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小姐
第5章
叫我不由放緩聲音,才能不暴露自己壓抑不住的笑意。
「你說得對。」我接口道,「這莊園裡確實有很多值錢的東西,隨便偷兩件都足夠你瀟灑一段時間,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指向自己,「會成為戴長勝妻子的人是我,而不是她,不過……我倒可以幫你們。」
聞言,年輕男人頓時兩眼放光:「你要給我錢?」
「對。」我點點頭,放下擋在臉前的布。
年輕男人一下張大了嘴,激動地滿面紅光,仿佛這座莊園和我馬上都要是他的。
「但前提條件是,你姐姐要主動辭職。」
我笑道,「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們不是朋友,沒必要對你的不守信用大動肝火,如果你讓我不開心,那叫你滾就行了。」
聽見這話,甘思蟬呆在那。
許久,她才深深低下頭,聲音嘶啞:「好,我願意……接受這種報復,我會離開的,再也不見……戴先生。」
「報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笑了很久,笑得張揚又瘋癲。
就連那色眯眯的年輕男人也下意識把嘴閉上,後退一步。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譏諷俯視,「我沒必要報復你,攤上這樣的弟弟,就已經是老天對你最大的報復了。」
「……美人姐姐。」
突然,甘思蟬呢喃她最開始對我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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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思蟬抬起頭,笑著,眼眶通紅:「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同樣笑著,譏諷且憐憫:「我不恨你,你和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成為朋友,就連偷竊都這麼寒酸,隻知道偷些這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終於,年輕男人回了神,不服氣道,「說誰寒酸呢!那有本事你說該偷什麼!」
「閉嘴!吵死了。」
我斜睨過他,又看向甘思蟬,不介意再羞辱她一下,「你在莊園工作這麼久,光顧著偷看男人,連戴長勝做什麼的都不知道嗎?」
甘思蟬抿緊了唇,蒼白著臉搖了搖頭。
我笑道,不掩炫耀,「告訴你吧,他公司即將面示的一款美容液,號稱能讓白骨生肌,還沒副作用,如果能偷到一份原料,別說你那點賠償,夠你吃喝玩樂幾輩子都花不完!」
聽見最後一句,年輕男人雙眼放光,卻不再是為我的臉。
他喘著粗氣,像流口水的哈巴狗:「你、你說真的?我不信!世上哪有這種東西!」
「我可不像你姐姐,張口就能騙人。」我不屑道。「不過你也別打歪主意了,那種寶貝都放保險庫裡。」
我又警告他,「就算我婚禮那天戴長勝會取出一支對媒體展示,但肯定也會請保鏢看守,就憑你這赤手空拳的,連近身都別想。」
最後,我看向甘思蟬,朝她拋出一個勝利的 wink:
「所以,如果婚禮那天你想我了,就看電視吧。」
8
「聽管家說,之前的那些首飾,你又突然都要走了。」
大床上,戴長勝後背枕著靠枕,目光落在手中的書本,突然開口道。
「哦,後來看看還能入眼,拿去戴不行嗎?」
我則靠在床的另一邊,手裡翻閱著《面紗》,同樣目不斜視道。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那些首飾。」他垂著眸,翻了一頁。
「是不喜歡。」我也翻了一頁,「但貴。」
而這是冷戰至今,我和戴長勝的第一次對話。
在這之前的夜晚,我們雖還睡在一個臥房,一張床上。
但直到關燈前,都是靠在各自的枕頭看看各自的書。
「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戴長勝突然道。
「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
我一愣,側頭看去,才發現戴長勝今晚也拿了一本面紗《面紗》。
而他剛才說的,正是小說中丈夫沃爾特·費恩最有名的一段告白。
戴長勝還在繼續往下念,「為了欣賞你所熱衷的那些玩意,我竭盡全力,為了向你展示我並非不是無知、庸俗、闲言碎語、愚蠢至極,我煞費苦心。」
「我知道智慧將會令你大驚失色,所以處處謹小慎微,務必表現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樣像個傻瓜。」
「我知道你僅僅為了一己之私跟我結婚,我愛你如此之深,這我毫不在意。據我所知,人們在愛上一個人卻得不到回報時,往往感到傷心失望,繼而變成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樣。」
