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絲雀認錯金主後

第3章

兩句話聽得我額頭上的青筋直跳。


我忍住滿臉黑線:「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


「富貴,你爹兇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心裡還想著那個小白臉。


「還不讓我跟你告狀,這麼大的家,連個給我撐腰的人都沒有~」


10


他摟著我的畫架不松手。


他看出我心情不好,故意逗我高興的。


我沉默半晌:「說吧,想讓我畫什麼。」


他抹了一把眼淚,獻寶似的拿出放在口袋裡的照片:「這張照片有你有富貴,再加上我就行。」


失憶的小狗能有什麼壞心思。


我把照片夾在畫板左上角。


江愈殷勤地坐在我身邊。


背景用了大片濃鬱的綠,還有四月的槐花。


富貴脖子上是那個太陽,毛茸茸的尾巴繞在我的手腕上。


腦袋往江愈手心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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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愈穿著灰色的連帽衛衣,眼皮懶散地垂著,不笑也勾人,更何況笑起來。


「周昀,你知道自己眼下有顆紅痣嗎?」


我挑眉看江愈。


他拿著湿潤的畫筆,筆尖沾了一點朱砂,落在我眼下。


那點紅,分外昳麗。


江愈不知道,其實我還畫了一張。


昨晚那個湿漉漉的陰雨天,雨珠在街上砸起水霧,我和江愈在傘下接吻。


他閉著眼,骨節分明的手掌陷在我的發絲裡。


隻有我們兩個。


他脖子上有一個牙印的紅痕。


這張富貴不在。


小孩不能看。


所以我在他手腕上的太陽吊墜寫了富貴的名字。


我把江愈送我的那朵花放進了畫框裡。


一朵幹透了的槐花。


11


賺錢養江愈的第一步,就是將司黎吞掉的錢要回來。


我提交了拍賣行的所有評估,和司黎籤的合同。


還有那筆看上去有些可憐的款項結算。


以前我不在意,可現在我不是一個人。


少爺得好好養著,很費錢的。


這頂多算是民事糾紛,數額巨大,也拖不死他。


司黎還躺在醫院。


他收到法院的通知書後,氣急敗壞地罵我瘋子。


他踩著我的心血起家,現在卻厚顏無處地反過來汙蔑我敲詐。


那比不上他從我這裡拿走的十分之一。


我淡淡開口:「臨床試驗作假,虛報隱瞞不良反應。」


對面卡了一下,立即反駁:「你胡說什麼!!」


醫院裡那天醫生偶然提起的 N12,是司黎公司產出的新藥。


我在網上翻了很久,才找到相關的信息。


還有受害者的家屬。


我繼續開口:「N12 初代核心理論是我大學畢業那篇論文,我比你知道那副作用多大。司黎,你盜取我的實驗成果又他媽踩著人命掙錢,你有沒有良心啊!」


我和司黎同期畢業。


因為精神問題,我無法從事這種壓力過大的研究。


於是那些成果隻寫了他一個人的名字。


司黎語速又急又快:「你永遠這麼理想化。」


「是藥都有風險,但風險數值都在可控的範圍內,根本就不會出事。況且他們都已經病入膏肓了,我那是在給他們希望。」


我冷笑:「你那個公司馬上就準備敲鍾上市了吧?」


一旦發生數據造假,藥企和研發人員都會被列入黑名單,終身不得進入相關領域。


司黎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幹嗎!」


我聲音平淡:「把賣畫的錢還我,還有我媽的肖像。」


他不可置信:「你兜這麼大圈隻是為了要錢?」


司黎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


「我要給他買表。」


「誰?」


「江愈。」


我坦言。


司黎被噎得說不出話。


在他眼裡我從來不會做多餘的事,如果做了,也隻是為了惡心他。


司黎連說了兩個好。


「你那時候嘴上那麼愛我,連債都舍不得給我還。現在對他兩百萬的表眼都不眨,你他媽還真是大方啊。


「你這麼舍得砸錢,也不知道他想起來之後,還記不記得你。」


我沉默半晌。


記不記得很重要嗎?


