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小姐

第6章

包括美麗。


而黎家收養我,隻是為了更方便,更長久地進行人體實驗。


所謂原液,不過是一種能修復皮膚的化學藥物。


但更關鍵的功效是,它能放大生物本身為繁衍而釋放的吸引異性的信息素。


而副作用,自然是對人體有害,會讓人變得狂躁易怒,攻擊性更強,就像發情期的動物。


為此黎家研發的抑制劑採用了許多違禁藥,具有成癮性,根本過不了審核。


這些,黎儉從一開始都知道。


所以那天他來看我,急切地追問戴長勝送我去醫院檢查了嗎?


擔心的其實不是我的傷,而是我體內的異常指標有沒有被檢測出。


而這些我也一直清楚。


黎家收養我,用成癮的藥將我掌控在手裡。


一面在我身上做實驗,一面命我去勾引合作方,不斷榨取價值。


即便如此。


將我關進實驗室的是黎父母,而無言承受我發泄的是黎儉。


還是少年的他會哼著歌謠,抱緊尖叫打滾的我,任由我抓破他的臉,踢打他的肚子,還會一遍遍安撫我說「沒事了,哥哥在這裡」。


我抬起頭:「所以對你而言,我連家人也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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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哀求地注視他,「從來不是嗎?」


我們心知肚明地裝作兄妹情深,不過是盡可能粉飾醜陋的傷疤,在扭曲的真相下兩個孩子彼此安慰罷了。


「哥哥……」


可即便如此。


他依舊是我一直以來唯一的愛和光。


「黎儉!」


而黎儉最終沒有回答。


他隻是將手中的酒端給我,「讓戴長勝喝下它,如果你還想要得到那種藥的話。」


黎儉的聲音很低,他伸出手,溫柔地撫過我的臉頰,手指微微顫抖。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夢醒了。


我身子晃了晃,卻還是強撐著站直,伸出手,接過那杯酒。


「……我知道了。」


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


他沒有不愛我,他隻是利益受益者。


我夢遊一般走向休息室門口,幾乎踩不穩高跟鞋。


「小妹……」


可就在黎儉要扶住我手腕的途中,我躲過了他的手。


「哦,對了。」


像是想起什麼,我轉過身,「之前我有瓶藥,就是藍色瓶子的那種,被戴長勝拿去了,我在想,FE 能在這麼短時間內破解副作用,會不會和那有關。」


黎儉一下變了表情,「什麼?被戴長勝拿去?不是和你說了那藥的事不能被人發現嗎!」


「抱歉啦。」我垂下眸,輕聲道,「但我在他家,那是他的地盤,即便他想對我做什麼,也沒人會阻止不是嗎?」


我又朝他伸出另一隻手,「不過,既然他們能『借鑑』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借鑑』回去呢?到時戴長勝一死,FE 大亂,那誰才是原創……」


掌心攤開,是一張通行卡。


「這是放有鑽戒和美容液房間的門卡,一會我會想辦法引開門口的保鏢。」


我撩起面紗,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哥哥。」


黎儉愣住,恍惚了一瞬。


最終,他接過那張卡。


「我知道了。」


然而,在我即將打開休息室大門時,黎儉又叫住我。


「怎麼了?」我含笑回頭。


他呆在那,微張的口型,像是想說「愛」。


「……沒什麼。」


可最終他隻是說,「快去吧,我等你回家。」


我笑著最後看了眼黎儉。


心髒也咚、咚、咚、咚地跳得異常。


然後推開門,提著裙擺,走了出去。


然後,然後。


自制土槍的槍聲——


響起了。


10


月光下,鮮血泡開在海水。


仿佛銀質項鏈上的玫瑰,驚心動魄。


我穿著撕去裙擺的婚紗,坐在船尾,看向從岸邊拼命追來的戴長勝。


出了休息室,我就將那瓶酒倒掉,沒毒死任何人。


戴長勝也從那片混亂裡逃了出來,就是大腿上被流彈射中。


「再這樣遊下去,你的腿會廢的。」我好心提醒他。


而戴長勝甚至還笑得出來,「那會有美人魚把我救上岸嗎?」


我翻了個白眼:「隻會有鯊魚把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便笑得更開懷了,「可我的新娘要逃婚,我怎麼能不追?」


