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苦瓜大隊

第2章

或許【有玉】才是一場夢,而我隻是個被打傻的瘋女人。


或許我從沒能逃離這個村子。


在我晃神之際,村口傳來一陣喧鬧聲。


「村長帶了城裡的女人回來啦!」


一個人驚喜地衝著村子呼喊道。


人們都趕去湊熱鬧,我也站起身來,踮著腳去看。


可在看到那個城裡的女人的臉時,我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不就是我嗎?


那不就是有玉嗎!


「幾年前搬出去的老劉家咱還記得吧,他家女兒有出息了,現在回老家探探哈,大家安靜些。」


有玉微笑著,她還牽著三隻狗。


她的眼睛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人,在擁擠的人群裡快速搜尋了一下後,她的眼神定定地鎖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如雷擊般定在那裡。


「啊,盼孫來,你小時候和有玉不玩的可好了嗎。」


我往後退了幾步。


在看見她的臉的那一刻,被藏在深處裡的記憶湧現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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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隻是感到了憤怒。


5


【有玉】帶著笑向我走近。


而我一直往後退,不斷的後退,像是急著逃離她的接觸一樣。


這是這具身體的本能。


它不想看見有玉,或者說,它害怕有玉看見它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


但身後男人狠狠踹了我一腳,把我踹翻在地。


等我慌忙想要爬起身,【有玉】已經站在我的面前。


她蹲下身子,看著我狼狽趴到在地的模樣。


沒有笑,也沒有任何反應。


但我卻窘迫地低下了頭。


「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比我過得好嗎?」


我猛地抬起頭,對上了她憐憫的眼神。


這是我曾是有玉的時候,對著【孫家好媳婦】的評論。


如果這是真實發生的話。


那我就是有玉,那並不是什麼夢。


在認識到這一點後,我的臉變得抽搐起來。


眼前這個【有玉】就是【孫家好媳婦】。


是她做了什麼手腳,讓我和她互換了身體!


是她把我的生活給偷走了!


我咬著牙,腦子終於變得清醒起來,出離的憤怒讓我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把我害到這裡的是你!」


眼淚流了出來,其他人瞧著立刻抓著我遠離了有玉。


但那雙塞滿泥垢的髒手還是弄髒了她白淨的脖子。


可她好像絲毫不在意,依舊不依不饒地走到我的面前。


「你想讓我救你出去嗎?」


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她在說些什麼?她的歸宿才是這裡,我從來就不應該遭遇這些!


「賤人,虧我還記得你,你害我到這種地步憑什麼說救?你才是那個該在這待一輩子,一輩子被打的賤人!」


雖然我這麼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文文靜靜站在那裡的人才該是有玉,像個潑婦破口大罵的人才會是農婦盼孫。


她定住了身子,不再試圖靠近我了。


我對著拉著我的村民們喊叫道:「那才是我,那才是我,我不是盼孫,我是有玉!」


「有玉才是盼孫!」


他們當我瘋了,男人狠狠扒拉著我臉,捂住我的嘴,讓我不要再丟人現眼了。


他要拖著我回家,也許這一次他會徹底把我打死。


而我隻是死死地盯住離我越來越遠的這個女人,即使聲音發不出來,我還是發出悲鳴。


喧鬧中,我聽見她輕輕地說。


「你不該叫我盼孫的。」


我一下子愣住。


「如果是你,你不會叫我盼孫的。」


她低下頭,好像快哭了。


我被拖回了家裡,門被男人一下子甩開,然後再猛地一下子關上。


他鎖了門,拿起鐵棍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


痛苦中,我意識到了這次一定會被打死。


我發出猛烈的慟哭聲,鐵棍一下一下地打在身上,而我也叫的一聲比一聲大。


我試著爬向門口。


門突然被劇烈地敲打著,我懷著希望向敲門的那人呼救。


「有玉,你還記得你最後對我說過什麼嗎?」


是她。


我求救的手一下子垂了下來。


她帶著哭腔,一直敲打著門,似乎想要把我救出來的假惺惺的模樣。


我沒有回應她。


做了這種事,為什麼還想來當救世主?


