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工於心計
第3章
葉崇一頓,開口:「北境雖苦寒,但臣會盡力照顧,必不讓公主受委屈。」
「同嘉,你的意思呢?」皇帝看向我,嘴角勾著,眼中卻毫無笑意。
我福了福,垂眼道:「臣妹舍不得皇兄。」
此話一出,葉崇肩膀往下塌了一點,偏過臉不看我。
皇帝高興起來,湊過去壓低聲音安撫葉崇:「朕知道愛卿血氣方剛,不能久曠,這樣,朕賜你幾個美妾以作補償。」
葉崇低聲推辭了幾句。
我低眉順眼,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入宮的隻有我們夫妻二人,回府時多了幾個花枝招展的美人。
一踏入公主府,葉崇臉上強裝的笑容消失,抓著我回了主院:「為什麼執意留京?」
我一個眼神屏退了下人,才解釋:「衛柏不比父皇,他生性多疑,你想在北境掌兵,就必須在京中留下人質。」
葉崇父母早亡,身為先皇太嫔的姑母也在德政四年病逝了,葉家隻餘他幾個弟妹。
對於皇帝來說,我這個妻子是個絕不能放走的人質。
他眸光一閃:「隻是如此?」
我心裡一虛,面上便露了遲疑之色。
他磨了磨牙,抓起我扔到榻上,便覆了上來。
我心知理虧,也不敢推拒,任他予取予求,荒唐到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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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可惜如此做小伏低,晨起時還是沒見到好臉色。
辰正不到,親衛隊已整隊完畢,等待啟程。
遠遠的,一身騎裝的岑瀟打馬而來,到了府門口,她利落下馬,上前抱了抱我,打趣道:「開春回暖了,還穿那麼嚴實?」
我不自在地拉高了領子,又緊了緊外袍:「我怕冷嘛。」
岑瀟一眼掃過,發現隊伍裡多了輛馬車,她掀開簾子就黑了臉,大叫起來:「葉崇你什麼意思?」
我趕緊去拉她,附耳說了昨日面聖之事。
我生怕她還心有芥蒂,便悄聲出主意:「這是陛下的意思,葉將軍不好堅辭不受。表姐不是有紅妝軍麼,到了北境,將她們充入你帳下就是。」
岑瀟眼睛一亮,拍拍我的手:「明白了,我一定辦妥。」
我一愣,總覺得哪裡不對。
不及細想,他們已經拍馬啟程了。
遠望馬隊消失在官道盡頭,我心中竟生出些不舍來。
我留在京城,當然不止做人質,還是為了當眼線。
另外,一些醞釀了七年之久的事,終於可以著手做了。
9
一晃到了德政十年四月,是個多事之秋,不過先出事的並非郦朝,而是北戎。
他們那個老得能當我祖父的汗王終於歸西,留下了二十幾個壯年的兒子,本來鐵板一塊的北戎霎時土崩瓦解,分裂成數個互相攻伐的部落。
葉崇抓住時機,開關北徵,三戰三捷,一直打到了北大都城下。
形勢一片大好之際,皇帝卻突然抽風,八百裡加急給葉崇送去聖旨,催他退兵。
「狗皇帝他有病吧。」岑瀟氣得破口大罵。
我拍拍她的手:「近日魯王和西南土司勾結,蠢蠢欲動。皇帝著手削藩,北境軍要是都去打北戎了,他心裡不踏實。」
「北戎內亂,大好時機稍縱即逝。」
我搖搖頭:「我們的陛下信奉攘外必先安內。」
「這麼說,我這次回京陳情不過是徒勞?」岑瀟咬唇,眼中滿是不甘。
「你們若是不聽詔令,陛下一定會斷了前線糧草。」
岑瀟眼中光芒盡散,心灰意冷道:「知道了。」
「表姐,」我拉拉她,「如果我有辦法弄到糧草,你們打,還是撤?」
她的眼神陡然凌厲起來:「德政四年戰死在陽關下的,不止我岑家的男丁,北境和北戎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想清楚,便是得勝而歸,也會被扣上抗旨的死罪。不想死,就得反。」最後三字,力有千鈞。
她眼圈一紅,卻笑了:「那就反了。」
我如釋重負:「好。」
我給了岑瀟一個匣子,讓她別入宮了,直接回北境會商,若是決意出兵,就用匣子和楚王合作,他會供給糧草。
岑瀟從地道離開前,重重捏了下我的手,她說:「蓁兒,別怕,萬一……我一定來接你。」
