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他們自己也不願意。

多可悲啊！

他們曾經誇獎討好著小唐老師，親手毀掉她，竟然毫不心慈手軟。

還妄圖得到她的原諒。

唐欣吃了一個水蜜桃，甜滋滋的，似乎很滿足。

她頭也不抬地說：「原諒不了，你們活該！」

下一個就是小李。

可是她推搡著宋輝來到醫院。

宋輝撲通就跪倒在地。

他面無表情，十分麻木地咣咣磕頭。

嘴巴裡大聲機械地重復著一句話：「宋老師別告我媽，不然我就自殺。宋老師別告我媽，不然我就自殺。」

小李杵在旁邊，毫無愧疚地掃視著我們所有人。

唐欣的表情蒼白無比。

她的學生，她心疼。

她在書景的攙扶下，緩緩下床，輕輕拉起宋輝。

「宋輝，放心吧，老師不會追究你媽媽的責任的，請你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學習。」

Advertisement

宋輝依然面無表情，十分木訥。

「輝子，你怎麼了？」

兒子十分擔心自己的好朋友。

「宋輝媽媽，」唐欣看向小李，「我已經向學校提出離職了。」

小李一挑眉，表情戲謔又開心。

「我知道你並不討厭英語，你曾經去我同學的工作室學過英語，想要自己教孩子。可是你學不會，學不懂，你太笨了。於是你命令宋輝，不允許他學英語，你說學英語的都是爛人。你做不到的，也不允許別人做到。你貧窮，你痛苦，也要拉著別人跟你下水溺亡。學英語的是不是爛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個爛人，並且不配為人母。」

「哼！都不是老師了，還在這教育人過癮？」

我上前一步，死死地盯著她。

「唐欣確實不當老師了，因為她上周已經領證結婚，準備去自己先生開的公司做翻譯了。」

小李的嘴角向下彎了彎。

不爽地嘟哝著：「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便宜都讓賤人佔了。」

我一把抓起她的領口：「嘴巴放幹淨點！」

她甩開我的手：「呸！不公平，不公平！」

13

小李離婚了，老公淨身出戶。

她禁止宋輝跟我們家有任何接觸。

「你敢跟她家人說一句話，我打折你狗腿！」

那孩子越來越瘦，越來越陰鬱。

有一次我在菜市場回來的胡同中遇到他在撿紙殼。

我上前拉住他：「小輝，你這是幹什麼？」

他垂下頭，搓著手上的泥土：「夏阿姨，學校讓交錢買運動服，開運動會要穿，我媽不給我錢。」

「為什麼不給？」我胸口在怒火中燒。

「因為我爸一個月就給 2000 的撫養費，她說她每個月還要做美甲，根本不夠花，讓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生氣地拉起他的手，他掙脫開我：「夏阿姨，她真的會打折我的腿，您快走吧。」

我一把將他拽了過來：「跟我回家，洗個澡，好好吃點東西，然後跟書景一起學習！她敢動你一根手指頭，還有警察叔叔呢，不要怕！」

宋輝又哭又笑，臉蛋蹭成一隻小花貓。

書景見了他高興得手舞足蹈。

兩個少年在一起，像極了午後的陽光，明媚照人。

我在宋輝書包中塞了五百塊錢，讓他先花著，不夠了想辦法告訴我。

宋輝小心地抬頭看我：「夏阿姨，我想做你的兒子。」

我心頭一酸：「小輝，你是好孩子，如果有機會，阿姨也想做你的媽媽。」

我知道，作為一個成年人，我不應該插手別人家的事。

但那個孩子，他還年輕。

他未來大有可為。

兒子那天的話，一直在我心中徘徊不去。

「宋輝是我哥們！哥們的事，就是我的事。」

人不能太冷漠。

宋輝需要我，我就應該伸出手去幫助他。

那天晚上，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家了。

第二天書景跟我說，小李並沒有發現，宋輝買了運動服，偷偷藏在了書桌中。

我高興極了。

可是緊接著，我就迎來了當頭一悶棍。

14

我在海鮮市場碰到了小李。

她故意湊到我身邊，衝我伸出她的手爪子。

「哎喲，一年拿六千塊獎學金有什麼用？看看我兒子，一周撿紙殼，賺了 300 塊，這貼了鑽的美甲，可是我兒子賺錢給我做的。你能教育出來這樣的孩子嗎？」

我氣得頭暈目眩！

她竟然在孩子睡覺的時候，偷翻孩子書包！

書景早上起來該多傷心？多絕望？

小李見我買了幾隻螃蟹，毫不示弱。

跑去隔壁買了十隻死了的大螃蟹。

她衝我揮揮手：「可憐吶你，還要回去伺候男人，我這種高級的單身女人就不一樣了，買多少，都是我自己吃！哈哈！」

那天晚上，她就把自己吃進了醫院。

宋輝忙前忙後伺候她。

連續一周都沒去上學。

我私下裡找過他，可他家大門緊閉。

沒幾天，書景就跟我說，宋輝轉學了。

轉去了哪裡？

不知道。

小李沒有醫保，去醫院花了好幾千。

終於發現自己扛不住了。

於是她把這邊的房子租出去，帶著宋輝不知道去哪了。

我託人四處打聽，書景也急得團團轉。

可是始終都沒有找到他們娘倆的身影。

我們猜，大概是搬去了鄉村。

兩年多以後，書景馬上就要高考了。

全家跟著他緊張，不敢多說一個字，不敢亂喘一口氣。

一天晚上，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李帶著宋輝回來了。

她在走廊中放肆地對兒子破口大罵。

恍惚間，我仿佛回到了兩年多以前。

15

「廢物！真是個廢物！這題你能錯？別人怎麼都不錯？就你錯？你這麼笨，還想考大學？你不如趁早去喂豬！我辛辛苦苦培養你，在你身上花了大把大把的錢，你就準備拿這種成績帶我過好日子？我可是你親媽！我可是十月懷胎生下的你！」