她沒有得到我的回應,卻還是一直在敲著門。


她哭道。


「隻要你還記得,我就帶你走,咱們一起走好不好?」


我咬著牙,這次連哭喊和尖叫聲也不會再發出來了。


鐵棍依舊打進了血肉裡,男人扒光了我身上的衣服。


我預見到了接下來的苦難。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讓她來救我。


6


【有玉】走了。


而我也沒有被打死,她走後不久,我被查出懷了孕。


「瘋子又懷種了?」


「她可真能生,懷了五六次了是不?前兩次查出女胎二話不說就打了。」


「說起這個就好笑得很,她以為隻要給孫家留個兒她就能跑,當終於生了個兒子發現根本跑不掉的時候被鎖在院子裡,邊哭邊衝著俺們求助呢」


村子裡的每個人都在傳說著這具身體受到的苦難,但我卻一點都感不到同情。


我麻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要是個女孩就好了,這樣早早地把你打掉,就少讓我受點苦。」


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有玉】。


我想著她現在應該還躺在床上,三隻狗狗趴在她的床邊,今天是周日嗎?如果是的話她就能一直躺到中午,餓了就去點個外賣,吃完飯就帶狗狗們去散步。


這是她從我這裡偷來的生活。


我在牆角又刻了今天該下的詛咒。


【盼孫去死。】


如果是什麼巫術鬼神聽從了她的願望,讓她能過上我的生活,那麼我也應該有讓她償還的資格。


所以我時時刻刻都在詛咒她去死。


但我沒想到應驗來的這麼快。


等到我的肚子已經隆起的時候,男人把我帶去鎮上查了究竟是男娃還是女娃。


「是女娃。」


醫生悄悄地說。


我笑了起來,男人氣急敗壞地拉我起來,他使了狠勁把我推上車。


「回去自己找李村婆吃藥。」


我點點頭。


等我們回到村子裡的時候,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極其古怪。


女人們還是圍在一起,但這次她們沒有在用那種極大的聲音在說笑了。


我慢慢靠近她們,想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咋死的這麼快呢?」


「你說駭不駭人,死的前一天還來咱村啰,這是做啥孽呢?」


「媽咧,不會跟咱村扯上啥關系吧?我可記得幾年前那陣仗呢,俺被關在狗籠裡待了好久好久,警察才沒把俺帶走。」


她們面色詭異,臉上的每一塊肉都在抽動著。


我皺起眉。


誰死了?


「那你沒看村裡男人那些眼神,那天她哭著跪在孫家門口,快哭沒氣了,最後是村長得了便宜把她接回家的。」


「我看那姑娘不是省油的燈,估計想逃,最後被打死在山頭,屍體藏了那麼久才被發現咧,都認不出形狀了。」


我愣住,顫抖著扒住其中一個女人的肩膀,她看見我尖叫起來,罵罵咧咧地甩開我的手。


我慘白著臉問。


「究竟誰死了?」


女人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最後呸地吐了口唾沫。


「有玉,你的好姐妹,你天天嚷著要見的好姐妹,她呀,死在了山頭上死了仨月啰!」


7


我顫著牙,把自己塞在被窩裡,裡面臭烘烘的,但我早就習慣了。


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沒人敢來接近我。


村口李婆過來送打胎藥,但也隻是放在一旁,沒有強逼著我喝。


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會乖乖自己喝下去的。


我也以為自己會喝下去。


但當我伸手去拿藥,我卻打翻了藥碗。


藥水在水泥地上蔓延,慢慢滲進殘破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著。


她死的時候,流出來的血液肯定比這個多得多吧。


肚子裡好像有什麼動靜,我低頭去摸,動作輕柔很多。


她是個女孩。


把她生下來,我的生活會有改變嗎?


三個兒子聽見動靜闖進門來,他們看見被打翻在地的碗,對著屋外大喊道。


「爹,奶!」


「死娘們不喝藥!」


男人拍著肚子進了門,他冷眼看著蜷縮成一團的我,問道。


「你要幹嘛?」


我搖搖頭。


「我要把她生下來。」


男人沒說什麼,他嗆了一下嗓子,然後往地上吐了口濃痰。


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來,她拽了拽男人的胳膊。


「讓她生,多個女娃以後給人也能賺不少。」


她說的對,在這裡生女娃不是什麼禍害,一個早已留了種的家庭多個女兒相反是一種財富。


但是我把她生下來的那晚,沒人圍在我的床前。


「都生了三個啰,屙個屎都能跟著拉出來。」


阿婆在外面坐著,她樂悠悠地看著三個兒子猛拍著我的房門。


「你們娘也算個廢物,這麼會兒了還沒出來,多嚇嚇她。」


我哭叫著,感受著下體幾乎快要撕裂的疼痛,門口孩子們鬼哭狼嚎的聲音叫得更大了,好像要蓋住我的哭喊聲一般。


從鼻孔裡擠出一個西瓜,過去的人是這樣跟我形容生孩子的痛苦的。


在虛脫之際,我終於聽見了女娃的哭喊聲。


我慢慢地坐起身,想要把她從血泊中抱起來。


臍帶還沒有剪斷,她就這樣帶著與這副身體的連接出生了。


「成善,你就叫成善。」


我輕輕地對她說。


她小小的一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但在聽見我說出成善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小手緊緊抓住了我垂落的頭發。