「我從未奢望你來愛我,我從未設想你會有理由愛我,我也從未認為我自己惹人愛慕。對我來說,能被賜予機會愛你就應心懷感激了。」
「每當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悅的,每當我從你眼睛裡看到歡樂,我都狂喜不已。我盡力將我的愛維持在不讓你厭煩的限度,否則我清楚那個後果我承受不了。」
「我時刻關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厭煩顯現出一點蛛絲馬跡,我便改變方式。一個丈夫的權利,在我看來卻是一種恩惠。」
等他念完,臥房一片安靜,唯有書頁摩擦的聲音。
「我認為你對我不公平。」
直到,我接著念起女主凱蒂的反駁:
「因為我無知、輕浮、庸俗就責怪我,這不公平,我從小接受的就是這種教育,我認識的女孩都那樣……這就好像批評沒有音樂天分的人討厭聽交響樂。」
「因為我不具備你強加於我的品質,就責怪我,這公平嗎?」
「我從未裝腔作勢,假惺惺地騙你。我就是長得漂亮,天性快樂。你不會指望從集市的小攤買到珍珠項鏈或貂皮大衣吧?那裡隻賣錫皮小號和玩具氣球。」
再次的安靜降臨。
可原先劍拔弩張的氛圍,卻在無形中慢慢緩和。
就算是再愚蠢的人,也能明白剛才的朗讀並不止於字面。
「對你而言,我就像是凱蒂嗎?」
我情不禁率先問道。
小說裡,丈夫沃爾特從小就是沉穩的孩子,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愛上女主凱蒂。
因為在他原來的圈子裡,可能都是溫婉的姑娘,於是凱蒂的出現就是一團火,熱烈而奔放,帶著不可阻擋的力量撞進了他的心裡。
盡管如此,他們之間的愛情依舊是個錯誤的悲劇。
不等回答,我又接著道,「剛才你讀的那段告白,我從來不明白它為什麼會被奉為經典,那字字句句,分明是沃爾特自以為在這段關系中處於高位,是對凱蒂這個他認為空有美貌的低位者的羞辱,充滿了傲慢和自以為是。」
「所以才能引發共鳴。」
戴長勝道,「因為真實,倨傲得真實,自我感動得真實。」
他看向我:「天吶,我這麼了不起,卻這麼為你屈尊,為你付出,憑什麼你還不感激涕零地愛我回報我——每個人都這麼想過,所以經典。」
「……你也這麼想過嗎?」
「正在想。」
「……」
我忍不住笑了,笑完又覺得這麼輕易笑出來真是便宜他。
「所以呢?」我道。
戴長勝望著我的眼睛:「一個愚蠢、輕佻、頭腦空虛,一個傲慢、霸道、自以為是,本質上我們都是一樣的二流貨色,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嗎?」
【那一眼飽含柔情,這是她以前從未見到過的,但裡面還有某種懇求,就像挨了鞭打的狗一樣,這讓她有點兒惱火。】
我合上書本,不去看那些仿佛照鏡子的語句。
「這世上最糟糕的事莫過於我沒有愛上你盡力呈現的美好面龐,而是愛上了你渾濁不堪的內心,這其中既包裹著愛的純粹,也暗含著自我的卑微與生命的失衡。」
我翻了個白眼,「聽不懂,你又在念什麼大道理?有一句人話沒有?」
他便笑了,也合上書,「我在努力和自己解釋,為什麼知道一切後還對你如此著迷。」
「還能為什麼,因為我的臉唄!」
「可從一開始,我看見的就是面紗下的你,你連裝都懶得跟我裝。」
戴長勝抬了抬那隻被我咬破的手,這麼長時間過去,不知為何還沒有愈合。
「不完美,不友善,不討喜,就像你從一開始看見的我。」
我安靜下去。
心髒卻咚、咚、咚、咚地跳得積極。
麻煩死了……再這樣下去,又該吃藥了。
我不情願地咋了聲,悶聲悶氣道:「這算是正式告白嗎?」
「嗯,如果你接受的話。」
戴長勝抬起腿上的書,露出下面一個黑絲絨的小盒子,「其實這還是正式求婚。」
他朝我打開,露出裡面熠熠生輝的戒指。
「聽傳言,你說我用紅棗向你求婚,但我要真拿紅棗來忽悠你,大概我馬上會被你踹下床。」戴長勝一臉認真道,「紅棗大小的寶石,我找了很久。」
我聽得一愣又看得一愣,旋即氣笑:「不是,戴長勝你也有點毛病吧!我問你這戴上好看嗎?哪個好人家把手表戴手指上啊!」
「我們家——你可以答應我的求婚了嗎?舉著有點重。」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
「……自大狂。」
「嗯,我也愛你。」
9
我喜歡大海,所以婚禮舉辦在海邊懸崖的古堡裡。
我喜歡花,所以絢爛的煙花綻放了整夜。
一切都夢幻得像是醒不來的童話。
所有賓客到場,自然包括我的父母。
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表現得焦慮不安,像是在為我高興,又像是在為什麼憂心。
我是盛裝出席卻籠著面紗的新娘,而婚禮的主角似乎也並不是我。
蜂擁而至的媒體扛著長槍短炮,對準的同樣不是我。
而是那個被保鏢守衛的房間。
那裡存放的,是我的紅棗大婚戒,和 FE 即將問世的美容液。
一旦展示,都能讓世人瞠目結舌。
又有哪個不比我這個新娘吸引人?
