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第4章
我啞口無言。
匪夷所思的戰力。
如果不是知道他沒拿武器,我隻會懷疑他借了外力。
神仙來了也沒法說他任務完成得不好。
我拎起醫藥箱,「過來處理傷口吧。」
消毒水潑在傷處,他的背肌微抽,一聲不吭。
我纏緊紗布,拍拍床。
「睡這,休息會兒。」
營帳不大,擺不下兩張床。
我原本以為他踩著時間才能達到要求,沒想到兩天就解決了。
這下我得打地鋪了。
他順從地躺下,像是累極了,抓著我的手便睡熟。
我坐在床頭,給杜蘅發消息。
「師姐,我在蒼霞嶺。」
「周砥的生存技能相當高,可以脫離人類生活了。」
附圖是他捕殺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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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沒讓我等多久,發來一長串消息。
「……你說這些都是他自己捕的?兩天?」
「收拾收拾準備享受吧,你這小狼可以把現在的白狼領主頂下去了。以後你去獸人領地吃香喝辣,記得給師姐介紹幾個漂亮狐狸來。」
「不開玩笑了哈,十月七日,帶上他回生物科技總部,我來接你們。」
「記得把他安撫好!」
「萬一他還對你有心思,鐵定出問題。」
我放下手機,低頭看向熟著的周砥。
他前額貼在我手背上,呼吸勻長。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
又是夜幕,有此起彼伏的嚎叫聲響起。
十有八九是堆積在外的獵物死屍吸引來了食肉動物。
我將槍上膛,掀簾帳往外看。
十餘雙黃瑩瑩的眼睛閃著光靠近。
身後忽地暴起一聲警告的低吼。
我猝然回頭,周砥已坐起身,轉綠的狼瞳冷冷鎖著黑暗中的野獸。
木葉沙沙作響。
我再細看,那群獸類跑得飛快,不見影蹤。
「不錯嘛。」
我放下槍,沙啞地打趣,「有這個脾氣,你出去搶領地的時候,我就不擔心了。」
他似在認真思考,「為什麼要搶領地?如果是你想要,我可以去。」
現在告訴他將要分開的事,未免太早。
我欲言又止,吞下了同他坦白的話,安撫道。
「休息吧,我守夜。」
他不知為何,從脖頸紅到了臉。
我還來不及問,被一把拉到了臂彎中。
被子嚴實裹來,混雜著雄性特殊溫暖的氣味。
山中秋夜寒涼。
雨一下,更是淅淅瀝瀝,冷意逼人。
「怎麼能讓你守夜?我們在一起,當然要我來。」
他抱得極用力,心跳隔著肋骨撞在我身上。
等等。
狼部族中貌似有規矩,兩狼結合為家庭時,雄性會守夜保護雌性與幼崽。
我眉心一跳,「周砥,你是不是誤會了?」
他像是沒聽見我說話,自顧自絮絮不停。
「你總叫我美人,可我覺得你才是美人。小時候我隻能在飼養艙裡看月亮,總覺得那月亮照不到我身上,但現在有你在……你願意做我的伴侶,我很高興。」
滾燙的親吻落下時,我抖著脊背不舍推開。
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完了。
他不願離開,我竟也舍不得了。
可結果隻有兩敗俱傷。
他將獸耳背成飛機形,埋在我胸口求摸。
「珂珂,我要怎麼做?」
他茫然難耐地輕輕咬我。
我捧著他的臉,閉眼主動吻住,良久才逼自己松開。
「好了。」
我呼吸不穩,不動聲色地抹去眼淚,揉揉他的尖耳。
「周砥,聽好,以後不可以再這樣了。」
被迫停在最後一步,他神色混沌不清。
那雙滿是欲念的眼中彌漫著困惑,胸膛起伏不止。
我披衣起身,取出瓶杜松子酒,邁出營帳。
8
我提前結束了野營。
周砥不滿於這個決定,失落地上了車。
「我要出去辦點事。」
我開著車,打破沉默,「這段時間沒空照顧你了。」
他指節攥緊,「不可以帶上我嗎?」
「不行。」
我頓了片刻。
「我會把你帶去公司的獸人託管處,你在那裡不會無聊。」
或許提前和十月野放的獸人同類們接觸,會讓他更快適應我不在的生活。
他徹底不說話了。
氣氛冷得讓我想起他同我鬧脾氣那幾天。
一路無話。
我將車停在樓下,沒熄火。
隻放下雜物,進房去收拾衣物。
周砥一言不發,安靜地看我忙碌。
我簡單打包著行李,聽見手機鈴聲響起。
「幫我接一下電話!」
我探出頭,隨口囑咐。
可直到我將行李收好,周砥也沒有來告訴我是誰的電話。
天色昏沉。
客廳沒開燈,他雕塑般坐在沙發上,掌中攥著我的手機,看不清表情。
我心髒停跳一瞬,喚他,「周砥?」
他緩緩抬眸,顯出頹然壓抑的面龐。
滿眼通紅。
我霎時意識到是那個電話的問題。
「周砥,」我艱難開口,「是誰打的電話?」
他神色漠然,泛紅的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嗓音極平靜。
「我見過她,她叫你師妹。我還看見你給記者發的消息,叫他們不要傳我的謠言。」
杜蘅。
她打電話,來告知我野放事宜。
那些不堪入目的報道也被他看見了?
