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一夢

第3章

李長虞聽聞我要嫁給裴寂的事,怕是徹夜難眠了。


7.


月梨在車內給我打著扇,圍場頗大,一時半刻還到不了。


我斜靠在榻上,忍著困意,聽她在我耳邊絮叨。


「也不知二殿下使了什麼法子,能讓聖上許她來圍獵,殿下可得小心些。」


我雙眸微睜,「管她什麼法子,能讓父皇準她出宮,就是她李長虞的本事。」


「吩咐你的事情都交代下去了嗎?」


月梨笑著回答:「定不負殿下所託。」


風習暑日下,朗朗豔陽頭。


家眷都被安置在圍場圈出的一片空地上,最中心是皇族所在。


我才坐下不到半晌就見著李長虞被宮人簇擁著姍姍來遲。


「長姐安好,多日不見長姐氣色更好了些,想來是宮裡養人。」


李長虞的眼睛似小兔子般,紅紅的惹人憐愛。


我懶得搭理她,端起面前的茶盞自顧自地喝著。


她見我不說話,接著說:「春搜之日,文武狀元皆會在此一較高下,乃我朝傳統。這可是相看驸馬的好機會,長姐也太不講究。」


茶盞落桌,我定眼瞧著她:「哦,是嗎?我的親事已有著落,就祝願妹妹心想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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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虞虛偽的臉上在聽到親事的一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


那可是她從年少就喜歡的少年郎,被我橫刀奪了去,怎會不恨呢。


周圍交頭接耳之聲漸起,我心知應是裴寂到了。


遠遠地,我與那馬上之人四目相對。


他身姿懶散,高束的發髻就以一支木簪固定,紅衣黑馬,顏色當真好。


怪說不得能讓李長虞情根深種。


接連兩世都為他奮不顧身。


皇祖母是最後到圍場的,父皇一聲令下,宗親大臣之子皆策馬揚鞭。


清風徐徐,圍獵即將接近尾聲,王宮子弟皆拿回自己的勝利品緩緩歸來。


李長虞正悄聲跟身旁宮婢咬耳朵。


不多一會兒月梨告知我紅瑩急匆匆地從太子哥哥帳內走出。


我以身體不適為由回到帳內,跟青眉互換衣衫。


而我扮作青眉一直在殿外候著。


李長虞果然派紅瑩前來下藥。


看著阮靜怡身旁的兩個侍衛將假裝昏睡的太子哥哥抬了進去,月梨則是先一步去找到李嬤嬤稟明皇祖母還有父皇。


進帳後,一直隱身在哥哥周圍的暗衛現身打暈了紅瑩及侍衛。


暗衛稟報,李長虞帳內躺著裴寂。


我沒料到李長虞竟然會給裴寂下藥。


暗衛順手將裴寂撈了出來,一盆冷水澆上去讓他在帳外醒神。


青眉扒光李長虞的衣服,與李長虞躺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我們三人悄悄退出帳內,換好衣衫,靜待事態嚴重起來。


隻怕今天家醜聞要人盡皆知了。


皇祖母最先趕到,並下令將我的帷帳裡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


李長慶和李長虞跪在帳內,兩人上半身隻著裡衣,榻下還有全裸的紅瑩以及被打暈的兩個侍衛。


我換了一套衣衫與哥哥一同前往,帳外裴寂的臉黑如鍋底一般。


拉開帷帳的同時,哥哥立即轉身出去。


不管怎樣,自己的親弟妹同床共枕,身下還有宮婢侍衛伴隨。


傳出去,天家的臉算是丟盡了。


最絕的是李長虞醒來就抱著裴寂的腿說:「躺著的不應該是你嗎?為何會是三哥?」


父皇頭疼得要命,像躲瘟疫般先行一步,將他二人交由皇祖母全權處理。


李長慶跪在中央,猛地抬頭,殺人ŧú⁵般的眼神看向我:


「定是你這個賤人害我!是你身邊的青眉跟我說父皇傳我去圍場。」


青眉立即跪下:「太後明察,奴婢早就被殿下送去太子殿下身旁,一早便隨太子殿下先行出宮,何來時間去三殿下府內告知。」


隨行太醫從李長虞帳內過來:「稟告太後,在裴縣令吃剩的茶水裡發現了迷情藥,隻是計量不多。」


李長虞大驚:「不是的,皇祖母不是我下的藥,我是公主,不會使這下作法子。定是長姐,長姐冤枉我與裴郎。長姐她不喜我,她這是想毀我清譽啊,請皇祖母明察。」


我漠然地看向李長虞:「裴寂本就與我有婚約,我做甚要下藥與你倆。再說,裴寂不是你邀請著去你帳內一敘的嗎?妹妹你有什麼要緊的事需要邀請我的未婚夫婿去到你的帳內呢?」


跪著的青眉連連叩頭,「殿下恕罪,奴婢的母親與弟弟皆在二殿下手中,對二殿下的話隻能唯命是從。可二殿下要我下藥與您跟太子殿下,殿下於我有恩,奴婢下輩子攜草環都難以相報。」


「奴婢抵死不從,這時三殿下進來便將茶水喝了去,才釀成大禍。奴婢隻求一死,願太後及殿下能饒恕奴婢的家人。」


「先將這宮婢打入大牢,等候發落。」皇祖母轉頭看向李長虞,冷聲道:「長虞我雖不喜你母後用齷齪手段奪得後位,可念你隻是襁褓中的嬰孩,我也有心教養與你。拗不過你母後每每去皇上處哭訴說幼子無母實在可憐,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不曾想竟也教出個心機深沉,喜歡爬床的蠢貨。」


「叫你閉門思過,你耐不住性子非要出來,如今傳出兄妹苟合這等醜事,我斷斷容不下你兄妹二人。」


李長虞還不死心,瘋狂嘶吼著,「母後呢?我要見母後!」


皇祖母氣得不輕,著人將李長虞與李長慶塞入兩輛馬車,分別去往不同的方向。


我扶著她回到車輿上,吩咐李嬤嬤好生照顧。


收尾的事交由太子哥哥。


隻是李長虞想活命,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8.


一出帳子,我便被裴寂扯到僻靜處。


月梨守在一旁,做出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樣子。


「月梨,我與裴縣令有話要說,你去車上等。」


「裴縣令要與本宮說什麼?」


裴寂俯下身,勾起嘴角:「我倒是小看你了,沒想到當日搶先生餅子的小女孩兒竟是當朝公主。」


「你呲牙裂嘴與小兒搶食的樣子真是叫裴某久久無法忘懷。」


「裴縣令若是想敘舊就請等到婚後,本宮傳召你入公主府時。」


裴寂仿佛聽不見似的,「殿下這是打算放過李長虞?」


「既往不咎太虛偽,我喜歡風水輪流轉。」我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太多,我怕你夜不能寐。」


裴寂假意抖了抖身子。


9.


三日後我與哥哥將搜集到的阮家貪汙、受賄、草菅人命、逼良為娼的所有罪證以及李長虞並非父皇親生女的消息一並告知。


並帶了徐公公以及當年先皇後產女時的一應人等盡數找到,拿到了口供。


人證、物證具在。


阮靜怡供認不諱。


父皇震怒,當即卸了阮靜怡的釵镮入殿面聖。


阮靜怡跪在殿中央,臉上的巴掌印尤為醒目。


我進殿後,目光掠過她,徑直走向父皇身旁。


父皇負手立於「仁孝禮儀」四個字的牌匾之下。


「靜怡,為何如此對我,夫妻十餘載。朕,哪裡對你不住?」


阮靜怡直勾勾地盯著我:「夫妻,哈哈哈哈哈……聖上您何時當臣妾是妻。」


「當年我與聖上已然成親,聖上也未曾繼承大統。魏婉乃我閨中好友,惦記我有孕,入府來探望。我念她好意,留她在府內用膳,不曾想撞見了陛下。陛下對魏婉一見傾心,央求當時還不是太後的貴妃娘娘賜婚。臣妾甘居側妃,將正室之位拱手讓人,誰讓那時臣妾的母家確實不如魏家。」


「後來魏婉在聖上之後懷孕產子,臣妾的孩子還未出生便夭折,本該是皇長子的兒子早夭,魏婉的兒子實在好運,既是長子又是嫡子,臣妾實在是怨啊,可魏婉與我閨中交好,臣妾實在不忍心將怨氣撒在她身上。直到臣妾一日在小花園遊玩之時聽到了魏婉母親與侍女說的話,她們魏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將女兒當成投靠新主子的物件。」


