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不沾

第1章

去見穆秋禹時,我在某書上刷到了一個帖子:【我和醫學生 crush 的日常。】


曖昧的聊天記錄釣出了不少粉絲的姨母笑。


直到翻到最新的一個帖子,兩分鍾前——


博主和她的 crush 穿著白大褂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評論區磕瘋了。


【如果這都不算愛情,那什麼才算愛情?】


【速速在一起!我把床都給你們搬過來了!】


【兩分鍾過去了!領證麼?結婚了麼?孩子生了麼?】


【救命怎麼這麼甜!求老天爺賞一個醫生男朋友!】


……


可這張化成灰我都認得的臉,不是穆秋禹又是誰?


我平靜地保存下所有的帖子。


離開那天,穆秋禹問我:「我家小女朋友這次又要去多久呢?」


他以為我又是出國巡演。


這次我沒有回他。


既君生兩意,從此春秋兩不沾,風月不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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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抱著籃球。


上面有穆秋禹最喜歡的球星籤名。


發帖人的定位就是這家私房菜,剛剛好在穆秋禹實習的醫院旁邊。


飯點早就已經過了,隻留下了三兩個包廂的人。


「哎呀你們別亂開玩笑啦~我和小穆醫生真的隻是好朋友。」


嬌軟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些不明所以的羞澀。


嘴上說著不要開玩笑,語氣卻曖昧極了。


在場的人像是心知肚明一般,紛紛撮合他們。


「你別說你可真別說,你夜班失誤的那幾次都是讓去給秋禹你善後的吧?」


「就是,其他科室的人可都在八卦你倆的關系。」


「勇敢的人先享受愛情,路遙你就別磨磨唧唧了,小穆可搶手了!」


……


「可我記得小穆醫生已經有女朋友了吧?」


我下意識咬住了唇,有一瞬間居然覺得被問到的人會選擇當場否認。


「嗯。」


是穆秋禹的聲音。


有些低沉。


他有過敏性鼻炎,換季的時候總是容易發作。


所以每次國外巡演一結束,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他去找治療鼻炎的藥。


聽到他的肯定,我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也許真的是我想多了,是那個女孩一廂情願吧。


包廂裡突然一片沉寂。


「不是吧……你和遙遙真沒可能啊?」


「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快七年了,早就已經習慣了彼此,等我在這邊穩定下來就會結婚。」


穆秋禹繼續笑道:「我們路遙是個好女孩,我可配不上她——」


「兩個人在一起應該要因為相互喜歡,習慣怎麼算愛呢?


「你對我,難道沒有一點喜歡麼?


「如果是我……先遇到你呢?」


帶著哭腔的聲音輕輕響起,滿是委屈和不甘。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我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也許吧,可惜沒有如果。」


也許吧。


可惜沒有如果。


我站在門外。


想哭,哭不出來。


覺得可笑,又笑不出來。


穆秋禹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個耳光。


抽得我啞口無言。


我們在一起快七年,從最好的十八歲到現在。


我們踩過醫學院的每一片落葉,嗅過音樂學院的每一縷桂花香。


我們見過彼此的父母,連婚房都已經敲定了。


他在漫天的煙花下抱著我落淚,一遍又一遍在我耳邊呢喃。


學醫無趣且艱苦,而我是他這些年堅持下來唯一的信仰。


可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段感情對他而言變得如此勉強。


甚至會讓他覺得「可惜沒有如果」呢?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我應該進去當面質問他還是直接和他分手。


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那個七年前隻因我一句「喜歡有個當醫生的男朋友」便孤注一擲選擇學醫的男孩子。


在每天對我噓寒問暖的同時,還能對另一個女孩面面俱到。


2


杭城難得落起了雪。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馬路邊,放眼望去全是紅色的車燈。


來時暢通無阻的大道,怎麼一晃眼就堵滿了車呢?


明明以為都順遂幸福地向未來推進,怎麼突然就走不下去了呢?