後來的事,街頭巷尾都在傳。
葉崇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不聽詔令,執意發兵北伐。
皇帝怒而斷了北境軍的糧草。
而楚王大義,跳出來舉江淮兩郡之力支持北境。
皇帝暴怒,然而不等他集結好王師討伐「逆賊」,西南又叛亂了。
等他收拾好西南,驚聞北境大勝,葉崇南下了。
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南下的,他以衛柏「弑父奪權,撥亂反正」為由,興兵討伐。
葉崇擁立的新帝,正是先皇遺詔裡的繼承人——楚王衛樺。
岑瀟沒有食言,在北境起兵之前,她就千裡奔馳,通過公主府的密道來接我出城。
可我拒絕了。
她又氣又急:「蓁兒你瘋了,你會被狗皇帝梟首示眾的!」
「葉府和公主府外都是皇帝的暗衛,隻要我一日不露面,整個公主府就會被掘地三尺,密道瞞不住,我們也逃不掉。」
我讓她帶著葉府的人先走,順便商定了我脫身的良策。
她聽完還是很猶豫:「太冒險了。」
「值得賭一把。」
見我心意堅決,她隻能轉身離去。
目送她的身影融入黑暗的密道,我無聲落淚:表姐,若我賭輸了,你和葉崇正好再續前緣。這是我,欠你們的。
10
我從迷昏中醒來,已是中箭七日之後了。
「我們贏了?」我開口,聲音低啞,幾不可聞。
可床邊坐著的人似是被擊中了要害,渾身一震,嚯地轉頭看我。
葉崇胡子拉碴,雙眼布滿血絲,與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判若兩人。
我吃了一驚,差點以為功敗垂成了,「你怎麼了啊?」
他將臉埋入我掌心,語無倫次:「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掌心一陣濡湿,我心下微驚,他竟然哭了。
心頭驀然泛起難以言喻的滋味,我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別怕,都過去了。」
新君衛樺已順利登基,而廢帝衛柏則被囚在宮中,等候發落。
傷愈之後,我受到了新君的召見。
我和衛樺本就關系不錯,還給了他關鍵的先皇遺詔,他待我很是親厚。
寒暄過後,他說:「去吧,親自做個了斷。」
我點點頭,去了軟禁廢帝和太後的重華宮。
西偏殿中,廢帝衛柏穿著囚服戴著镣銬,披頭散發,看到我就咆哮:「同嘉,你這個賤人!」
我抬手,重重甩了他一個耳光。
衛柏被打偏了頭,隻安靜了一瞬,聲音又高了些:「賤人,你敢打朕?」
我二話不說反手又是一巴掌:「那天的掌摑,今日雙倍奉還。你再狗叫一句試試?」
衛柏咬緊了牙關,氣喘如牛,卻不敢再發一言。
看他這副窩囊樣子,我突覺意興闌珊,贏了這樣的草包,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我拉拉葉崇的袖子:「算了,我們走吧。」
衛柏卻面色一變,不管不顧開口:「同嘉,衛樺手裡的真是父皇的遺詔?」
我一愣,隨即冷笑著反問:「你說呢?」
衛柏的臉色紅了白,白了紅,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渾身沒了筋骨一樣跌坐在地,又哭又笑:「我還以為,是父皇他真的對我改觀,委以重任,想不到……想不到啊,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推開了正殿的門。
11
軟禁於此的林太後雖面色惶然,裝束上還有太後的體面。
畢竟,雖改朝換代,她還是新君名義上的嫡母。
不過名義上是太後,實際已是雲泥之別。
葉崇無聲退走,關上了門,獨留我和太後兩人。
太後似乎聽到了偏殿的動靜,她看著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怨毒:「那份遺詔,明明是你偽造的。」
父皇親自為我開蒙,教我書法,我的手書與他一般無二。
唯一麻煩的是,我拿不到玉璽。
我本想從林澤書那下手,卻因葉崇插手,遺憾放棄。
幸虧我自小在御書房隨意行走,對玉璽了如指掌,出宮脫離掌控後,我與老匠人反復打磨數年,終於復刻成功。
