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之別

第2章

「若非我成了嫡女,隻怕如今守寡受人欺凌的便是我。」


「那時,可會有人心疼我,隻怕你心中早就幸災樂禍,洋洋自得。」


「林清也,現在玉佩在我手中,主母認我為女,我便是侯府嫡出,身份尊貴,我便該享受這一切。」


「你是卑賤的庶女,那麼,這一切,就是你的造化。怨不得旁人。」


她此時仿佛有了底氣,這場遊戲中,她是最後的贏家。


我懶得再反駁她,隻是看著周敘的牌位說:「你真的認為,隻憑嫡女的身份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這一切麼?」


她冷笑幾聲,沒有回答,隻當我在胡言亂語,終於離開了這裡。


隻是臨走時,卻意味深長地怪笑:「丞相雖老,可是地位斐然,若你寂寞難耐……」


她以為我會和她前世一樣不擇手段,罔顧倫常。


我尚且不會也不屑如此。


6


初春之際,萬物復蘇,許馳風起兵造反。


朝中早就被他的勢力滲透,有半數以上在其威逼利誘之下歸附於他。


其中自然包括丞相府和侯府。


他們確信許馳風將登大寶,於是與他共謀了這篡位謀逆的計劃。滿心等著事成之後的論功行賞。


我輕輕擦拭著周敘的牌位,他痴傻,但是的確真心喜歡我。

Advertisement


冬日天冷,他便時常先暖了被窩,又將我的手和腳放在他的心口取暖。


腳下是銅制湯婆子,也不知他是如何弄來這個東西。


他為我做羹湯,為我洗腳,還為我折來秋天的楓葉。


他說,這是最美最大的一朵,他挑了很久,等了很久。


他還說想和我等春天的燕子,夏天的蟬。


想和我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隻送了我秋天的楓葉,便隨著冬天的雪而死去。


我有些生氣,將他的牌位扔進了火裡。


兵戈廝殺聲近猶在耳,許馳風似乎攻破了皇城。


或許,今日天下就要換主。


林婉如神情狂熱,竟然又造訪我這裡。


她命人押著我,顛顛撞撞地不知要去哪裡。


黃瓦朱門,滿地的屍體將宮巷染紅,原來林婉如不過是讓我來欣賞她夫君的戰果。


「林清也,我要當皇後了!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湊的極近,貼著我的耳朵呢喃。


語氣裡的興奮難以抑制。


「到時候,我要用你的頭作為我封後的賀禮。我終於擺脫你這個夢魘。」


「是你生而卑賤,從認親那一刻開始,從我成為侯府嫡女的那一刻起,這一切就注定了。」


「你不要怪我。」


她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從我的眼中看出什麼,卻隻能徒勞地坐回去。


因為我面無表情,似乎對死亡也並不恐懼。


金鑾殿中,血腥氣經久不散。


許馳風端坐在龍椅之上,神情張狂恣意。


他突然開口:


「你來了。」


「林清也。」


7


我的胳膊傳來劇痛,是林婉如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肉裡。


她眼神迷惘,有些奇怪地看著許馳風:


「夫君,你還記得答應我的事麼?」


「你說要讓我當皇後。」


她突然有些崩潰,急促地喘著氣,聲音突然尖銳嘶吼:


「許馳風,你回答我!」


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為何此時不看她,卻一直盯著另外一個女人。


我卻知道原因。


許馳風恣意自得地開口,卻是對著我說:「我成功了,我坐上這龍椅了,我才是真正的九五至尊,是未來的皇帝。」


「你看見了麼?林清也!你的選擇是錯的!」他的語氣此時充滿了怨忿。


「若不是你阻攔,說不定我早就稱帝了。」


林婉如從崩潰到急躁再到無措,她毫無辦法,隻能再度嘶吼:「許馳風,你回答我,你和林清也有什麼奸情?」


「你為什麼會在睡夢中喊她的名字?你們明明不應該認識啊?」


「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她怔怔地落淚。


許馳風面色冷淡又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卻依然沒理她,隻是直直地盯著我,不錯過我的一絲一毫表情。


「清也,是你回來了麼?」


面對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我垂下了眼眸。


他卻突然站起身,來到我的身前:「果然,果然!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眼中跳動著贊賞之色,難掩激動。


「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直視他回答。


「不愧是你,冰雪聰明!清也,你當我的皇後,好麼?」許馳風深情款款地看著我,期待著我的回答。


「許馳風,你這個混蛋,為什麼這麼對我,為什麼?」


林婉如徹底崩潰痛哭,她費盡心機謀求,自己的夫君如今卻要別的女人當皇後。


她站起身撲向許馳風,用自己的指甲當武器。


隻是隨意一腳,林婉如便被踹倒在地。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許馳風。


終於她怨毒的眼神轉向我:「林清也,是你,一定是你,你耍了什麼手段勾引我夫君?恬不知恥,下三濫!賤人!」


我有些憐憫地看著她說:「你一如既往地是個蠢貨。」


接著轉向許馳風:「我不願意做你的皇後。」


朱門外突然飛進一隻燕子,在大殿中盤旋,我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許馳風,你也當不了皇帝。」


