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

第1章

我愛上了那個清冷至極的太傅,但太傅眼裡隻看得到容蓁,我的皇妹。


我和皇妹被人擄走的那日,他選了皇妹,扭頭對我說了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句有溫度的話:「清樂公主,容江某去去就回,你一定要好好的。」


而我看著二人離開的身影,心灰意冷,摘了頭上的簪,劃破了系在腰上用以支撐的絲帶。


當我墜落懸崖的時候,我仿佛聽見了他的吼聲。


原來,清冷持重如他,也會為了我失態。


再睜眼,我回到了五年前,他剛成為我的太傅的那日。


1


前生,我在皇後殿前跪了三日三夜,才得以得償所願地嫁給江珩。


江家是世家大族,江母瞧不上我,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對江珩的官途毫無用處。


出嫁那日,我是從江府的小門進的,明明是洞房花燭夜,江珩卻一步沒踏進喜房。


成婚多日,他不曾碰我,府裡的下人都笑我是下不出蛋的孬種,江母也無視我的存在,一房房地為他納妾。


我勸自己,能嫁給他已是萬福,不敢奢求,他也愛我。


我打聽他的喜好,每日為他洗手做羹湯,想著他總會看到我的好。


直到有一日晚上,他奪了我的身,眼睛裡滿是繾綣的情意,空氣中是浸透的酒味。


但不待我回過神,卻見他赤裸著上身,眼神迷離地撫上我的臉:「阿蓁,我終於得到你了。」


「你看清楚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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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蓁是容蓁啊,你怎麼會問這樣的話?」


滿腔的愛意被浸沒在湛黑的夜空。


是啊,他向來叫我「清樂公主」,卻親昵地喚皇妹「阿蓁」。


我忍下心中的苦澀,模仿著容蓁的口吻:「太傅既這般愛阿蓁,為何還要娶皇姐為妻呢?」


「因為我需要一個愚鈍的婦人來替我守家宅安寧。」


「你怎知皇姐能守得?」


「在我娘的管教下,她怎麼會守不得?說來還得感謝我娘,她早就看出了容清是個好拿捏的,而且容清又那麼愛我,替我做出一點犧牲也無可厚非。」


「阿蓁,你再忍忍,我會早日娶你過門。」


「……」


我心如死灰地閉上眼。


怪不得每次我被江母訓話,他隻會說一句:「娘是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做我江家婦,自要守得江家規矩,旁人能學得,你又為何不可?」


對我,他嚴厲漠然;對容蓁,他卻呵護至極。


他一直以為容蓁與他兩情相悅,隻是可惡了我這棒打鴛鴦之人,所以婚後他挖苦我的次數並不在少數。


我與江珩成婚的第一年,容蓁就以課業為由,多次來江府找江珩,有時我忍不住會問她:「哪有課業要經常追到夫子家裡來問的?」


她就會裝成無辜的模樣:「該不會是我來找太傅,姐姐生氣了吧?」


多年被打壓的我早已習慣了事事忍讓,隻能看著容蓁矯揉造作的樣子自己生悶氣,內耗自己的心神。


而當夜,江珩就會冷著臉質問我為什麼要為難容蓁,作為江府主母,怎可以這般善妒!


可笑。


明面上,我貴為公主,又是江府主母,但在我院子裡侍奉的隻有我的陪嫁丫鬟小翠,我的飲食待遇也隻比下人好些罷了。


因為江母說,公主嫁到這江家來,是學做人妻做人母的,不是來享清福的。而江珩這個大孝子,不置可否,隻說一切聽娘親安排。


所以,在成婚的第二年,我的身子便垮了。


郎中看了,說是心病。


再後來,我與容蓁被綁匪掛在了懸崖邊上,江珩卻選了我的皇妹容蓁。


我看見被江珩護在懷裡的容蓁挑釁的眼神:「嫁給他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拋下的命?」