那時候我連賣房合同都籤了,低聲下去找所有認識的人借錢,沒日沒夜地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讓出版社拿日夜折磨著我的病當賣點。


甚至違背良知去造假畫。


就是為了替司黎多還點。


可他呢。


走到最後全憑良心。


所以江愈不記得又能怎麼樣,他隻是回歸正軌,又不是死了。


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沒他我可能會難受。


但也隻是多添幾個藥片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我還是沒忍住,問司黎:「江愈究竟和你什麼關系?」


「他就是我養在身邊的一條狗,隻有你拿他當個寶貝——」


傻逼。


我直截了當掛斷了電話。


他打錢速度很快,連我媽的那幅肖像也送到了路上。


我當然不隻是為了要錢,他說的所有的話以後都是證據。


隻有完整的證據鏈,才能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我捧回了那塊表的時候,江愈都愣了。


他沒接,先滿屋子看了一圈,又扯著嗓子喊富貴。


富貴拖著尾巴慢悠悠地從臥室出來。


他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不會去賣腎了吧?」


江愈掀開我的襯衣,往後找刀口。


「你哪來的錢?!我告訴你我不同意,我要報警!我要把給你開刀的那個庸醫送進去!」


他真的。


懷疑我賣貓賣腎,也沒懷疑我給他買假表。


「不就點尿嗎,我沒那麼矯情。」他摸了摸,然後放回了盒子裡,神情鄭重,「我那塊是假的。」


我側眼看他:「少放屁。」


「周昀,我無以為報,你給我個名分吧。


「要不我給你一個也行。」


我沒忍住笑:「法律隻會保護財產,不會保護感情。」


「況且你我之間的感情本身就不在法律框架體系之內。」


他立馬就蔫了,神情恹恹,像隻被淋得水湿的狗。


我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改口:「等你想起來之後,我就給。」


他眼睛湿紅:「我萬一一直想不起來,就得無名無分跟你一輩子。」


我真受不了哭包。


還是拎了東西,去他家見了家長。


江愈像是得了甜頭的小狗,尾巴搖得跟螺旋槳一樣。


我抿了抿唇,忍了許久的笑還是沒忍住。


那滋味青澀又生甜。


12


江愈家在半山腰的別墅區。


說是見家長,可隻有院子裡的兩個墓碑。


墓碑上江愈父母的照片眉眼溫和。


他父母車禍去世,除了花不完的錢什麼也沒給他留。


那些因為年輕被造謠的別墅和車,都是江愈父母留下的。


唯一一條手鏈,他還系在了富貴身上。


江愈找了很久,才從別墅的保險櫃裡翻出了幾根金條。


非要給我。


說是算家裡長輩給的紅包。


「第一次來,別人家都給。


「不能讓你吃虧。」


江愈話音還沒落,直接低頭就栽了下去。


我臉色陡然一變,臺階很高。


我撲過去接住他的時候,膝蓋磕得青紫。


我腿疼得站不直,可一刻都不敢耽誤。


背著他往山下跑。


看見救護車的時候,我才松了一口氣,跌在地上。


那個時候,左腿已經脹得不行了。


骨裂。


打了石膏。


江愈這覺睡得有點久。


躺在病床上再睜眼的時候,望著我,眼裡都是陌生。


「你……」


我垂著眼遮住眼底復雜的情緒,牽強地扯出笑:「好好休息。」


我想過他會恢復記憶,但沒想過會這麼早。


「欸……」


我拄著拐杖,步履僵硬,沒敢停。


也不敢回頭。


生怕最後沒法收場。


那本來就是我偷的。


13


少了一個人之後,屋裡空蕩蕩的。


富貴跳到我懷裡,我伸手撥了撥那個太陽的吊墜。


它眼睛望著門。


我拍了拍它的腦袋:「別看了,他暫時還回不來。」


富貴耷拉著腦袋,趴在我懷裡。


不過短短半個月,沒想到後勁這麼大。


我好像能在房屋各個角落看見他。


於是,我清醒地認識到,我病情開始嚴重了。


半夜我能感覺到他躺在我身邊陷下去的被子,可伸手摸是冰涼一片。


被停掉的藥又加了兩片。


我能看見他的時候變少了。


然後我停了藥。


幻覺見多了,摸到實體的時候總有一種失真感。


「周昀,你還是人嗎?把我一個人留在醫院?我是失憶了,又不是傻了。」


他嗓音有點啞,眼裡壓抑著濃烈滾燙的情緒。


「你說過等我記起來,就給我一個名分。」


溫熱的呼吸停在耳邊,我眼睛有點熱:「你給富貴寫在太陽吊墜上的名字掉了,那畫你也沒拿走,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富貴從我腳邊擠過來,興奮地勾著江愈的褲腳轉圈。


