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姝
第3章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公主府上下,就再也沒有一個忠心待她的人了。
不光如此,由於伺候了太多人,昭華染上了不可言說的病。
我掐著點給她送去了治病的「偏方」,那就是用燒紅的細長鐵塊灼燙。
燙透了,病自然就好了。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偏方,而是用來控制娼女的一種方式。
身處底層的人,哪怕得了病,也得接客,這就成了一種最快速的「治療方式」。
昭華信了,情急之下,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她隻要效果。
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她房內傳來痛苦的呻吟,這是我最好的下酒菜。
我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照常籌備婚禮。
花轎、嫁衣這些東西,可得一一準備好,不能出了差錯,要不然就耽誤我給昭華準備的驚喜了。
很快,婚期如約而至,公主的婚禮自然是要大操大辦的,幾乎京中所有的權貴都來了。
婚禮前夜,我命人搬出一塊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
有我兄嫂,有邊城的百姓將士,還有憐兒。
我對昭華說,這是我家的族碑,我自小無父無母,全仰仗兄嫂照顧,隻可惜兄嫂走得早,隻留下我孤獨一人,她要對著這族碑三跪九叩,也算全了我最後的心願了。
盡管昭華有些不情願,可還是順從了。
盡管跪在地上,可昭華的眼裡還是帶著高傲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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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自願成了娼女,可這在她眼裡,隻不過是對我的偉大付出,什麼烈女政策,隻不過是控制那些低賤之人的手段罷了。
婚禮當天,我替她仔細整理了嫁衣,尤其是肩頭的地方,上面特意綴滿了我找人定做的珍珠。
昭華在眾人的目光中得意地上了花轎,隻是她如今的臉,實在是不能細看。
可花轎走到一半,轎廂卻突然斷裂,昭華在眾目睽睽下滾了出來,破裂的木屑劃破了她的嫁衣,露出了雪白的肩頭。
那上面清晰地刻著一個不堪齷齪的字。
圍觀的眾人都愣住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看著那個字,有一個戴著帷帽的女子突然衝了過來,死死扒住了昭華裸露的肩頭,語氣癲狂:
「身為女子,就應當守德,你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裸露皮膚,該死!該死啊!」
昭華這時才反應過來,兩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爭執間,那個女子的帷帽被撞掉了,露出了一張蒼白憔悴的臉。
女子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可總有皮膚還露在外面。
絕望之下,女子拿起一旁鋒利的木頭,直直捅進了自己的心髒。
臨死之前,還死死抓住了昭華的手,嘴裡斷斷續續地呢喃:
「烈女……
「我可是烈女啊……」
9
婚禮如我所願地辦砸了,皇帝震怒,要治昭華的罪。
昭華哭哭啼啼地去找生母純貴妃,希望她能替自己求情。
可純貴妃隻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眼裡滿是厭惡。
昭華崩潰了,指著純貴妃破口大罵:
「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為什麼!
「你以為自己很清高麼,要不是我撞破了你的醜事,我又怎會獨自一人慌亂跑出去,你根本不知道我遭受了什麼!」
啪的一聲,純貴妃甩了昭華一個耳光,目光中滿是平靜的怨恨。
昭華不可思議地後退了一步,顫抖著指著純貴妃:
「你……你知道……」
昭華捂著臉回來的時候,神色恍惚,甚至都沒注意到我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要讓昭華清楚地看見,這世上根本沒人愛她,所謂的母女親情,也隻不過是淬了蜜糖的毒藥。
昭華不清楚的事,我知道。
而昭華不殺德全的原因,是因為純貴妃。
純貴妃跟二皇子走得極近,二皇子的舅舅,是純貴妃的青梅竹馬,掌握一方兵權,極不安分。
皇帝年事已高,在那方面自然力不從心,而純貴妃年輕貌美,自然寂寞難耐。
負責送淨身太監進宮的德全就借此機會討好了純貴妃,從此以後,徐將軍總是以太監的名義進宮,與純貴妃私會。