8


成善學會走路後,隻會天天跟在我的身後。


因為我經常把她一個人放在屋子裡,她看不到我就會著急,但她從不哭鬧,隻會從床上爬起來,爬到能看見我的地方。


所以她拼命地學會走路,村裡的人都說,這孩子這麼快就會走路了。


但成善不會說話。


「成善,會說媽媽嗎?」


我捂住成善的手,她在院子裡看我洗衣服洗了很久,身子都被凍涼了。


她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我,但嘴唇緊抿著一動不動。


我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把她抱進懷裡。


「沒事,成善不會也沒事,反正媽媽就是成善的媽媽。」


我很愛她,因為這是這個村子裡我唯一可以擁有的東西。


她或許也知道,即使其他人都不喜歡她,但隻有我會把她擁入懷裡,所以她每次都會在我懷裡笑得特別開心。


她的小手輕輕地撫上我的後背。


「成善,和年輕時的盼孫長得真像。」


老人盯著成善,意味不明地說著。


我裝作沒聽見,把成善抱起來回到房間。


我不想讓成善聽到盼孫這個名字。


成善曾經發現我刻在牆角的那些詛咒。


【盼孫去死。】


這句話我刻了數百遍,但在成善出生後,我用報紙把它遮蓋住了。


她用手指戳破了那張報紙,當裡面的詛咒觸目驚心地顯露在她的眼前,我聽見她哭了。


我慌忙地把她抱起來,用報紙重新鋪上。


「成善不哭好不好?」


我哄著她,但她不依不饒地繼續把報紙撕下來。


或許是那詛咒的惡毒能讓一個不識字的孩子也嚇到,那天她哭的特別厲害,比出生時的啼叫還要大聲。


「盼孫不會死,媽媽也不會死,成善也不會死,咱們都會活得好好的。」


我試圖用言語開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但她聽到這句話止住了哭聲。


她閃著哭得紅腫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像是在確定這句話是否屬實。


我隻得又重復了一遍。


見她終於笑了,我才松了一口氣。


就是在這時,我才發現我已經不恨盼孫了。


我隻要成善快快樂樂的就好。


9


在成善再長大一點,我就帶她逃走。


「啞巴,過來呀,你哥又不吃了你。」


大兒子已經長成一個猥瑣的模樣,他笑著衝成善勾著手,赤裸著上身,不懷好意。


成善從不聽他的話,但他也不惱,上前像孩子打鬧一樣推弄她幾下。


我知道他什麼意圖,我也知道其他人什麼意圖。


所以在我每次把成善拉在身後,怒視眼前這些人的時候,他們會惱羞成怒,用拳腳讓我無力地趴倒在地。


「爹要把你賣給林瘸子你知道不?」


大兒子下流地笑,他幸災樂禍地看著成善的臉色變得慘白。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說的?」


我的腦子轟隆了一聲,隨即衝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對他大吼道。


他厭煩地甩開,在我的肚子上踹了一腳。


「昨天就說好了,今晚林瘸子就把錢帶過來,你就等著吧。」


我癱坐在地,成善把我扶起來。


我看向成善,她也隻是看著我,然後搖搖頭。


好像在安慰我這一切沒事。


但怎麼可能沒事呢?


我拉住她,往房間衝去,沒有什麼可以收拾的行李,隻有一些我偷拿的錢。


我把錢塞給她,讓她藏在身上。


「今天咱們就離開。」


即使還沒有目的地,但逃到哪裡都好。


「去哪啊想?」


男人拎著棍子走進來。


我一驚,將成善護在身後。


大兒子在男人身後偷笑,其他幾人聚在一旁看著戲。


我咬著牙,「我不會讓你把她賣給別人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是第一次對上男人的眼睛,以前我從沒有這個勇氣。


男人沒有氣急敗壞,他對這種事像是習慣了有經驗了一般,鐵棍揍在我的骨頭上,血肉被打成一團。


「臭娘們,真不想活了。」


我聽見成善在大聲地哭著,她護在我的面前,男人依舊不留情,將她踹翻在地。


我衝上前抱著了女兒,她和盼孫長得那麼像,但我還是抱住了她,不讓她挨一點打。


男人把我們關在了柴房裡,等夜晚降臨,成善就要被帶走了。


「沒事,沒事,媽護著你,媽能救你出去。」


我還在安撫著成善。


在黑暗中,我痛得動不了身子,她不知為何一直在沉默。


然後,她慢慢地爬到我的身邊,我感受到她的手輕撫著我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