小貓哪知道大人之間的事,它隻知道親人回來了。


他俯下身,撥了撥富貴脖頸的吊墜。


「那不是太陽,是向日葵。而且——我也不是金絲雀,我是來找你要名分的。


「我在醫院躺那兩天,小護士都傳瘋了,說我是金絲雀,被包養了。金主為了爭我大打出手,這麼離譜的東西還真有人信。


「周昀,你覺得好不好笑?你怎麼不笑啊。」


「……」


哈哈,我有點笑不出來。


「江愈,你還不知道周昀有精神分裂吧?


「你那天沒看到吧?」


司黎的聲音驟然響起。


江愈眉眼平寂, 沉默地佇立在街角。


我一下子慌了神。


「你別聽他的。


「江愈,我病好了, 你別怕我。」


我慌亂去拉他的手。


在我即將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手移開了。


抓空了。


我愣住,呼吸一窒, 又冷又痛的鋼刃似乎直接劈在了心髒上。


下一秒江愈的手捏成拳,揮起一拳打在司黎臉上。


司黎狼狽地跌在地上。


江愈眯著眸子,眼裡怒火翻湧:「你傷天害理爛命一條,可周昀不是。」


「惡意誹謗造謠, 透露他人隱私, 司黎, 老子讓你牢底坐穿!」


江愈下手狠,司黎額頭上都是血。


江愈用另一隻沒沾血的手,緊緊和我十指相扣。


司黎慘笑著問我:「那些東西你是怎麼拿到的?」


他踩著累累白骨,因為溝壑難平的貪欲。


我冷淡地看著他:「當人拼了命想活下去, 卻被利用當成工具,隻能躺在床上受盡苦楚的時候, 他們總要討一份公道。」


「這公道,錢買不來。」


司黎問:「你為什麼……」


我盯著他, 語氣平緩:「我不想看見我的成果淪為你的幫兇。」


即使我永遠沒有機會從事這個行業, 我也會插手。


科研的初衷, 是以造福人類為目的。


盡頭不是沾滿銅臭味利益至上。


總有人要是屠刀。


江愈吹了個口哨:「富貴,跟爸爸回家。」


他抬手摟住我的肩膀, 另一隻手抱著富貴。


走得利落。


司黎的公司牽扯過深,他涉嫌故意隱瞞、數據造假。


還被查出收受賄賂, 影響惡劣,不出意外會在監獄裡蹲到七老八十。


如果他能活到一百歲,或許能等到活著出來的那一天。


14


「你連富貴都舍不得少喂一頓,怎麼忍心看我餓著?」


江愈在富貴的碗裡倒滿了貓糧。


「這些它不會挨餓了, 你隻負責喂我就行。」


「……」


江愈暗示意味明顯。


從江愈進門起,就黏著江愈的富貴,猛然被捏著後脖頸的皮毛拎起來。


它滿眼茫然。


「注意隱私,非禮勿視。」


他將貓拎到外間,幹脆利落地鎖上門。


「那小白臉有什麼好看,看我。」


「作(」絲帶被打包成了蝴蝶結。


他攏著我的手, 引誘我動手拆掉。


絲帶滑落那一刻,他將我拽進懷裡。


「主人, 請盡情享用您的禮物。」


15


很久之後, 我從車裡後備箱找到江愈那天掉進去的手機。


我問江愈為什麼那天會出現在地下車庫。


江愈說:「那天我是來扶貧的。」


「聽說你把畫都賣了,我沒你聯系方式, 找官方要的,接通了才知道是司黎。他在酒吧給我塞過名片,我怕染病沒接。然後他就滿世界造謠,要不是老子失憶, 我早找人撕了他的嘴。」


我哭笑不得。


他一開始就是為我來的。


我收拾畫室的時候, 不小心把放在櫃子上邊的寫生本碰了下來。


那是我第一個寫生本。


時間太長了,紙頁都泛著黃。


落下的瞬間——


幹透了的槐花掉出來,紛紛揚揚下了一場雨。


隻屬於我。


夾在其中的畫紙也散落,露出大半。


年少青澀的江愈站在清澈的湖水邊, 滿眼赤誠。


在素描紙上,目光迢迢。


隔著遙遠的時間,和我對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