昭華之所以得寵,是因為她的母妃得寵,所以她不敢跟純貴妃對著幹,又不能說出自己曾經遭遇的那些事,隻能恨恨作罷。
昭華在成為娼女之前,撞破過純貴妃和徐將軍的奸情,純貴妃情急之下,說昭華其實並不是當今皇帝的親生女兒,而是徐將軍的孩子。
當初的純貴妃,與徐將軍青梅竹馬,若不是皇帝的強取豪奪,也不會被迫分開,純貴妃的心裡,自始至終隻有徐將軍一人。
昭華驚駭之下,才會自己一個人惶惶地跑了出去。
但實際上,昭華是皇帝的親生女兒,那些說辭隻不過是純貴妃為了綁住昭華,不讓她泄密罷了。
純貴妃對昭華,隻有恨,沒有愛。
純貴妃恨皇帝奪了自己的身子,又因為生昭華時壞了身子,再不能給心上人生個一兒半女。
昭華的存在,是純貴妃恥辱的證明,送昭華去做娼女的,正是純貴妃。
她以為昭華會死在那,卻沒想到她會回來。
昭華看著我,怔怔地說道:
「裴郎,你認識徐將軍麼?」
我沉默地搖頭。
我撒謊了,我其實認識他,屠城那天,徐將軍跟北狄人有說有笑,隨腳踩斷了一個孩童的脖頸。
「裴郎,我不想做公主了。
「這天底下,隻有你相信我,愛護我。
「我們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好不好?」
昭華對著我又哭又笑,我隻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微笑著說好。
當天夜裡,純貴妃的宮殿起了大火,公主和純貴妃都死在了那場火裡,一同死的,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小太監。
隻是奇怪的是,那個有名的徐將軍也失蹤了。
10
昭華跟我離開後,還是沒能改變奢侈的生活習慣,手裡的銀錢很快見了底。
就在這個時候,昭華告訴我,她懷孕了。
我當然沒有碰她,也沒有這個能力讓她懷孕,她以為的每次歡好,都是蠱毒在起作用。
昭華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自然也不可能懷上孩子。
昭華的肚子肉眼可見地大了起來, 不過三月有餘,肚子已經脹得跟皮球一樣大, 上面布滿了可怖的紅色紋路。
偶然的一天,路過的男子不小心瞥見了她的手腕。
在我冷漠的催促下,昭華狠心地砍下了自己的手,她獻寶似的對我邀功:
「裴郎你看,這裡被人看過了,不幹淨了。
「所以我把它砍下來了,我還是幹淨的對不對?」
我對她揚起了久違的微笑, 誇她做得真好。
可腦子裡,還是想起了嫂嫂, 想起了憐兒,還有那個死在花轎前的女子。
這不是她們的錯, 是朝代的錯。
昭華「生產」的前一天,我終於做足了準備, 準備好要推翻這個腐朽的王朝。
昭華哭著哀求我別走, 她唯一剩的依靠就隻有我了。
就像嫂嫂幾個月前救的那個女子一樣,如果不是嫂嫂,她必然要被宮裡來的太監給折磨死。
「那喃」「我有一個很溫柔的嫂嫂, 她跟我說過一句話。
「能跟相愛的人身心合一, 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你作為昭昭在那些人的身子底下被迫承歡的時候,會覺得痛苦麼?
「如果覺得痛苦, 那這種痛苦跟你在邊城被迫伺候將士的時候,哪一種更痛?」
昭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我竟然知道她所有的不堪。
「你應該認識我嫂嫂, 她叫蘇婉兒, 這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她救過你,你卻找人侮辱了她, 最後更是把她逼上了絕路。」
昭華已經驚恐得說不出話了,我繼續說道:
「女子露了一截手腕就是不貞這個說法,真的很可笑。
「如果有人支持你這麼做,那麼他對你就不是愛, 是恨。」
說完, 我轉身離開了。
昭華的下體, 已經開始流出汙濁的鮮血和黃水,她的肚皮會像西瓜一樣爆開,鑽出無數的蟲卵。
她注定死在這無人問津的破舊小院。
無人愛她。
無人敬她。
無人念她。
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11
嫂嫂兩周年忌日的時候,我的身體愈發差了。
我帶了嫂嫂生前最愛的桃花酥,隻可惜沒有兄長最愛的汾酒。
看著帕子上殷紅的鮮血, 我自嘲一笑, 怕是沒有下一次了, 兄長注定喝不到他最愛的那口汾酒了,隻能九泉之下再向他賠罪了。
我對著他們的墳墓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說如今起義軍的形勢大好, 所過之處全部廢除了烈女政策, 也再沒有逼良為娼的情形發生了。
女子的處境比之前好了很多,起碼她們有了自由選擇的權利。
「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好事。」
喃喃自語間, 我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恍惚間,我又回到了嫂嫂臉紅紅地塞給我畫冊的那天。
那天的月亮可真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