我張張嘴,說不出話。
周砥忽然站起身,一步步朝我邁來。
「所以她打來要說的話,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可額角暴跳的青筋已說明了情緒。
我一點點呼出氣,點頭,「你已經具備獨立生存的能力,可以回到獸人的領地了。」
「所以你每天不停訓練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是不是?」
他已逼近至我身前,咬牙切齒。
我抬頭直視他,擠出字句,「是。」
「你也不是臨時有事,而是要把我送走,是不是?」
有滾燙的淚猝然落在我臉上。
我被這連續的逼問擊穿防線,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猛然扼住我脖頸,狠狠按在牆上,吻得又重又急。
「你騙我。」
他收緊手,視線死死盯著我。
我呼吸不暢,用力抓住他的衣袖。
錮在我脖頸上的手倏然便松了幾分。
他隻停頓一瞬,又從唇舌中渡來更多空氣。
我浮木般站立不穩,隻能任他半摟在懷中,陣陣戰慄。
直到嘴角傳來血腥氣,他才咬牙離開。
我咳嗽不止,「我的心跳會被監控到,快松開,否則等會就有防暴隊來了。」
他笑了。
笑得厲害,淚也落得很厲害。
「那就讓他們來,你再把我電暈,讓他們帶走我。」
我怔住,不可置信,「我怎麼可能會……」
「你會!」
「你覺得我那八年裡不幹淨,所以你左右試探瞿然有沒有對我做什麼,所以你每次都推開我。我是幹淨的,沒有人碰過我,你為什麼不能直接來問我?」
他怒意嘶啞,喉頭哽咽。
「不是希望我乖乖地被帶走嗎?用電磁槍就好,你對我開槍,我不會躲的。」
我沒控住趨近崩潰的情緒。
「周砥,你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每個獸人都以為自己情深似海,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可結果是什麼?獸人天生就需要廣闊的領地,為了所謂的愛人,長時間生活在人類領地,最後隻能是抑鬱身死!」
我抓著他的衣領,眼淚一行行往下滾。
「你沒見過草原和雪山,所以你覺得現在珍貴得不得了,但我的任務就是送你看得更遠!等你成了一方領主,和自己的同族獸人結合,你就會覺得,當初那個嶽珂也不過如此。」
門鈴急速響起,有人拍門。
是防暴隊。
他們破開房門,看到的便是我被扼著脖頸,堵在牆角。
槍齊齊對準了周砥。
而我沒阻攔。
周砥緩緩松開手,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直至麻木。
「好。」
他語調毫無起伏。
「我聽你的。」
周砥跟防暴隊走了,頭也沒回。
我請隊員將他移交給了杜蘅。
聽杜蘅說他很聽話,不像其他等待放歸的獸人一樣興奮。
我看著他曾住過的飼養艙,進去轉了又轉。
這麼小的住處,他待了二十多年。
如果不把他送回獸人領地,他還得繼續住下去。
而現在他隻需要再住一周,就可以被放回西面疆域遼闊的雪山針葉林中。
那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
我沒做錯。
可我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沒有翻書聲,也沒有人再在廚房學著做我喜歡的甜點。
太安靜了,死氣沉沉。
這樣的生活我也過了二十餘年。
可自從周砥來了,我就再也無法忍受長久的寂靜。
七天過得仿若行屍走肉。
杜蘅發了信息,說周砥已經在運輸艙準備出發,問我要不要來送一程。
我說好。
秋日的陽光正好。
一批批運輸車載著等待野放的獸人,去往各自的領地。
我開車跟在運輸艙後,竟覺得心情毫無波動。
仿佛已經接受現實,可以抽出情緒了。
道路越來越難走,四處逐漸遠離城市。
我不知跟著車隊開了多久,終於瞥見了遠方的雪原。
運輸艙緩緩停下。
