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苦瓜大隊
第1章
我在網上養了一隻【電子寵物】。
她沒文化,是個嬌妻,嫁給比她大二十歲的農村男人,生了三個兒子後還不夠,美滋滋地炫耀著自己的寶媽生活。
所有人都把她當笑話看,我也一樣。
直到那天晚上我突然刷到她更新的視頻。
沒有一個人回復也沒有一個贊。
我疑惑地點進去。
隻見她待在攝像頭前一動不動,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床上。
她突然笑了,像是指著屏幕前的我一樣伸出手。
「你羨慕我的生活嗎?」
突然一陣眩暈,我猛地睜開眼,一個滿嘴惡臭的男人甩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他怒氣衝衝地說。
「死娘們,還不快給我做飯?」
1
誰都會刷到那種視頻吧,沒文化的農村女人對著屏幕炫耀自己的悲慘生活。
環境極其惡劣,床單被罩全都髒兮兮花糊糊的,孩子們穿著破爛骯髒的衣服,在旁邊跑來跑去。
女人開著最大的美顏,視頻上還貼著白字。
「我一下能生三個兒子,氣死那些生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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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四十八歲的老公天天隻穿牌子貨,嫉妒不死你們。」
好像是在故意抓人眼球,入鏡的她老公比豬長得還抽象。
我樂出聲,沒有劃走視頻,反而津津有味地點進她的主頁。
「有玉,還摸魚呢?」
同事走過來瞥了眼。
也許是最近壓力太大,看著這些視頻竟然莫名地讓我的心情緩解了不少。
「有啥好看的啊,嬌妻一個。」
我笑了笑,回她:「尊重他人命運,當消遣看看也不錯啊。」
我點開評論區,果然,一片嘲諷和罵聲。
但女人一個個反擊了過去,她將所有罵她的評論定義為嫉妒與眼紅。
「等你們老了癱瘓在床沒人照顧的時候看吧,死光棍剩女們。」
「到時候沒兒子的人死了都沒人給掃墓!」
我越往下看越覺得有趣,點了關注,隨手打了個評論。
「愚昧。」
說罷便把手機放在一旁,開始了工作。
忙碌一天後等我再打開手機,平臺上多了一條回復消息。
我挑了挑眉,看見那人的名字:【孫家好媳婦。】
那女人果然回復我了。
我有些興奮地點開看看,看她會說些什麼,再給我增添些笑料緩解一下疲憊。
【你以為你自己過的多清醒?】
我愣了一下。
女人的頭像還是自己的肥豬老公和三個大胖兒子,但我總覺得這句回復和她之前的回復不一樣了。
我上下翻了翻,發現她在回復了我之後,便沒有回復其他人。
而她的那句回復竟越看越刺眼。
我直接打回去。
【比你過的好就行。】
發完我就後悔了,總覺得自己像個幼稚的孩子。
我重重嘆了口氣,何必呢,還是刪了吧。
但等我再登上平臺,卻發現自己多了個粉絲。
是【孫家好媳婦】。
她關注了我。
我皺起眉盯著粉絲那一欄。
這個號是我記錄生活的號,沒幾個人看,她的關注就像一個窺視者突然闖入了我的生活。
我有些煩悶,緊接著點開她的空間。
本來想拉黑刪除她的,但突然產生的對比讓我停了下來。
我的空間全是家裡的貓貓狗狗,朋友間的聚會,闲時旅遊的照片,工作上的偷闲。
而她全是髒亂的生活,三個兒子和老公,還有婆婆的怒罵。
我竟然覺得竊喜。
她肯定也看見了我的生活,這或許讓我那句回復更有力了一些。
所以我沒有拉黑她。
【比你過的好就行。】
孫家好媳婦並沒有回復我這句話。
2
我一個人養了三隻狗。
在早上它們會輕輕地推開房間,用爪子輕輕地拍著我的臉,把我從睡夢中叫醒。
我笑了一下,今天也是一樣,小狗喘著粗氣舔著我的臉。
但它的嘴很臭,我皺著眉推開它,假裝生氣道:「不許舔媽媽了。」
往常來說,聽到這句話的狗狗會很乖地停下來坐在一旁。
但它今天卻沒有停下。
我困惑地睜開眼。
「媽......」
狗張開嘴輕輕地叫了一聲,發出來的聲音卻像是八歲男孩的呼喊聲。
我一驚,立刻將它從身邊推開。
可它立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發出嚶嚶的聲音低下頭。
我甩甩腦袋,也許是最近短視頻刷多了才會產生這麼離奇的幻覺。
為了安慰它,我笑著拍拍床,示意它上來和我一起躺著。
它一下子甩開剛剛委屈的心情,興奮地爬了上來,靠在我的懷裡。
「寶寶,剛剛是媽媽睡糊塗了。」
我輕輕地摸著它。
它衝著我搖著尾巴。
可等我從床上站起身時,卻感到一陣眩暈。
那一瞬間,我聽見有男人在我耳邊怒吼道。
「死女人你再敢反嘴我就打爛你的臉!」
粘膩惡心的口氣甚至都鑽進了我的耳朵裡,我驚恐地環顧了四周。
幻聽?
