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長老摁了摁額頭，沉聲吩咐：「再去摘，再敢敷衍了事，宗刑伺候！」

入門不久的小弟子們怛然失色，爭相告退。

僅一炷香的工夫，靈果再次被呈上。

九長老先行檢查，頗為滿意：「千衍仙尊，還請享用。」

玉千衍挑出品階最高的，往我面前送。

我抗拒地別開劍身。

「不要！」

「又怎麼了？」

失聲詰問的並非玉千衍，而是九長老。

我與玉千衍一同朝他看去。

九長老驚覺自己的失態，忙掩飾性地整理袍袖：「咳，在下就是想問問，這次，弟子們辦事是否又有所失誤？」

「那倒沒有，就是吧……我平常吃慣隔水蒸的水果，蒸到軟爛，軟糯糯的才最好吃。」

穿越前為保護腸胃，我從不吃生冷的東西，哪怕是水果。

似乎第一次聽到如此無語的要求，九長老的太陽穴處，青筋彌亙，延到額側。

他盡力調整呼吸，好聲好氣道：「千衍仙尊還請稍候，我這就吩咐弟子去蒸靈果。」

靈果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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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迎著眾人緊張的視線，淺嘗一口。

「嚶～」

隻一口，我便嫌棄地轉身，往玉千衍懷中縮去——抗拒的姿態很明顯。

九長老臉上的青筋一度蜿蜒至頸側。

他猛一跺腳，背過身去。

看袍擺晃動的幅度，定然是在揮拳踢腳地隔空泄憤！

12

從未受過如此薄待，我也來了脾氣。

「不對不對，蒸靈果的水不對！」

「水質太硬，蒸出的靈果口感爽口有餘，卻不夠綿軟甘甜，且微微澀口，順滑不足。我更習慣軟水蒸出來的水果。水質軟的話，口感會偏重柔和，蒸出來的靈果也會更好的保持原有色澤！」

