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工於心計

第2章

「第一,這個女人,同嘉長公主,婚前失貞,不敬汗王,我們要帶走她,馬踏而死,以儆效尤。」


太後呼了一口氣,不在意道:「可以。」


我瞬間頸後汗毛倒豎。


「第二,鎮北將軍葉崇,此前在戰場上傷我將士,如今膽敢染指汗王的女人,我們要他的未婚妻岑瀟。」


我腦子嗡地一下,渾身的血都冷了,一子錯,滿盤皆輸,我願賭服輸就是,怎麼可以牽連無辜的表姐!


太後收了笑。


岑家滿門忠烈,與北戎隔著血海深仇,若是公然將岑瀟拱手交給敵人,那朝廷威嚴何在,人心何存。


不等太後權衡完畢,皇帝迫不及待道:「可以。」


「三嘛,」使節表情玩味,「和親的換成嫡出的同樂長公主。」


太後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與之相反,皇帝的表情卻陡然放松,他脫口而出:「朕答應了。」


他無視殿內刺向他的三道目光,笑呵呵舉杯道:「那以後汗王便是朕的親妹夫,兩國當永結友邦,不起戰端。」


使節也碰了一下,一飲而盡,然後開口告辭。


皇帝起身送了兩步,又折回來,呸了一聲:「野蠻人,倒知道見好就收。」


太後終於忍不住了,不顧還有我和葉崇在場,開口質問:「衛柏,同樂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


皇帝皺眉:「是委屈她了,朕會多給她添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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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母後你別氣了,不是你說的,嫁一個公主就能解決的事,何必要將士們用命去填。」


太後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可那是同樂,她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也拉下了臉,「朕意已決,不必再議。」


說完,他拂袖而去。


太後久久不動,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半晌後,她開口:「同嘉,你給哀家滾出去。」


我沉默著起身,轉身而去,跨出殿門前,我回首望去。


太後把臉移向葉崇的方向,眸中映著跳動的火焰,亮得驚人:「葉將軍,要不要做個交易?」


下一刻,殿門闔上,葉崇的回答被關在了皇極殿中。


5


和談失敗了,因為第二日,理藩院的北戎使團被全數暗殺。


皇帝得知消息,又驚又怒,可木已成舟,他隻能硬著頭皮應對北戎大軍復仇的鐵蹄。


葉崇主動請纓,立下軍令狀,攜五千名精銳,深入北戎腹地,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差點生擒主將。


又趁北戎大軍回援之時,破釜沉舟,主力盡出,追擊千裡,斬敵萬人,直接奪回了銅關。


這一戰,歷時兩年。


葉崇悍不畏死,身先士卒,成功收復銅關,成了籠罩在北戎人頭頂的陰雲。


再次見到葉崇,是慶功宴上。


皇帝一改之前倨傲的態度,和顏悅色地賞金封爵送宅邸,一幅君臣相得的畫面。


許是喝多了,皇帝想起面前這位二十四歲的青年將軍還未有家室,便說:「愛卿功業已立,也該成家了,可有心儀的閨秀?」


這話一出口,宴上氣氛陡然微妙起來。


很多人都偷眼看向女賓席的我和岑瀟,畢竟當初偷情之事鬧得人盡皆知。


當年岑瀟聽聞,很快去找了葉崇退婚,可退婚後,二人似乎並無嫌隙,還一起去了北境,並肩作戰,共御外敵。


人人都說,他們藕斷絲連。


而我,身居後宮兩年,都能聽到不絕於耳的流言蜚語。


不外乎便是我承擔了公主的榮華,卻不肯背負和親的責任,為了逃避職責,處心積慮勾引表姐的未婚夫,拆散一對有情人,既無私德也無大義。


如今,皇帝舊事重提,眾人便都好奇此事如何收場。


葉崇似乎對這個問題也沒有準備,他下意識看向岑瀟。


她勾唇一笑,迎著他的目光微微頷首。


葉崇松了口氣,也點了點頭。


我呆呆看著他們眉目傳情,感覺左胸口處隱隱作痛,呼吸不暢。


「回稟陛下,臣鬥膽,求娶……同嘉長公主。」


我怔怔抬頭,目光越過重重人群,看向那個抱拳半跪的身影,箭袖和腰帶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側臉的輪廓利落俊美。