我低下頭,發現手機不知何時亮起了屏幕。
那裡一直播放著【孫家好媳婦】剛剛更新的視頻。
是她沒早起做飯,而被男人拳打腳踢的第一人稱畫面。
這與她以前單純秀生活的視頻完全不同。
我有些心慌地點開評論。
沒有一個人評論,隻有零星的幾個贊。
視頻裡女人沒有哭喊也沒有尖叫,她好似對這一切都麻木了。
而我不忍繼續看下去,點了暫停。
果不其然,女人在發了這種視頻後,粉絲數降了很多。
而我也在猶豫,手指在取關鍵上懸浮了很久。
有什麼好愧疚的呢?
這種人不是很多嗎,大家都是來看樂子的,何必為自己的生活添堵呢?
「叮咚叮咚叮咚——」
突然,女人更新的消息響起來,而且不止響了一次。
我皺著眉,刷新了空間。
【孫家好媳婦】一下子更新了十幾個新視頻。
而這些視頻無一例外,都是展示她被打的場景。
我閉上眼嘆口氣,還是點了取關。
可下一秒,就好像對我的回應一樣,我發現女人最新的視頻中配的文字是。
【這是我愚昧的懲罰嗎?】
很快,【孫家好媳婦】今天收到的第一條評論出現了。
【這不活該嗎?】
那不是我發的。
但我卻感到驚慌,因為好像什麼人把我的心聲發了出去。
「汪!」
狗狗在我身後猛地叫了一聲。
我關掉手機回過頭,卻發現它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眼睛卻沒有在看著我,那聲兇狠地叫聲也不是衝著我來的。
它是在看著我身後的什麼東西。
「你還想逃啊?你能逃哪去?」
我猛地回過頭。
是手機,它突然播放了女人的最新視頻。
「你想去找你的好姐妹是不是?她早忘了你啦!」
「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沒準她還會往你這個蕩婦身上吐幾口唾沫呢!」
視頻裡的男人對著鏡頭,猙獰地衝我笑著。
3
我沒有朋友可以傾訴這些奇怪的事情。
問了同事,她們也隻是說我最近太累了,出現錯覺。
「可能是你的手不小心點了手機哪裡吧?我之前也有過,打瞌睡朦朦朧朧的時候突然被手機發出的聲音嚇醒了。」
還算和善的同事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是咱們有玉太善良了,對這種事情容易共情。」
我勉強地笑了笑。
「有玉,那這種事情是不是常在你們那發生啊?」
我一愣。
發問的那人大概也是無心,她看見我臉色變得有些奇怪,於是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可我還是像當眾被扒開了衣服一樣,有些窘迫。
我是從農村來的人。
在我的戶籍地址上,一個饒口且無名的小村子永遠扎根在那裡。
我拼了命的去抹除自己身上從那裡帶出來的各種習慣,努力去融入這些人之間。
但就在幾年前,那個小村子登上了新聞。
警察在村子裡發現了好幾具女屍,且都是被拐賣來的女人。
新聞登上熱搜的時候,我聽見同事悄悄地說。
「有玉好像就是這個村子出來的?」
「啊,我整理過員工的資料,這個名字確實在她那上面看見過。」
就是在這一刻,我拼命穿上的偽裝被扒了個幹淨。
對著他們質詢的眼神,我無話可說。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網上那些更加苦命的農村女人身上,享受到現實無法提供給我的優越感。
至少我逃出來了。
也至少還有人逃不出來。
可那個同事無心的言論還是刺痛了我。
【你們那裡】像是將我從她們隔閡出來的魔咒。
那晚我回到家,猶豫了半天,還是打開了【孫家好媳婦】的空間。
女人沒有更新。
而舊視頻的評論區裡已經多了一批人。
有人在發照片炫耀自己真正美好的生活,他們發了個雙手合十的表情包,評論到幸好自己沒被爸媽生到這種地方。
也有人炫耀自己和戀人的親密照片,說幸好自己遇見了幸福。
當然也有人,他們看起來很關切,詢問孫家好媳婦怎麼樣了。
我覺得這一切都很刺眼。
就在我關掉手機打算睡覺時,女人更新了視頻。
我這一天一直在憋著那口氣,而就在我以為無法發泄的時候,她終於出現了。
我有些興奮,立刻點進去看看。