九長老回轉身體，臉上和煦的笑容消減起碼六分。

「千衍仙尊還請放心，我親自去尋軟水，為虹霓劍來蒸靈果。」

九長老告辭不久，山巔響起一聲發泄般的怒吼。

吼聲中的鬱憤噴薄而出，驚起宿鳥無數。

我嘀咕：「是他說要盛情款待，我已經把標準降得很低很低了。」

我甩甩劍穗，意外瞥見倚窗而立的玉千衍似在偷笑？

他唇角高高翹起，注意到我劍身轉過來，忙垂眸掩飾。

「玉千衍，你在笑我對不對？」

「沒有。」

我不信，蹿蹦過去，貼近觀察。

劍光威脅般，橫在他頸側。

玉千衍抿了抿唇，撇開頭，假意欣賞山嵐風光。

沒等我證實玉千衍就是在偷偷笑我，躍躍而行的九長老親自端來蒸制好的靈果。

「虹霓劍，快來嘗嘗，靈果蒸得如何？」

這次，我甚至嘗都沒嘗，便嫌棄地轉過劍身。

九長老炸了。

他高高舉起託盤，惡狠狠地掼到地面上！

瓷制的託盤摔得七零八碎，瓷片甚至刮傷了小弟子的腳踝。

一絲血氣在屋內蕩開。

九長老緊攥老拳，雙目猩紅，呼呼喘著粗氣。

所有人都噤聲不言，驚惶萬狀。

我嚇得大哭：「我又沒說什麼，剛想誇一句，靈果這次蒸得不錯，是我喜歡的軟水，可是盤子用得不對，我不喜歡這個顏色！」

「不要小看餐具，款式，尤其是顏色，能夠左右一個人的心情。冷色系抑制食欲不說，食物也會被藍色襯託得寡然無味。所以，我不喜歡藍色有錯嗎？」

「九長老何至於此，這就是一宗長老所說的盛情款待嗎？」

「那我走！」

13

見我動真格，九長老忙攔住我的路。

原本意氣風發的九長老，仿佛瞬間蒼老十歲。

初見時一絲不苟的束發，此刻再看，鳥窩般蓬亂，一身無相門的袍服也盡是褶皺，活像個身形伛偻的老翁。

九長老恨恨咬緊牙關，毅然赴死般，用決絕的語氣說道：「好，我這就去換餐具，不知虹霓劍喜歡什麼顏色？」

見對方態度尚可，我見好就收，順勢提出一堆要求。

譬如，我個人喜歡黃色：「黃色能夠刺激大腦皮層，讓人感覺到溫暖舒適不說，食欲也會更上一層。不過單單是黃色，又會覺得單調，最好是搭配著來……」

我吧啦吧啦，險些說幹口水。

九長老無筆揮毫，眼前躍然浮金，字字雄健。

起初也是飄逸瀟灑。

漸漸地，眼前的空氣不夠寫，他又朝側畔挪動……

一圈已然寫滿，他隻得見縫插針……

靈氣亦是漸趨稀薄，浮金漫散，字字失節……

寫到最後，九長老已是汗下如流，雙腿顫顫。口鼻最大程度張著，呼哧呼哧如犁地的老牛。

冥想中的玉千衍驟然睜眼，我才意猶未盡地抖抖劍穗。

「先這樣吧。」

九長老起身時，我清楚地聽到，他的雙膝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小弟子忙上前攙扶，反被他劈手拂開。

抬掌一抓，浮空金字神奇地被他攏入袖中。

「在下這就去準備，這次定叫虹霓劍滿意！」

哪怕他誇下海口，折騰足足有三日工夫，才算是讓我稱心遂意。

眼見我吸幹淨靈果內的靈氣，還沒等九長老抹汗松氣，我又開始委屈地嚶嚶嚶。

「寢具好不舒服，這幾日我都沒睡好。尤其是床鋪，織物過於粗糙，膚感欠佳，貼身接觸的，要講求柔軟細膩。不知道你們這邊有沒有『支數』一說，我之前起碼要睡 200 支數的床品，200 支少 1 支都不成的。」

玉千衍伸出掌心，接過被我吸幹淨的幹癟靈果。

「夠了。」

「我偏要說，我就要說，床褥睡著好不舒服！」

就床品的品質問題，我侃侃而談。

玉千衍眉睫打下一弧彎彎的影，倒是安靜。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

我吧啦吧啦說個不停，沒注意到異狀——屋內的小弟子們神色驚恐，惴惴後退。

我後知後覺，發現不妥之處：「咦？哪裡來的如此蓬勃濃鬱的靈氣？」

循跡看去，竟是九長老。

14

隻見，九長老渾身靈氣逸散，亂如飛絮。

且須發疏狂，表情更是猙獰可怖，如一頭瘋於山野的雄獅。

九長老忽地雙臂上舉，吼聲如貫耳風雷：「啊哈哈哈哈！天道啊天道，你何其促狹，竟派一把劍來折磨我，一把劍，竟如此嬌氣，啊哈哈哈，講究吃不算，她還講究睡，講究完睡，她是不是還要講究穿！」