一道道金屬門抬升,有的獸人已等不及,從底下鑽出,閃入林間。
完成任務的運輸艙掉頭離開,隻剩下最後一輛。
我隔著玻璃看清了周砥。
他伏在冰涼的艙內遠遠望來,同我無言對峙許久,不曾動彈。
久到等待記錄白狼歸山的記者開始焦躁。
久到押送人員入艙查看,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啟動車輛,掉頭,原路返回。
道路平直,荒無人煙。
我將油門踩到底, 唯恐自己忍不住再回頭。
隱約有驚叫聲傳來。
後視鏡中, 出現了一星點。
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
周砥緊緊跟在車後, 呼吸時吐出的白氣急促消散, 還在奮力追趕。
我的理智徹底碎裂。
不顧車輛正急速行駛便踩下剎車, 也毫無意外地撞上了方向盤。
好在安全氣囊在,沒讓我撞死。
車輪卷起一陣塵土,周砥已筋疲力盡,犬齒間掛著血跡。
我打開車門, 苦笑。
「都到這兒了, 還追上來幹什麼?」
他慢慢走到我腳邊,直直趴伏下。
狼尾卷著我的腿, 疲倦地喘氣。
我走動不得,隻能看著遠處的記者追上, 瘋狂攝影。
那張白狼追車的照片紅透網絡時,我被周砥圈禁在床上。
有時我沒頭沒尾地罵他是瘋子,他就紅著眼過來親我。
然後我覺得我也是瘋子。
要不然就不會把他帶回來, 還拒了所有要求歸還 001 的電話。
我現在十有八九也成了公司的通緝犯了。
不過很奇怪, 至今還沒有防暴隊過來抓我。
呆在小安全屋裡還算舒服。
今日同他一起看最新報道。
這回,記者當了回人。
沒有再討論周砥那惹人遐想的八年, 反而細數起他歷代的先祖外貌。
然後話題一轉,繞到了他和我未來子女的顏值上。
……話題在這方面總是躍進得非常快。
「我父親好看嗎?」他淡淡問。
我幹巴巴應, 「還行吧。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他順著衣裙徑直攥住我側腰, 又往懷中按了三分。
「放開你?我已經被你丟了兩回了。」
灼熱體溫再度透來。
我算是怕了他縱欲的程度,汗流浃背。
說來說去, 還是我自己的鍋。
如果不是把他接回來那天我喝多了抱著他親, 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衷腸,或許他還不敢這麼肆無忌憚。
電話聲恰到好處地響起。
我連忙接通, 不準周砥再靠近。
杜蘅語氣是少見的輕松。
「師妹, 得先恭喜你了。」
她大概正在公司,高跟鞋敲擊著地面, 清脆有聲。
「輿論很熱啊, 康寧公司的人那邊拿著報道戳高層的肺管子,說咱們生物科技不人道, 把那群老頭子氣得不行。剛開了會議,決定給你開個特例。001 歸你了,好好養。」
周砥耳尖一揚,顯然聽見了電話中的聲響。
後院的野化場地足夠大,設備足夠多,條件更好。
「(該」「唔——!」
我悶哼一聲,慌忙捂住嘴巴。
周砥翻身埋在我鎖骨處, 細密地咬。
杜蘅輕輕嘶了一聲, 立馬猜出不對。
「師妹啊, 那我快點說,你記得叫你家小狼偶爾給點治療血, 把最高會的老東西哄好, 趁早把移交手續辦下來, 免得事兒過了上頭又反悔。就這樣哈,我掛了!」
救命。
我手機還攥在掌心,呼吸已盡數被掠奪。
他五指穿過我指節, 低啞地喚了聲。
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胡亂揉揉他的頭,「你說什麼?」
他看著我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
這回聽懂了。
他說。
「美人。」
我的呆愣混著羞憤一同被撞碎。
好像又把狗養成狼了。
該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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