以他如今的權勢地位,其實完全不必屈就我這個聲名狼藉的公主。


就連皇帝也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葉崇沒有猶豫,聲線沉穩:「臣,愛慕同嘉長公主。」


皇帝眨眨眼,對我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哦,同嘉她,還挺有本事,兩年了,還讓葉將軍念念不忘。」


像是有人隔空扇了一巴掌,我面上灼燙,桌案下的手也緊緊蜷起。


無地自容。


太後笑意僵住,輕咳一聲提醒:「陛下。」


「哦哦,」醉醺醺的皇帝回神,「愛卿喜歡,朕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來人,擬旨。」


咚咚咚,心跳得這樣快。


葉崇他為何會當眾求娶我,是同情,是愧疚,抑或是,喜歡?


兩年前,昏暗的羅帳下,我沒看清他的臉,燈火通明的皇極殿,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如今,連揣測都沒有根據。


我輕撫肩頭,那裡,似乎還殘留著當年他掌心的溫度。


宴散時分,我刻意等在了出宮的御道邊,卻等來了並肩而來的一雙人。


是葉崇和岑瀟。


我往後退了退,藏在了樹影裡。


「葉崇,當年蓁兒被人暗害失身,遭人恥笑,舉步維艱,如今得了賜婚,也算苦盡甘來。你以後要好好待她,不然,我的箭可不是吃素的。」


葉崇低聲道:「那是自然,公主是小姐的表妹,也……」


他們走遠了,葉崇後面的話便散落在風裡。


夜風襲來,卷走身上的暖意。


原來,是為了岑瀟啊,因為她的一句話。


6


德政六年的十月初五,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我十裡紅妝入主新建的長公主府,嫁給了新任北境主帥,骠騎大將軍葉崇。


不能說不高興,六年了,我終於逃出了皇宮。


也不能說很開心,因為這樁婚事,不過為了遮醜。


前院飄來的歌舞管弦之聲漸漸零落,趨於安靜,預示著婚宴已近尾聲。


我坐直了身子,聽到門「吱呀」一聲,聽雨攜眾婢行禮問好:「見過大將軍。」


「這裡是長公主府,叫我驸馬吧。」


片刻後,蓋頭下出現一雙赤紅描金長靴。


下一瞬,視野驟然開闊,他掀起了蓋頭。


我順勢抬眼,他雙頰因醉酒染上一抹緋紅,眼神卻還算清明,嘴角微彎,是一個不太自然的笑。


我移開眼,心中莫名酸澀。


喝了合卺酒,唱了撒帳歌,聽雨帶著人出去了,寢屋內便隻剩我們一雙新人。


龍鳳喜燭的燈花突然爆了,「噼噼啪啪」一陣響,打破沉寂。


我和葉崇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對不起。」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復又齊聲問:「為何說對不起?」


葉崇眉眼彎彎,溫聲開口:「公主何出此言?」


我手心出了層薄汗,嗓子眼又幹又緊,心也像是被捏緊了。


可能是我臉色不好看,葉崇靠過來,抬起手:「怎麼了,臉色這樣蒼白?」


我下意識一躲。


他的手便落了空,頓了頓才握拳收回。


壓了很久的話終於憋不住了,我脫口而出:「兩年前那件事,是我自導自演,而非遭人陷害。」


他笑意頓收。


剩下的,我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說了出來。


我的目標其實是林太後的內侄。


隻是計劃出了紕漏,那天出現在偏殿的,成了葉崇。


我聲音略有些抖:「所以,葉將軍不必對我心懷愧疚,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你迫於責任求娶我,卻沒有提前告知真相,是我想借著這樁婚事離宮。又利用你一次,對不起。」


不知何時,他臉上緋紅盡褪,直愣愣盯著我,半晌後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原來是這樣。」


我咬唇:「對不起。」


「不,」他搖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臣,那時,我在偏殿外看到林澤書步履蹣跚,行蹤詭秘,以為他要對您不利,才打暈了他,又進殿查看。這才……」


我呼吸一窒,竟然還有這樣一個插曲,還真是天意弄人。


「兩年前,您算計的是林澤書,兩年後,您想嫁入的也是林家。原來,是臣自以為是了。」


我不語,算是默認。


他起身往外走,口中道:「臣去書房睡。」


我心中一凜,站起來拉住他的袖子:「不行,葉將軍,我們已成夫妻,就是裝,也要裝出舉案齊眉的樣子。等日後時機成熟,我會自請下堂,到時,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他霍然轉身,眸中結著一層薄冰,下颌肌肉繃得緊緊的:「公主真會得寸進尺。」