還記得高三的某一天,我咬著筆頭盯著一桌子的習題發呆。


廣播裡隱隱約約傳來了青峰的聲音,整幢樓都開始蠢蠢欲動。


坐在我身後的穆秋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盛春來,和我談戀愛吧。」


我回過頭,一臉懵懂:「什麼?」


他緊張地盯著我,一字一頓:「我想和你談戀愛,想了很久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原來被暗戀的人告白,是萬般光景被瞬間點亮。


是煙花在腦海中綻放,落在他的眼睛變成了滿天星河。


廣播裡的聲音越來越大了:【我曾將青春翻湧成她,也曾指尖彈出盛夏,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


我甚至還能記起穆秋禹看著我認真又執著的模樣。


所有的人都跑出了教室,隻剩下了我和他。


我怔怔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我喜歡醫生男朋友。」


「我去考!我肯定可以考上的!」


……


他興奮地拿出了剛發下來的模擬考排名。


足以上清北的成績。


「盛春來,你可不準騙我哦。」


我看著他心滿意足的笑,僵硬地轉過身去。


心都快從胸腔裡跳出來了。


咚咚——咚咚——


十八歲的穆秋禹為盛春來放棄了計算機選擇學醫。


十八歲的穆秋禹說以後盛春來就是他做任何決定的唯一考慮要素。


十八歲的穆秋禹磕遍了杭城最靈驗的寺廟,求菩薩保佑他能向盛春來告白成功。


可十八歲的炙熱真心放在二十五歲,好像已經不作數了。


3


我坐在穆秋禹的房間。


拿起平板電腦第一次點開了他的微信。


我這個小女朋友依舊是他的置頂。


上面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下午。


【明天我爭取跟老板請個假,親自去接我的小女朋友!】


其實我是今天的飛機,本意提早出現在杭城,為了給穆秋禹一個驚喜。


誰知道有驚無喜。


我點開那個路遙的頭像。


隨手往上翻了翻。


原來他們的聊天記錄也從來沒有刪過,到今天剛好半年。


他們幾乎每一天都在聊天。


【今天聽到小穆醫生說沒吃早飯,正好多帶了一些小零食給你哦~】


【報告小穆醫生,今天外賣來得太快了!這家肯定是預制菜了嚕!給我們小穆醫生排雷啦!】


【給小穆醫生帶了咖啡哦~你是買一贈一的那個贈一~】


【嗚嗚嗚~昨晚幸好有小穆醫生,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今天下班我請小穆醫生吃飯叭~】


【遙遙的 to do list!每天都要記得給小穆醫生帶堅果脆!可不能給我養成系醫生給餓著了!】


【原來小穆醫生的女朋友是藝術生啊,難怪看著這麼會打扮,不像我連粉底和隔離都分不清,笨死了~】


……


穆秋禹從一開始的拒絕,到時而回復,再到最後句句有回應。


為我準備的生日禮物他一模一樣買了兩份。


在一起這麼久,他帶我去吃過的店也帶著她去了一遍。


他拒絕幫別人在手機上看報告,除了我和路遙發給他的。


就連他最不屑的 PDD 砍一刀,也抵不過路遙的撒嬌一一照做了。


他們會半夜說起某個病人的難搞,會說起其他科室的八卦。


還有許許多多專用的我根本看不懂的表情包。


滑著滑著,我的手不自覺停在了九月中旬的某一天。


那時我跟著導師在紐約演出,發高燒住進了醫院。


穆秋禹倒著時差陪了我一整夜。


可就在那一夜,他也陪了那個女孩。


【小穆醫生,我剛剛做噩夢了,有些睡不著覺,你睡了麼?】


【沒有,我在陪我女朋友。】


【……】


【別生氣,你要是真睡不著我就跟你聊會兒天吧。】


隻此一瞬,我的眼淚滴滴答答落在屏幕上。


怎麼擦都擦不完。


穆秋禹發的那個討好乖巧的表情包,我甚至都沒有見到過。


反常的平靜蕩然無存。


原來你以為有邊界,有分寸,有責任感的人。


他的心早就開始遊離了。


4


路遙的頭像突然跳到了我的下面。


【小穆醫生,我頭有些暈,你能下來陪陪我麼?】


【穆秋禹,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


【我也很好啊,我隻是輸在了比她晚一步遇到你!】


【穆秋禹,你是我路遙第一個倒追的人,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


【陪我一會兒吧,就一會兒,我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


三分鍾後——


【好。】


穆秋禹說好……


我冷靜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視頻通話。


瞬間被摁斷。


他飛快地輸入:【老板還在折磨我呢,回去找我的小女朋友。】


回去?