唯有黎儉,唯有哥哥。
他穿著白色的正裝,端著酒杯,看上去瘦了許多,也憔悴了很多。
但他包容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
當我第二次與他對視時,黎儉衝我輕輕招了招手。
我回頭看了眼穿著黑色西服,被媒體和賓客團團圍住的戴長勝。
想了想,還是跟上黎儉。
「小妹,你救救哥哥。」
而一進休息室,黎儉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我愛你,遠超兄妹之間的愛。」
而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在我的婚禮上。
「小妹,你還記得你在孤兒院時,為什麼會被爸媽領養的嗎?」他問。
我沉默許久,才低下頭回憶:「記得,你和父親母親走進來,他們開始選中了其他女孩,而你卻指著我,說你想要我成為你的妹妹,隻想要我。」
他便笑了,彎起的眼眸閃過微光,「那時的你又瘦又黑,簡直像隻扔進煤炭裡的小奶貓,虛弱得活不過明天,偏偏隻有一對眼睛亮的驚人。」
「後來你長大了,長開了,變得又白又漂亮,隻有這雙眼睛沒變,也日日夜夜……讓我無法忘記。」
隔著雪白的面紗,黎儉的手小心描摹我的眉眼,仿佛觸碰珍寶。
「小妹,你真的要嫁給他嗎?我永遠可以在你發病時當你的沙包,在你健康時當你的後盾,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更愛你。」
黎儉輕輕牽起我的手,顫抖、冰涼、懇求。
「和哥哥回家,好不好?」
「哥。」
我抬頭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曾在我發病時被撞得布滿血絲。
而那時,黎儉還是用那紅腫的眼睛,溫柔地注視我讓我把藥吃了。
就像現在,依舊溫柔。
讓人想哭。
「都這時候了,我想聽真話。」我說。
「我愛你。」黎儉的笑容淡去,重復著這句,沒有躲閃目光。
我知道他沒有撒謊。
又停頓許久,黎儉才接著道,平靜、悲傷、坦然。
「可對我來說,這世上還有更重要的存在優先於你。」
優先到那愛在面前一文不值。
「小妹,你知道的,FE 的美容液本就是剽竊我們家的產品,一旦搶先面世,我們家這些年這麼多的研發和投入就全完了!」
黎儉聲音提高,抓住我的肩膀,眼睛紅了。
「我們做了那麼多實驗,犧牲那麼多才研制出穩定的原液,就是副作用太大,需要長期配合另一種藥控制,這才遲遲不能上市。」
「結果因為一個叛徒跳槽,讓 FE 直接白嫖原液不說,現在他們還不知怎的,直接破解了副作用!我們的一切努力全給別人做嫁衣!功虧一簣!小妹你說我甘心嗎?」
「一旦戴長勝今天發布成功,我們家的公司就完了,前期數億的融資全打水漂——但不能這樣,它不能倒!小妹,為了我們更好的生活,為了我們的家!」
黎儉搖晃我的肩膀,哀求的眼睛裡布滿血絲。
「哥……」
我心軟了,「那現在我和戴長勝結婚,我們家和 FE 不能合作嗎?」
「那不一樣!」黎儉煩躁道,「他就是個商人!有利可圖還會分一杯羹給別人?到時候你們會組成一個新家庭,何況你還是領養的!」
「不……」說到最後,黎儉自知失言,他觸電般松開我的肩膀,「小妹……」
然而他的驚慌與不安隻持續了一秒。
很快,黎儉的神色又淡下。
他後退一步,最終變得面無表情,「小妹,你要幫哥哥,你要報恩。」
報恩。
從我被收養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報恩。
黎家靠化妝護膚品發家,而一切美好都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