我眼眶發熱,卻揪著他袖子不肯放:「就當還我當年提攜之恩。」


他氣笑了,點頭道:「好,不過臣演技不好,還請公主擔待。」


「無妨,別拆臺就好。」


他欺身而上時,我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沒有魚水之歡,演不出琴瑟和鳴。


我別開臉,腦中一片昏沉。


他沉沉的呼吸穿過發絲,掐著我的腰問:「公主不願,是要為誰守身如玉?」


我不是我沒有,不過你難道不用為了岑瀟忍一忍嗎?


話到嘴邊卻被他堵了回去。


溢出唇齒的,隻餘令人面紅耳赤的輕哼淺吟。


雲收雨霽時,我已困倦至極,半夢半醒間,似聽到他低聲的問話:「公主,我是誰?」


我剛啟唇,又被他俯身吻住。


半晌唇分,他一字一句道:「我是葉崇。」


7


葉崇騙我,他演技其實很好。


十月中旬,皇帝按慣例攜文武百官至御林圍獵。


葉崇斬獲了最多的獵物,他把一隻一動不動的吊睛白額大蟲裝在鐵籠裡,抬到王帳前,說獻給皇帝。


皇帝看了一眼,興致缺缺:「虎皮的話,讓匠人炮制了再送來。」


葉崇微微一笑,隔著柵欄將虎身上的箭拔出。


下一刻,大蟲睜開了眼睛,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獸吼,嚇得周圍人相顧失色,驚起一群御林中的飛鳥。


葉崇拔劍:「陛下想要虎皮,臣這就殺了它。」


「別,活得更好,」皇帝哈哈大笑起來,「獸園裡就差一隻百獸之王。」


他聞言收劍入鞘,走到我身邊坐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靠過去,眼巴巴問:「這大蟲怎麼又死而復生了?」


他附耳過來,氣息吹拂在我耳廓,痒痒的:「本來就沒死,那一箭射得巧,讓它閉氣昏迷,拔了箭及時止血就能活。」


「好神奇,人也可以麼?」


他一挑眉,笑容有些不懷好意,手指戳在我肋下:「嗯,這裡。」


我身上一麻,趕緊坐直身子,羞惱:「有人呢,別鬧。」


「哪個人在?」他緊緊攬住我的腰,眼睛看著人堆裡不知哪個,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你說要做戲的,怎麼又不作數了?」


我一凜,趕緊入戲,紅著臉替他斟酒。


葉崇就著我的手喝了一杯,親昵地捏捏我的臉,遞過來一隻木籠,語氣輕描淡寫的:「白狐皮還在匠人手裡炮制,這小東西你拿著玩,喜歡麼?」


我接過,定睛一看。


籠子裡的小松鼠腮幫子鼓鼓的,爪子抓著木籠的欄杆,蓬松的大尾巴甩來甩去,發出不滿的「咕咕」聲。


我拿手指逗了逗,逗得小東西龇牙炸毛:「就它一隻,會不會無聊死?」


他瞥我一眼:「那再給你抓一隻,湊一對。」


我笑笑,注意到他額上有汗,便掏出手帕遞過去。


這時,有人遠遠招呼:「葉將軍,快來,第二場開始了。」


他站起來就走。


「哎,我的帕子。」


他往懷裡一揣,頭也不回:「現在是我的了。」


這番當眾打情罵俏,算是坐實了我們感情不錯。


接下來的日子,但凡他做了點什麼,譬如送了珠寶首飾,綾羅綢緞,親自排隊買時新的吃食,我都讓聽雨好好包裝大肆宣揚。


不過數月,關於當年的風言風語逐漸無人再提。


人性如此,醜事已經一條錦被遮了起來,當事雙方還如膠似漆,再提往事,倒是顯得嚼舌根的人酸了。


8


轉眼過了寒冬,冰消雪化,葉崇該走了。


骠騎大將軍長年駐守北境,若無戰事,每年年末會入京述職,開春離京。


葉崇帶著我去德陽殿找皇帝辭行。


皇帝好為長夜之飲,迷蒙的雙眼卻在葉崇話音落下後陡然清明,他笑起來:「愛卿,同嘉自小在宮中嬌生慣養,還是不要隨你北上吃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