這個新視頻沒有一個評論,也沒有一個贊。
女人隻是靜靜地坐在髒亂的床上。
她披頭散發,但我還是看清了她的臉。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帶美顏濾鏡的臉,恍惚中,我覺得我好像記得這張臉。
我一定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
盡管她已經因為生子衰老不堪,因為挨打而鼻青臉腫。
但這張臉,卻依舊熟悉。
我努力回想著,一個名字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睜大眼睛,顫抖著嘴唇,就要將那個名字脫口而出之時——
女人突然笑了。
她伸出手,指著鏡頭。
「你羨慕我的生活嗎?」
突然一陣眩暈,我猛地睜開眼,一個滿嘴惡臭的男人甩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他怒氣衝衝地說。
「死娘們,還不快給我做飯?」
4
當我被一個陌生的,滿臉橫肉的男人打翻在地的時候,渾身的痛苦提醒著我這並不是夢,也並非幻覺。
「你他媽又裝聾裝死是不是?」
他揪起我的頭發,巴掌重重地扇在我的臉上,緊接著是拳頭、腳踢,甚至是猛踩。
我被這劇烈的疼痛衝昏了頭腦。
「你是誰?」
我顫抖著身子,想更快地躲掉男人的拳腳,但這副身體太過於沉重,就連開口都成了負擔。
男人愣住,隨即更加氣急敗壞。
他用了十分勁,掐住我的脖子。「你個狗玩意跟我裝蠢?」
我大張著嘴,就在快要窒息的時候,一些陌生的記憶慢慢回到了腦子裡。
啊,他就是【我】的老公。
【我】成了【孫家好媳婦】。
而更讓我痛苦的是,湧上來的這些記憶竟然沒有一處美好的。
比起身子正在經歷的痛苦,我竟覺得回憶更令我難過。
好像是出於活下去的本能,我討好地拍了拍他的手。
「老......公......我錯了......」
這話如此下賤,我無法抑制地流出眼淚。
男人愣住,他疑惑地,慢慢地松了手。
「怎麼,開竅了?」
我咳嗽著,口水不住地流,門口好像有什麼人在一直盯著我,我抬眼看去。
是視頻裡的那三個兒子。
他們嘴角掛著笑,看熱鬧一般看著母親被父親打到死。
「去,做飯。」
男人踹了我一腳。
我顫顫巍巍地爬起身,身子自主地走向了廚房,好像我真的是「孫家好媳婦」一樣。
廚房有一面鏡子,和廁所連接在了一起。
我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個熟悉的名字在我嘴裡打轉。
「成......」
「盼孫?」
我一下子回過頭,但隨即我反應過來,這並不應該是這個身體的名字。
是個老人在叫,她拄著拐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見我沒有反應,她不耐煩地又叫了一遍。
「真被打傻了?盼孫,叫你呢。」
我困惑地皺起眉。
「她不叫盼孫。」
老人先是一驚,隨即煩道。
「別又犯病,哪來的她,你不是盼孫誰是盼孫?」
我搖搖頭,不知為何,也許就連這具身體都在反對著這個名字,我繼續否認。
「我不叫盼孫。」
老人氣急,拐杖直接甩到了我的臉上,牙齒震晃著,好像松動了,流出腥甜的血液。
但不管她怎麼打我,我一直在否認。
「她不叫盼孫,她不叫盼孫......」
這個村子裡的人都聽說孫家媳婦瘋了,一直否認自己的名字,好像都不認得自己了。
隔壁的李家媳婦邊磕著瓜子邊走過來,她嘖嘖地看著我身上的這些傷。
「再這樣下去不就打死啰。」
我呆呆地手洗著一家人的衣服,這一切都仍不真實,我好像墜入了一個夢。
對,或許這隻是夢而已。
女人們調笑著,其中一個笑得樂呵呵地衝我嚷道。
「你說你不叫盼孫,那你叫啥?」
我抬起頭。
「成善。」
女人們愣了,然後哄笑一團。
「瘋女瘋女,被打瘋啰。」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
或許不是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