「前世,今生,都不可能。」


8


瞬間從各個宮門中湧出無數暗衛,許馳風的手下還沒來的及反應便已沒了氣息,門外廝殺聲又起。


短短一瞬,燕子從朱門飛走,一切歸於平靜。


許馳風被押跪在地上,眼神懵然,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輸了。


本該薨逝的老皇帝從大殿後走出來坐到龍椅上,雖然面容蒼老,可是威嚴猶在。


「參加陛下。」所有人跪拜行禮。


許馳風臉色瞬間灰敗,他呆滯地看著皇帝死而復生。


他不斷地掙扎著,身體蠕動像條蟲子,向著皇帝的方向伸出一隻手,不甘地嘶吼: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一支利箭射出將他的手掌釘穿在地板上,入石三分。


腳步聲驟起,我沒有回頭,其餘人又紛紛行禮。


「參加太子殿下。」


那人停在我的身邊,聲音清朗:「拜見父皇。」


他身上有楓葉的味道。


我的心開始劇烈跳動,終於轉頭,他卻已經望著我。


心跳瞬間停滯了幾秒,他不是周敘。


他的眼神裡沒有愛意,更別說這張陌生的與周敘截然不同的臉。


他說:「姑娘,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無事。」


老皇帝欣慰地看著這人,語氣難得溫和,充滿贊賞:「敘兒有勇有謀,可堪重任。」


此時宮變,太子行動迅猛,快速排兵控制了局面,的確不同凡響。


皇帝又對著我:「你的計謀不錯,朕便允了你的請求。」


我行禮謝恩。


和皇帝的合作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那支舞,或者更早。


在我決定復仇的時候。


9


我想親手解決我的仇人,這便是我唯一的請求。


許馳風猶在大喊大叫:


「清也,你救救我,我們不是夫妻麼?曾許諾要相守一生的,我最愛的一直是你啊!」


「清也,清也……」


林婉如癱軟在地,披頭散發,此時突然悽厲地大笑:「夫妻?最愛?」


「哈哈哈,許馳風,原來你也重生了?」


「既然愛林清也?那為什麼還要娶我?」


「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令人,惡心……」


她跌跌撞撞地衝到我的面前:「你也重生了是吧?怎麼樣,被燒死的滋味怎麼樣?」


「前世與你矢志不渝恩愛無比的夫君,睡我這個殺妻仇人可是舒服的很呢。」


「重來一世,你又贏了。哈哈哈,是不是看我像個猴像個傻子一樣?」


我重重給了她三巴掌:「林婉如,你不必裝瘋賣傻,我跟你的仇,我自然會報。」


「第一巴掌,打你忘恩負義,豺狼之心。」


「第二巴掌,打你貪心不足,作繭自縛。」


「第三巴掌,打你怨天尤人,坑害別人。」


她捂著紅腫的臉,不穩地退後幾步。


我揉揉手腕:「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你麼?」


我自認沒有虧欠過她,從兒時的愛護照顧,到青樓裡的保護,助她念書。


甚至後來原諒她用五兩銀子把我賣掉,將她從地獄中救出來。


我把她當親人,當手足,她卻僅僅因為嫉妒放火燒死我。


她就該受盡折磨,不得好死。


我冷冷地看著這個心如蛇蠍的的蠢貨:「你以為我真憑那塊玉佩,憑那塊胎記就做了侯府嫡女?」


「得了侯府嫡女的身份,就關系了侯府的榮辱興衰,既是千金小姐,又是聯姻工具,你真當白白得個名頭享受榮華富貴麼?」


「至於許馳風,你當他前世沒有謀反的心思?」


10


我看向萎靡不振的許馳風,他從意氣風發的少將軍淪為其罪當誅的逆賊,隻能說是他咎由自取。


我前世便竭力阻攔他,打消了他這個念頭,並讓將軍府成為朝內不可撼動的勢力之一。


哪怕是皇帝動它都得掂量幾分。


不是我不幫他,而是我早已分析清局勢,篡位根本是天方夜譚,且不說他名不正言不順。


當初江山是先皇一脈折損七成多的兵力將士,用鮮血白骨堆疊出的稱帝之路。


隻出了不足三成力的將軍府何德何能造反?


