛刷卡開門,他忽然從對面的安全通道出現,從背後捂住我的嘴,將我拖進房間。
掐著我的腰,壓著我的頭,說話時嘴裡全是酒味。
「蘇歲禾,你在別扭什麼?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在一起了,你難道不享受嗎?」
「其實你也很想我,對不對?」
他想重現十三年前做過的事情。
可我不是那個十八歲的蘇歲禾了。
我和霍凜撕扯了起來。我拍門、嘶喊、掐他身體、抓他頭皮,在指縫裡留下他的 DNA。
花瓶破碎,水杯打落,地上一片狼藉。
血腥味和反抗似乎讓霍凜更加興奮。
傷口越來越多,不少是他的,也有我的。
最後,他的頭撞上床頭櫃,血流如注,昏了過去。
我開了房門,報警。
這是強奸,我有證據。
無論酒店走廊上的視頻,還是地上毆打過的痕跡,抑或是我身上的傷。
十八歲的蘇歲禾不會保護自己。
可我現在,學的就是刑法。
我報了案,霍凜被取保候審。
喬舒然和霍母知道這事後,找上了我。
霍母要求我出具被害人諒解書。
「你舍得嗎?他這樣做,還不是因為愛你?」
喬舒然來找我不是為了求情。
才短短幾年,歲月就帶走了她的一身嬌矜,將她折磨得疲憊不堪。
她紅著眼眶向我道歉:「蘇歲禾,我終於理解了當初的你。出身低不是原罪,貧窮不是看不起一個人的理由。每個人都會遇見窘境,我不該嘲笑你,也不該看不起你。」
「過去的事情對不住。不忠的是霍凜,我太幼稚,才會將過錯強加在你身上。」
「還有就是,這一家人,真他媽的不是東西!」
沒幾天,她就舉報霍凜涉嫌洗錢,並呈出證據。
不可一世的霍氏商業帝國,岌岌可危。
12
霍凜得知消息之後,和喬舒然起了衝突。
推搡之際,他將沉重的檀木盒重重砸在喬舒然的頭上。
喬舒然當場休克。
送去醫院,搶救無效,白布一蓋,進了棺木。
她死在了初戀的手裡。
喬舒然葬禮那天,來送行的人很少。
霍凜沒去,他被逮捕了。
霍凜庭審那日,我特意去中院旁聽。
霍凜犯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洗錢罪,數罪並罰,處死刑並沒收財產。
不是死緩,是死刑立即執行。
霍凜選擇了上訴。
高院維持原判。
案件拉扯許久,霍凜被槍決這年,我已經拿到了博士學位證和畢業證。
霍凜死後的第二天,霍母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人沒了。
喬舒然留下的兒子無人照顧,被送入了孤兒院。
而霍子昀, 剛好滿十八周歲。
他帶著弟弟, 找上了我。
13
畢業後,我成了律所合伙人。
我在律所常態化開展法律援助, 也走在普法一線。
霍子昀出現在律所門口時,還牽著他的弟弟霍子逸。
「媽媽, 現在上不得臺面的是我, 對不對?」
他還記得自己六歲那年說的話。
「媽媽, 你生了十二年的氣, 可以原諒我了嗎?」
「可是, 你真正的媽媽死了, 死在你生日那天,死在你去找喬舒然的時候。」
我在北京的秋日裡攏緊了袖子, 把真相告訴了他。
「你知道嗎?那個平安符,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最後一件禮物, 可是你扔進了垃圾桶裡。」
霍子昀忽然間泣不成聲,一遍遍地告訴我他知道錯了。
但我不需要他的道歉, 我對他並沒有任何感情。
該聽他道歉的那個人,永遠都聽不見了。
「媽媽, 你會回我短信,難道不是因為願意原諒我嗎?」
這些年,霍子昀一直堅持給我發短信。
我偶爾會回他, 尤其是在他叛逆期後。
不是想原諒他, 是他突逢變故,又值年少, 心性不穩。
我怕他走歪了路子,成為像他爸爸那樣的禍害。
盡管不喜歡他, 我依然希望他能長成棟梁。
因為, 社會要前行,就需要棟梁。
我問霍家兄弟:「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他們點了點頭。
「你們都念過書, 讀過史。迷茫的時候, 就翻翻史書, 先輩們會給你們指明道路。」
頭頂的水晶吊燈微微晃動,我聽見一道奶裡奶氣的聲音喊我:「媽媽。」
「【今」「所以,霍子昀、霍子逸, 永遠、永遠要做一個好人, 無愧先烈,無愧華夏。」
霍子昀和霍子逸重重點頭。
第二天,我來了興致, 起了個大早出去散步。
路過天安門廣場時, 瞧見了一個紅色蔬果大花籃。
北面寫著普天同慶,南面寫著祝福祖國。
時間過得真快啊, 瞧, 一晃眼又到了國慶。
我站在廣場前, 仰頭看著璀璨的朝暉和迎風飄揚的旗幟,眼眶潮湿。
昔時,先輩以身破長夜, 螢火生微光。
今朝,風過萬物響,盛世長久亦長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