「我被哥哥送進了王府,魏婉也被魏家送了進來。同為女子我雖並未為難於她,但是她這樣一個心高氣傲本該與心愛之人共結良緣,被你橫刀奪愛!」


阮靜怡站起身,惡狠狠地指向皇上。


父皇驚愕道:「我不知道,當時婉兒已有婚約。」


「你當然不知道了,你這個色令智昏的小人,當皇子之時就诓騙於我,而後看上魏婉又強行賜婚。魏婉在家中絕食以表心意,卻被魏府上下人等輪番勸說以家族利益為重。你以為她如何會早產,又如何會難產!」


「因為,魏婉她早已心存死志。她不想生下李長沅,這樣又與你多了一份羈絆,她這一生為家族活著,為太子活著,從來沒為自己活著。」


阮靜怡話鋒一轉,「李長沅你才該好好謝我,不是我攔下她一直喂自己朱砂,你根本活不到出生。你以為眉心那一點朱砂痣是恩賜嗎?不,是你娘想打掉你的象徵。」


「我讓徐公公將你送出去,還給了他一大筆銀子將你好好撫育成人。這無恥小人,貪婪無度竟然用你一直要挾於我。」


「魏婉,你看看,這就是皇權。」


她最後看了一眼父皇,帶著點決絕,「長虞是誰的孩子,你永遠別想知道。皇權之下, 誰又比誰幹淨呢?」


話畢一頭撞向柱子。


我垂著頭,一言不發。


可笑!


我原以為自己是父皇與母後恩愛的象徵。


沒想到這些都隻是我單方面的臆想罷了,我自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的母親原來是最想殺死我的人。


我以為阮靜怡上輩子處處針對我, 是厭惡我,厭惡哥哥, 厭惡母後。


原來她隻是平等地怨恨每一個身在皇家的人。


我的復仇究竟有何意義?


10.


從正殿出來,我帶著月梨急匆匆地去往李長虞所在的宮室。


從圍獵歸來她便被皇祖母囚禁於皇城最偏僻的住所。


她正在殿內瘋狂地咒罵我,見我進殿,伸手抓我的胳膊, 甚至想咬我。


隻是她十五年來的養尊處優如何與我這市井長大的人相比。


我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她撇在一邊,月梨架住她, 不讓她近身於我。


李長虞瘋狂地掙扎:「李長沅你想幹什麼?皇祖母隻是將我暫時關禁閉,我還是公主,你是看我笑話的嗎?」


「我母後遲早收拾你。」


「叫你的人松開我!」


「李長沅,我殺了你。」


我的表情更加冷淡, 「你母後死了, 一頭撞在正殿的柱子上。父皇廢了你母親的後位,你也不再是公主。」我盯著李長虞的眼睛一字一句說:「你是阮靜怡跟她哥媾和生下的野種。」


我掐住她的下巴,「你知道青眉為何背叛你嗎?她心悅我的哥哥,自然不會讓他中了你的計謀,原本那天你是想讓我與李長珏躺在那床上的吧,毀了我, 順道毀了太子。但是青眉一早就將你的計劃告知我。」


「家人,是她的底線。你數次威脅, 她做也是死, 不做也是死。不如投奔我。」


「還有你的三哥, 那也是個蠢貨, 我上輩子怎麼就沒看出來呢?你兄妹二人與阮丞相這麼相似。」


「混淆皇室血脈, 李長慶活不長了。不久聖旨就會到藩地。」


李長虞聽到此處, 精神已經開始不正常了。


她捂住自己的腦袋, 嘴裡喃喃道:「不可能, 舅舅怎會是我的父親,你騙我!」


「你騙我!」


「我是公主, 身份貴重, 我才不是野種。」


「我不是。」


李長虞瘋了,如同夏日被風吹落的落葉,無聲無息。


可我怎麼還是開心不起來。


11.


歸寧時我單獨觐見父皇。


希望他降我為郡主,不在外設公主府。


父皇長嘆一聲,準了我的請求。


哥哥攜著已然大了肚子的青眉在我啟程前來探望我,因在京中無公主府我就不能長留於帝都, 需跟裴寂一同赴任。


皇祖母以為我是為著裴寂的前程著想, 我搖搖頭。


並且再三囑咐李嬤嬤照料好皇祖母。


裴寂騎馬撩開我的簾子:「長沅,此去路途遙遠,為夫怕夫人想家的緊。」


我笑得假, 「天高雲淡任我飛, 裴縣令怕是忘了我與你的約定了。」


裴寂眼中煙波潋滟, 極度魅惑,向我咬著耳朵,「不就是假夫妻嘛, 日子且長著呢。」


「夫人可別被為夫勾走了魂。」


我移開視線,餘光發現他還在看我,沒好氣地笑出了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