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點都沒變。

宋輝也一點好日子都沒過上。

書景變了，他杵在門口，攥緊了拳頭。

卻沒有推開門去阻止小李。

我看著兒子隱忍的背影，無奈又心酸。

他扭過臉，絕望地看著我：「媽，如果我插手了，輝子會被打得更慘吧。」

我不想承認，但我隻能點點頭。

我的少年，我不希望你長大，因為長大了，人生就不隻是甜了。

酸苦更多。

「媽，可我想見見輝子，我挺想他的。」

我嘆了口氣：「兒子，一定會有機會的，你放心吧。」

可我食言了。

哪裡還有機會？

這許多天我們都沒找到機會見一見宋輝。

再見面，他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高考後，他從天臺上一躍而下。

臉著地。

我連他現在的面孔都沒能見上一面。

兒子在我身後崩潰地大喊了一聲：「輝子！！！！」

好孩子，傻孩子。

請你一路走好。

阿姨無能。

那天，我在家門口收到一個快遞。

寄件人竟然是宋輝。

裡面是他這麼多年寫的日記，和一封遺書。

「夏阿姨，我媽一定會責備您，給您潑髒水的，所以我的遺書不能交給她，她會撕毀證據，然後傷害您。所以這封遺書，和我這麼多年的日記，就都交給您了，就當作是我對您表達的謝意。謝謝您，夏阿姨。希望來生有幸, 可以做您的兒子。宋輝。」

16

小李一定會來大鬧一場的。

她無法承受自己作下的孽。

她必須將這份負擔轉嫁出去, 怪罪到別人身上，她才能原諒自己。

於是我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迎接她的到來。

書景從頭到尾都沒有哭。

他隻是默默地按照我和我先生的安排做著一切, 不發一語。

他把宋輝的日記和遺書掃描，上傳到一個新賬號中。

然後架好手機支架，迎接#跳樓考生#這個熱點話題的降臨。

他偶爾抽動一下嘴角，努力控制住顫抖的雙手。

直播開始。

大門被小李砸開。

「你們一家挨千刀的！都該死！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她蓬頭垢面地衝了進來。

「姓夏的！你該死！你現在立馬我從面前跳樓！不然我不會原諒你的！就是你害死了我兒子！就是你們這群有錢人壓垮了他，他苦日子過得挺好的，馬上就要上大學開始賺錢了，我們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你們壓垮了他！你們讓他失去信心, 你們讓他覺得自己無能！」

「嗚嗚嗚！還我兒子！還我兒子！這個世界不公平, 不公平啊！為什麼我不能是有錢人？為什麼你們可以是？為什麼？你們害了我兒子啊！還我兒子！」

她有氣無力地跌坐在地, 捶打著胸口。

看起來蒼老無比。

直播間從安靜，到沸騰。

看過日記和遺書的人, 都在憤怒地聲討著她。

書景撇了撇嘴，松開捏緊的拳頭。

他把宋輝的遺書遞給小李。

小李收斂哭聲, 抬頭看了看書景, 又低頭看了看遺書。

「這是什麼？這是遺書？我兒子的遺書？」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緩緩地搖頭。

「不可能，這是假的！這個不能讓別人知道！不能！」

說罷，她瘋狂地將遺書塞進嘴巴裡。

沒有人阻止她。

紙張噎得她連連咳嗽。

「你瘋夠了, 就滾出我家。」

書景咬著後槽牙，側臉一鼓一鼓。

「別逼我幹出大逆不道的事！」

他震耳欲聾的怒吼聲, 讓小李害怕了。

她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我家。

那天晚上, 她看完了兒子所有日記。

然後一遍遍地在網上確定遺書的真假。

17

出分那天，她瘋了。

因為宋輝分數被遮擋。

到最後大家才知道, 他考了 700 分。

我的心痛到無法呼吸。

這樣的家庭環境下，宋輝這孩子, 花費了多少精力和時間，熬了多少黑夜吃了多少苦？

他竟然考出了這樣的好成績。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離開這個世界的？

他是不是在一個個痛苦和孤獨的夜晚, 都在計劃著跟我們說再見？

我痛恨自己, 但我更痛恨小李。

我在小區中不停地搜索著她的身影, 想要抓著她的頭發問問她，是不是後悔了？

「我們也是住的自己的房子，孩子從出生開始就住在這裡了。」

「（誠」可是當我找到她的時候，一切念頭灰飛煙滅。

她像一個八十歲的老人一樣，在垃圾桶中不停地翻找著。

看到我，她似乎已經認不出來我了。

她眉頭輕蹙, 對我說：「看到我兒子的作業本沒有？他把作業扔掉了, 故意氣我，不想好好學習，我必須看住他, 不然以後，我們娘倆都沒好日子過。」

見我不回話，她擺了擺枯槁的雙手，又繼續翻找垃圾桶。

後來再見到她, 我都會躲得遠遠的。

偶然間也會聽見鄰居說：「找作業本的瘋女人大小便失禁了。」

「找作業本的瘋女人又跑去翻垃圾桶了。」

「找作業本的瘋女人暈倒了。」

「找作業本的瘋女人被 120 拉走了。」

「找作業本的瘋女人不見了。」

我想，她大概是去找宋輝了吧？

於是我去廟裡燒了香。

誠懇地祈求老天爺：麻煩您轉告小輝，快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