再者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宮中勢力復雜,老皇帝一直都在給他真正想立的太子——蕭敘鋪路。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皇帝有意讓他成為「木」,並早早準備了「風」。


鋪路過程中流血死亡必不可少,前世我阻止了這一切,這一世許馳風還偏要往火坑裡跳。


自願攜那些懷有二心的逆臣賊子做蕭敘的墊腳石。


如丞相府,侯府。此次覆滅已不可阻擋。


我與他前世的確真心相愛,也許下海誓山盟。


可是,當他重生歸來,宮宴賜婚不再選擇我時,我們今生注定陌路。


蓬萊香,制香繁瑣而且不常見,可是卻在安神助眠,活絡血脈上有奇效。


我前世堅持用此香為他燻衣,還讓他養成習慣。


而習慣,最難更改。


中秋宮宴的賜婚上,當我聞到熟悉的蓬萊香時,便知道,他也重生了。


隻是,他今生選擇了我的仇人林婉如,那我便成全他。


我也不會救他。


讓我當皇後?不過是滿足他既要又要的心理,和覬覦我身後侯府一脈的勢力,我們之間,早已沒有愛了。


甚至,他早已對我阻攔他稱帝一事心存不滿並演變成怨恨。


既如此,他就親眼看著自己一敗塗地。


我俯視著林婉如:「你當前世侯府和將軍府的榮華是憑空得來的麼?那是我苦心經營的成果。」


「至於你,我早已為你尋了一門好親事,甚至你不願成婚,我也願意支持你做一切想做的事。」


「是你自己自作聰明,下藥做局嫁給丞相次子,卻又好高騖遠,罔顧倫常,勾引公公。」


「重來一世,你就跟條貪婪的野狗一樣搶走別人的東西,卻還是落到這步田地,你自作自受,又愚蠢無腦,才是真正的活該!」


我俯視在她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她突然睜大眼睛,目眦欲裂。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她驚恐地望著太子,語無倫次。


許馳風此時仍不死心地喚著我的名字,死期將至,即將失去一切, 他終於露出怯弱的本質。


「閉嘴!」林婉如突然奪刀捅入許馳風的嘴裡,攪動間一團碎肉溢出。


許馳風隻剩痛苦的嗚咽, 再也說不了話。


她突然蹣跚著撲向大殿裡的長明燈,舉起燈油淋在身上, 火星順著燈油迅速點燃,將她吞噬。


「我才是九天的鳳, 終將浴火重生, 我知道該怎麼選了,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我一定……


……不會……選錯……了……」


聲音湮滅,地上隻餘一具焦炭,她最終也死於大火。


兒時, 一個落拓道士因為我的一飯之恩非要為我們卜一卦。


他隨意掐了幾下指, 神神叨叨, 也不知到底是對著誰說:


「九天的鳳, 必將浴火, 涅槃重生。」


11


第一場春雨傾灑而下, 楓葉的味道終於消散無蹤。


我獨自走在深幽的宮巷中,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為方向是宮外, 是自由。


有人冒著雨奔襲而來,為我撐傘。


他說:「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拒絕, 並肩走了一段路。


我怎麼會認不出那個小傻子呢。


就算他變了容貌, 變了身份, 我也能一眼認出他。


周敘就是蕭敘,可是蕭敘不是周敘。


我的小傻子留在那個冬天,再也回不來了。


朱紅如血的宮門處,我不客氣地接過那把傘:「太子殿下, 別送了。就此別過。」


我不再回頭,向著前方前進,途中扔掉這贅餘的傘,我渴望這場大雨衝刷掉我的混亂思緒。


我知道身後的人沒走,他似乎在看著我。


中秋宮宴,世家公子貴女齊聚,也是前世聖上為我與少將軍賜婚之日。


「世我」他委屈地懇求:「娘子, 別走,別丟下我。」


我回過頭,鄭重地看著他:「你恢復記憶了?」


他有些無措的點頭。


「所以你還要繼續選擇我?」


他堅定地點點頭。


「你不後悔?」


他瘋狂的點頭。


我對周敘, 或者說蕭敘從始至終隻有利用, 溫柔和善意都是作戲。


我早就知道他會是未來的太子, 最後的皇帝。


前世我就通過蛛絲馬跡推斷出他假死後作為太子重新出現。


這一世與他的相遇,成婚皆是我的算計。


我將他當作保命的底牌, 和老皇帝談判的籌碼,我計劃實行的工具。


隻是, 那個小傻子似乎真的愛上我了。


我想說當初完全是利用, 可是我不能欺騙自己的心, 這其中摻雜了感情。


他突然溫柔地蓋著我的眼睛:「別哭了,娘子。」


我原諒你了。


我愛你。


我啞聲反駁:「是雨水啦。」


「好的,娘子。」他在我耳邊輕聲說:


「老天爺, 別下雨了。」


我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


世間這麼大,人生如此長,我便允許他作陪在身邊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