如此,我得到了以假亂真的先皇遺詔。
我冷笑:「遺詔是假的,可遺願是真的。」
太後面色一變:「那天你竟然在場!」
「太後弑君那日麼,是的,我親眼看到了。」
十三歲那年的初冬,我又一次自噩夢中驚醒,披發赤足奔到了父皇的寢宮,徑直往內殿去。
彼時我還陷在驚怖和恍惚中,不曾發覺那晚帝王寢宮空曠得近乎詭異,一路走來,竟不曾遇見一個宮女內侍。
直到,我聽到了碎瓷聲,方才遲疑著停住腳步,透過門縫往裡看。
父皇躺在龍床上,喉嚨裡發出駭人的「嗬嗬」聲,兩隻手在半空胡亂地抓。
而床前,站著林皇後窈窕的身影。
她的聲音如泣如訴:「陛下,是你非要徹查岑貴妃的死因,追究幕後真兇,你這樣不給活路,我隻能先下手為強。」
寒意從腳底升上來,凍得我一個激靈。
父皇不停地嘔出鮮血,死死盯著皇後。
「很痛苦吧,」她坐下來,輕輕擦去父皇嘴角的血,柔聲勸道,「陛下,把遺詔裡的衛樺改成衛柏,我會馬上結束你的痛苦。你同意,就眨眨眼。」
父皇的手深深摳進身下的被褥,洇出點點紅色,痛苦極了。
可他瞪大了雙眼,瞪得眼球暴突也不肯眨一下。
僵持良久,皇後放棄了,她將遺詔丟入了炭盆焚成了灰燼,哼了一聲:「罷了,沒有遺詔,不是還有口諭麼。」
父皇對此毫無反應。
他已氣絕身亡,卻至死不肯瞑目。
眼中水霧模糊了視線,我將手臂咬得血肉模糊,才壓下心中悲鳴,可心,卻四分五裂。
「那天晚上我發過誓,你殺我父母,我便滅你林家滿門,十年,還不算太久。」這話在心底醞釀了十年,甫一出口,便如正中靶心的箭矢。
太後渾身一震,眼裡怨毒化作深不見底的絕望和恐懼。
「你先走一步。」我端上一杯毒酒,「你放心,我一個都不會放過,讓你們在九泉之下闔家團圓。」
太後怦然倒地,我忍不住開始笑,越笑越大聲,驚得葉崇推門而入。
我轉身看他,被門外的天光刺了眼,忽而淚流滿面。
他走上前,將我擁入懷中,聲音很溫柔:「別哭了。」
我沒哭,我明明在笑,大仇得報,我當然要笑。
12
太後死後,衛柏很快也追隨而去,他是趁看管之人不備,自缢而死的。
林家滿門抄斬時,我去觀刑了,數百口人,血流滿地。
他一把抓過我的衣領,咆哮:「是不是你放走的?」
「作話」葉崇握住我顫抖的指尖:「公主,你還好麼?」
「好得很,還想起高興的事。」
「我也很高興,」他看著刑場某處,居然也笑了, 「我很高興, 你甚至沒有留林書澤全屍。」
我一愣:「何出此言?」
「這些年,你經常在夢裡喊他的名字。」他看著我, 眸光沉沉。
「當年那毒, 就是他進獻給林太後的。自那以後, 我無一日不想著他, 無一夜不夢到他。」
葉崇怔怔, 隨即垂眸, 「看來, 我又自以為是了啊。」
這話雖輕,卻如劈開混沌陰雲的閃電, 突然間,許多困惑都有了答案。
我幾乎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一直在吃他的醋?」
「嗯。」他皺眉,語氣很是糾結,「你當年說過, 倘若時機成熟, 要與我和離, 與他再續前緣。」
「我說的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我以為……」我突然住口。
「嗯?」他卻不準我回避, 「以為什麼?」
「以為你愛慕表姐, 隻是出於責任求娶我。」我咬唇, 索性說個明白。
他睫毛微顫,笑容有些無奈:「我和小姐隻有同袍之誼,沒有男女之情, 婚約是為了讓岑將軍安心才定下的。我說過的, 我演技不好。所以,婚後種種,皆是真情。」
我在他的黑眸中看到自己的笑臉, 嚇了一跳,隻想逃。
他卻從身後扣住我, 低頭在我耳邊道:「公主呢, 難道隻是逢場作戲?」
我掐了自己一把,有些痛,卻壓不下心頭的滾燙:「不,我……早已入戲。」
他的呼吸亂了, 「公主, 還要向你坦白一件舊事,我是習武之人,迷情香不足以讓我失控。」
話音落下, 我心底枯萎多年的重瓣朱槿,悄然綻放,從此花開不絕。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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