還回得去麼?


我疲憊地抬起頭,擦掉了臉上早已涼透的眼淚。


大概是見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復他。


他又發了一條信息給我。


【明天的假老板準咯,在機場乖乖等我。】


【就算院長來了我也要好好陪我的小女朋友!】


我笑了。


放下手機,把自己的東西一件一件全部收拾好。


時鍾緩緩指向了十點整。


兩個小時原來可以過得這麼快。


我提著行李箱站在門口,給穆秋禹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行程有變,回不去了。】


我和你的這一段路,結束了。


穆秋禹回得很快:【小女朋友這次又要去哪裡巡演呢?去多久呢?好想你啊。】


我扯了扯嘴角,沒有再回他。


如果他再聰明些,把這些背叛藏起來。


我也許會一直愛著他,活在我喜歡的美好裡。


可惜他沒藏住。


我也不會忍。


穆秋禹,盛春來。


原來再般配的名字,再驚豔的開頭。


終究避免不了蘭因絮果。


既君生兩意,從此春秋兩不沾,風月不相關。


5


我拖著行李箱站在趙昭家門口。


她是我的大學室友,信誓旦旦要在我和穆秋禹結婚時當第一伴娘的人。


那時的穆秋禹生怕我被其他人追走,早早就將這幾個室友安排得明明白白:「軍師張婷婷,參謀長趙昭,追擊炮手徐曉,搞定了她們三個我的小女朋友才不會逃跑哩。」


也許是杭城的冬天還是太冷了。


凍得我眼睛也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


趙昭微微一怔,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洗漱完,我披著棉袄在陽臺上站了很久。


久到自己的臉都凍僵了。


抹了一把才發現,怎麼又哭了呢?


明明做錯事的不是我啊……


趙昭故作輕松地走到我旁邊,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花盆上:「你的那株山茶花還在麼?」


我扯了扯嘴角:「好像……已經枯萎了。」


甚至連我都不知道,它死在了哪一個日麗風和。


那是我曾經最喜歡的花。


高中畢業典禮上,緊張的少年捧著那束山茶花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手裡燙金的錄取通知書和他一樣在閃閃發光。


他說:「盛春來,我被錄取了。」


……


沉默片刻後,趙昭才繼續開口:「你總是認定什麼就是什麼,我不勸你。」


勸?


勸和麼?


可是人啊,一旦有了隔閡,就真的走不近了。


斷了的繩子怎麼系都是有結的。


也許有人可以和好,但一定沒有人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地回到從前。


和好容易,可如初太難。


我不想讓自己耗盡所有的期待才肯說再見。


於我而言,太難堪了。


昨晚的徹夜暢談沒有把我吹倒,卻把趙昭吹倒了。


著急忙慌地把她送到醫院,等了好久才在輸液室掛上水。


「催催催!沒看到我們都在忙麼?」


護士看起來還很年輕,但脾氣卻不小。


常聽到有人說醫院的醫護態度越差,醫療水平就越高。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柔聲道:「不好意思我朋友有些難受,麻煩你了。」


事實上我去找她的時候,她還在刷著一些星座視頻。


她在趙昭的胳膊上摸了一會兒,一針進去。


空了。


趙昭嘶了一聲,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人也清醒了不少。


護士不耐煩地換了隻手,口氣更差了:「你血管這麼細,扎不中不是很正常麼?


「旁邊三歲小孩都比你能忍。」


我忍不住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