原本我還有點害怕，猛地往玉千衍懷間鑽。

九長老提到穿的問題，那我可有話要說了！

「對了，你們無相門有煉器厲害點的嗎？我實在不喜歡目前的劍鞘，想換成比較柔軟親膚的材質……」

沒想到，聽完我的話，九長老忽然更瘋了。

他猛地抓亂自己的頭發，仰天長嘯。

「啊啊啊啊，賊老天，你何苦派個討債鬼來折磨我！」

瞬時間，靈氣暴漲。

據聞，瘋魔的九長老轟碎了無相門兩座山頭。

是掌門與幾位長老合力，才制住他。

掌門咬牙切齒道：「九長老險些生出心魔，千衍仙尊，不過是一點點靈石，行事何必如此狠絕？」

玉千衍神情頗為費解：「沒有。」

掌門沒耐心再糾纏下去，命幾位長老取來乾坤袋，丟過來。

「靈石一顆不少，另外那些，是我與幾位長老另湊的，足夠整個青溪宗修煉五年所用，千衍仙尊，還請回吧！」

玉千衍倒是沒廢話：「打擾了，告辭。」

我生出不舍，主要是，無相門可比青溪宗富庶許多。

「我可以不走嗎？掌門掌門……」

我蹦蹦跳跳要去找掌門說情，沒等到近前，卻聽砰咚一聲巨響。

無相門掌門惡狠狠地關上山門。

幾隻受到驚嚇的鳥雀嘰嘰喳喳從我頭頂飛過。

「切，小氣！」

我轉過劍身去看玉千衍：「玉千衍，我不想走，能不能留下來？」

玉千衍深吸一口氣，竟直接捏住我的劍尖，揪住我，往無相門的山腳下拖。

「不可，必須回去！」

「不回，我不想回，我想留在這裡！」

山門內，幾人的耳朵緊緊貼在石門上偷聽——正是無相門的掌門與幾位長老。

「可算是走了。」

「真是個討債鬼！」

15

情況有變。

玉千衍沒帶我回青溪宗，而是轉道改去無為劍宗。

隻因玉千衍收到無為劍宗一封傳書，簡簡單單四個字：來，還靈石！

靈石不嫌多。

於是，玉千衍又強拖著我前去無為劍宗討債。

初入無為劍宗，便聽一聲暴喝：「劍來！」

山嶽震顫，雲海翻騰。

一把精光湛湛的玄鐵劍，劈空凌飛，勢如破竹。

須臾，數把靈劍御風而起，劍光如霜，照徹劍宗七十二峰。

劍宗弟子們個個意氣高昂，並指挽劍，口中高喝：「劍意！劍意！」

場面頗為震撼。

玄鐵劍繞著劍宗環飛一圈，忽地嗡鳴陣陣，劍尖直指玉千衍！

「千衍仙尊，許久不見！」

玄鐵劍堪堪停在玉千衍鼻尖前一寸，再難逼近。

玉千衍微微頷首：「連嶂劍尊。」

打招呼的長髯大漢沒有收回玄鐵劍的意思，周身劍意忽然爆裂，洶洶如燎原烈火，摧山坼地。

「玉千衍，我們已許久沒有切磋過，要不要同我一戰？拿起你的劍！」

連嶂劍尊用劍尖指著我。

劍宗弟子們露出期待神情，早就想目睹九幽大陸第一人的風採，手中的靈劍更是震動不止。

一時間，劍光綴連成海。

劍意滔滔。

我嚇得往玉千衍身上蹿，不慎踩住他的腳。

頭頂，傳來他一聲悶哼。

「下來！」

「我不！」

忽感天旋地轉，是玉千衍攥住我，橫在胸前。

我忙掙扎起來，好不容易才脫手。

「告、告辭！」

沒等成功逃離，半途便被玉千衍輕松擒回。

我嚇得剛要哭叫抗議，玉千衍衝已經擺開陣勢的連嶂劍尊說道：「不了。」

沒想到會被拒絕，連嶂劍尊怔忪不已。

「為何？」

玉千衍看向自己的手，使用過大稔宗制作的嫩肌膏之後，他手上的薄繭已經褪去，新生的皮膚隱隱泛紅。

「最近在保養。」

連嶂劍尊看向他的手，嘴角抽了又抽：「不知千衍仙尊在保養什麼？」

玉千衍似乎很懷疑他的智商：「當然是保養我的手。」

轉身前，他不由垂眼看向我，多說一句：「我手上都是薄繭，虹霓劍很是不喜。」

玉千衍又去看連嶂劍尊的手，果不其然，厚厚一層老繭。

他嗟嘆搖頭：「你的玄鐵劍竟不嫌棄。被你攥住，它應該覺得不舒服才對，可能虹霓劍要嬌貴一些，我手上稍有薄繭，她都會難受到哭鼻子。抱怨我的手掌弄得她渾身刺痒，很不好受，偶爾還會刮得有些疼。」

話尾，他看向連嶂劍尊手中的玄鐵劍，目露同情。

原本安安靜靜的玄鐵劍，忽而發出細小的嗡嗡聲。

它似乎覺得難受一般，悄然擰轉了一下劍柄。

不隻是玄鐵劍，在場的靈劍經玉千衍一說，劍身隱隱都感受到一絲不舒爽，主人手上的厚繭從未如此刻一般，使得它們心煩意亂。

靈劍的振動聲漸漸多起來，如風過山谷。

偏我靈機一動，樂顛顛跑上前做生意。

第一個朝玄鐵劍兜售道：「大稔宗煉制的潤膚嫩肌膏要不要？可祛繭嫩膚，用過之後，他好，你也好！」

玄鐵劍明顯有些意動，黯黯劍身掠過一線流光。

連嶂千尊氣狠狠地瞪視我：「不需要！我一個大老爺們，何須用到此物！」

被拒絕後，我又轉而朝玄鐵劍說他的小話：「你的主人一點都不在乎你的感受，他根本就不懂得珍惜你，你以後流的淚，都是今日你腦子裡進的水！」

說罷，我便一溜煙趕緊逃。

刺激！

太刺激了！

連嶂仙尊氣得吹胡子瞪眼，卻拿我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