「江珩,那我怎麼辦?我可是你的妻子啊——」


「清樂公主,容江某去去就回,你一定要好好的。」


哀莫大於心死。


綁匪嗤笑一聲:「清樂公主,我本不願傷你,但有人給的錢足夠多,我也沒有辦法。」


「誰?」


「你都要死了,我就讓你死個明白,是長平公主。」


我看著二人離開的身影,摘了頭上的簪,劃破系在腰上用以支撐的絲帶,墜落下懸崖的時候。


耳邊風聲作響,我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下沉與心中滔天的恨意。


如果能重來,我一定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2


娘站在梨花樹下,穿著珊瑚紅緞衣,溫婉地朝我招手:「清兒,快過來。」


「娘!」我飛奔著撲進她的懷裡,「清兒好想你。」


是熟悉的溫熱觸覺。


隻是沒多久,她就一臉受傷地撥開了我的手:「清兒,你沒能為娘報仇,還死在了她女兒的手中。」


「娘對你很失望。」


「是清兒錯了,娘,娘別走——清兒求你了——」


娘的身影變得又淺又透,我哭著伸手,卻怎麼用力都抓不住。


「公主,該去學堂了。」


我悠悠轉醒,抹了把臉,摸到一手湿潤。


娘,這一次我一定不叫你失望!


我坐在木凳上,看著銅鏡裡的女子明眸皓齒,皮膚白皙細膩,是十四歲的模樣。


距離江珩成為我的太傅的日子,不過幾月罷了。還好來得及,少女的心思還沒泛濫成災。


但此時,知道容清愛慕江珩之事的人,已不在少數。畢竟容蓁在看出我對江珩有一點點愛慕後就大肆宣揚。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容蓁找各種法子羞辱我,汙我的名,以此作為她獲得快感的手段。


估摸著她是心理變態吧。


我取下頭上的簪子,抓在手心。


「把這簪子換成木簪吧。」


「可是公主,你每次去學堂都愛戴這蝴蝶金簪,今日怎麼......」


「因為我嫌晦氣啊。」


「奴婢聽不懂。」


「聽不懂沒事,把這簪子扔了就好,咱們以後離髒東西遠些。」


我看著小姑娘皺眉點頭的模樣,笑著摸摸她的頭。


分明比我還小上兩歲,卻為了維護我爆發出驚人的能量。


上一世我死後,她為了我這無能的主子到處奔波討公道,被打被罵都沒讓步,結果被江母下了藥送到了江府管家的傻兒子的床上,不到一個月就被凌辱致死。


這世上,要說有誰對我真心好,怕是除了娘就是小翠了。但我卻一個都沒能護住,反而讓她們因我而死。


我垂眸看著手心的蝴蝶發簪,蝶翼的稜角硌得我掌心發疼。


為何我每次都會戴上它?


不過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我的好太傅便誇了容蓁的蝴蝶簪栩栩如生,襯得她格外嬌俏。


而我,身為容蓁的皇姐,為了博得他的關注,東施效顰,上一世,沒少因此引來他人的闲言碎語。


「真不害臊,誰不知道江太傅對小公主上心,大公主這樣著實有幾分難看了。」


「對啊對啊,大公主哪裡配得上太傅?既不得皇上的寵愛,又沒有強大的母族,甚至連外貌都比不上小公主。」


「瞎子都知道選誰。」


想起上一世的話,雖然尖銳鋒利,但連旁觀人都看得懂的事情,我卻當局者迷。我閉了閉眼,吐出口中的濁氣:


「走吧。」


今日的我穿了一身青衣,黑發僅用了一根木簪束著,我知道這與平日的我迥然不同。


從小,皇後就愛把濃厚老土的衣服穿在我身上,若我穿得不對,就會被罰跪在鳳鸞殿門前,重復念上三百遍自己是個醜八怪。


我為了討皇後的歡心,每日穿得比宮裡的老嬤嬤還老嬤嬤。


明明還未及笄,卻像和離帶倆娃。


我雖是在皇後膝下養大的,卻是皇上與皇後宮中的宮女苟且一夜所生,皇上視我為恥辱,從不見我。


那時,皇後無兒無女,我的生母為了存留我的性命,撞了宮柱,一命換一命。


後來皇後懷了孕,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是當朝太子容瑾,女兒則是容蓁。


而我自然而然,成了這皇宮裡無關緊要的人。


3


往日的我,為了多見幾眼江珩,總是第一個到學堂。


今日,我踩著點尋了自己的書桌坐下,剛翻開書卷,江珩便罕見地走到桌前:「清樂公主,居學可做了?」


我沒吭聲,把寫好的課業遞給他。


他和上一世一樣,偏愛白衣,身姿清俊挺拔,似謫仙一般不染塵埃。


當初我就是對他的矜貴與冷漠著迷,才一發不可收拾。


但是現在,我可不會再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了哦。


課上的內容,於我而言,並不難懂,畢竟是學過了的,所以,下了課,我便第一個站起身,準備離開。


「蓁兒覺得姐姐今日瞧著和往常不一樣呢。」


我止住了腳步,對她笑了笑:「妹妹說哪裡的話,姐姐永遠是你姐姐。」


她似是有些驚訝,一口氣哽在喉中,小臉通紅。


這麼多年,我一直忍氣吞聲,不曾當面頂撞過她,這還是首次。


不過無所謂了,若是我沒記錯,過幾日,就是秋日狩獵,也是江珩把容蓁當作救命恩人的機會。


既然你這麼想救江珩,那我就幫你。


誰叫你,是姐姐的好妹妹呢!


4


秋狩那日,我穿著青色勁裝,梳了個高馬尾。


我是個不受寵的公主,沒有自己專屬的馬,隻能跟旁人一道從馬厩中挑選。


「閃電溫順,你選它再合適不過。」


清潤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沒有回頭看,隻是一眼眼地看著馬群,直到我見到角落裡略顯瘦弱的棕馬。


它的眼睛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與緊張,看著別的同伴被選走時流露出的羨慕與自卑,像是常被人忽視與拋棄的模樣。


「就它了。」


它被人從馬槽中牽出來,看上去十分高興。


我摸了摸它的毛發,它溫順地枕著我的手掌。


「你選它?一看就不是靈敏的苗子。」


這話與上一世他說我不聰慧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我也忘不了上一世我聽他的話選了閃電,但最後容蓁非要與我換馬,她不停地拍打閃電的頭部,閃電不堪其擾,在馬場裡疾馳,容蓁則摔下了馬背。她指著我抱怨哭泣的時候,江珩一聲不吭,隻是用責怪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在說身為姐姐為何不護好妹妹。


如今想來,我真覺得那時自己的腦子被驢踢了,細節決定人品。


江珩明明就是個死渣男。


「你很闲?家住水邊?」


我斜了個眼神看他,潛臺詞:莫挨老子。


「容清,你為何不願聽太傅的話呢?莫非你覺得自己聰慧得連太傅都比不上?」


「是呀是呀。」


「蠢人總是以為自己聰明絕頂的嘛!」


「......」


我不回頭,也知道是與容蓁要好的貴家世女。


「哎呀,你們別這麼說皇姐啦。」


在外人面前,容蓁總要做一朵善良大方的白蓮花,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幹淨」。


我牽著棕馬往外走,沒答話也不應聲。


畢竟這樣的場景,我已經經歷到麻木。


多一次少一次,無關痛痒。


5


秋狩的分隊,與上一世一樣,江珩、容蓁與我分在了一隊。


江珩不勝武力,而容蓁更別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一世,就因為容蓁看上了要跑回窩的雪兔,江珩又想逞這個能,一路馳騁,最後把自己送入了狼窩。


而我又因為放心不下他,步步緊跟,最後把負傷的江珩帶回獵苑的時候,體力不支昏暈過去。


待我醒來,聽到的卻是江珩把容蓁當作了救命恩人,我看著自己手臂上深得見骨的爪痕,隻覺得自己真是可笑。


所以啊,這一次,我選擇離他們遠遠的。


珍愛生命,遠離壞種,從我做起。


從一開始我就故意落後,在分岔路口,選了與他們相反方向的路。


若他們在,我還得忍著惡心裝成手無縛雞的弱女子,想想就累得慌。


更何況,此次秋狩,我的目標。


另有其人。


6


我選的路,是一條野徑,草木橫生,鮮有人至。


我撥開樹枝,彎著腰穿過叢林,沿著小溪邊走,遇見了太子容瑾與他身邊的人。


男子比容瑾還高上半頭,穿著一身黑衣。


這張臉熟悉得幾乎要灼傷我的眼。


「容清,你怎會在這兒?」


我忙收回落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低眉順眼地答:「清樂見過皇兄,方才,清樂與太傅走散了。」


容瑾鄙夷地笑著:「既知自己是個愚笨的,怎還不跟得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