不是逃婚。


那原本隻是一樁普通的盜竊案——嗯,兩樁。


當門口的保鏢為了控制突然發病的新娘而離崗,有人便趁機用門卡解鎖通行。


而當他正要拿走紅棗大鑽戒旁的原液時,湊巧碰上另一伙混作服務員的竊賊。


違法攜帶自制土槍的那種。


後來的事自不必多說。


原本隻想拿來恐嚇而對準同行的土槍再一次走火。


槍聲、倒地、事發。


尖叫、逃竄,婚禮最終被折騰得像戰場。


原液失竊,新娘逃了,新郎負傷但還是追上。


我沒有接上戴長勝半玩笑的話,而是自顧自說起另一個話題。


「那天,你強行給我戴耳釘,其實隻是為了採血吧。」


「為了檢測發病時的血和平時血液的區別,好進一步研究。」


戴長勝泡在海水裡,他的手抓住船尾,沒有說話。


而我繼續道,「你說你是從我表示死也不會嫁給開始調查我的,也就是我們見的第一面,但那也是騙我的吧。」


「在那之前,FE 就在開發美容液,也早察覺到黎家的機密以及實驗,和作為實驗品的我。」


「你提出求婚,是為了更方便觀察我,而我父母同意,是還想用玩慣了的招數,讓我激怒你,抓住你婚前施暴的把柄,好要挾你和 FE。」


理到這,我忍不住拍手笑道,「這樣一拍即合的想法,怎麼不算一對絕配呢?」


戴長勝還笑著的嘴唇蒼白,像是因為失血。


或者其他什麼,但那也不重要了。


「所以總結一下,你開始之所以想娶我,隻是出於利益考慮,想從我身上套出黎家的秘密,後來,或許出於憐憫,你逐漸對我感興趣,可能也真的對我產生了些感情。」


「反正 FE 的美容液因為我的血液和那藍色藥瓶裡的藥而突破進展,目的達到,你便打算英雄救美,順手將我從黎家的牢籠解脫,也就有了那晚你正式向我求婚,人財兩收——我分析的對嗎?」


「……我做錯了嗎?」


戴長勝問道,湿漉漉的發絲下,黑眸裡盛著悲傷。


「沒有,當然沒有。」我搖頭,眼簾垂下,「從頭到尾,你什麼也沒做錯。」


「聽起來像是反話。」


他還是笑了一聲,煙花的紅光映照在眼圈周圍,紅得像是錯覺。


「可如果我沒有錯,你為什麼還要走?」


「我不想嫁給任何人,從一開始我就說了不是嗎?」


「也包括我?」


「嗯……你還是那麼自信啊。」


我俯下身,一根根掰開他抓在船尾的手指,「還記得你之前說過,如果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想要一些超出我能力範圍的東西,你總是願意為我破例嗎?」


我笑道,「那現在就請你破例,請回吧。」


他仰望著我,忽然一把反握住我的手,冰冷的十指交纏。


我正要掙脫,卻感覺手心被塞進什麼東西。


糾纏隨即松開,我收回手,卻見那是一個紅色的藥瓶。


「咳咳……這是……解藥……」


因為劇烈的動作,戴長勝猛地沉下,嗆進幾口海水,「你沒拿走戒指……光拿走了那瓶原液,再提取還需要時間……咳……這是我根據藍色那瓶重配的,能化解你體內的毒素和成癮。」


我握著藥瓶,愣在那。


像握著一顆赤紅的心。


「還有黎家對你做的事,我也會全部曝光,讓他們身敗名裂,牢底坐穿。」戴長勝懇求地伸出手,「我知道我們到現在還戴著面紗,我的愛還不純粹, 但給我一個機會, 我能摘下。」


我還呆愣著。


「顧小姐。」


卻聽船頭傳來一聲催促,「接應的時間快到了。」


「知道了。」


我這才回神, 最後輕輕拍了一下戴長勝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但即使你不出手, 我也有自己的計劃。」


「而且, 誰說我沒拿走戒指。」


我將手一轉,在月光與煙花下熠熠生輝。


「因為愛?」


「因為貴。」


我在他的怔神中明媚一笑:


「我不想再試探另一個人的愛, 從一個牢籠走進另一個牢籠。」


「所以,親愛的,不用等我回家了。」


11


「顧小姐?又在回憶過去了,還是舍不得嗎?」


我抿了口茶, 溫潤清香:「舍不得什麼, 你扮演的小白花女僕嗎?」


甘思蟬捂臉哀嚎,「別惡心我了姐姐,那段時間我演得真的很辛苦。」


我還以為,他會不一樣。


「【我」「畢竟從第一天起,我們就知道對方是個綠茶, 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哎低調低調。」她拿開手笑了,也端起茶,「幹杯?」


那場一年前的逃脫計劃, 該從哪兒說起呢?


甘思蟬有個想擺脫的弟弟,我有個想反抗的命運。


身不由己, 言不由衷,生不如死。


我們還有什麼辦法?


借刀殺人,假口於人,金蟬脫殼。


由甘思蟬在戴長勝面前演戲, 誘導我發作, 從而推動戴長勝進一步調查, 最後借她之手將藍色藥瓶「被迫」交給戴長勝。


再由我在甘思蟬弟弟面前演戲,以情敵針對和炫耀的口吻泄露商機, 引誘他不要「赤手空拳」地來婚禮上行竊。


誰叫輕易得到的都不被珍惜。


而主動告知的好處都不可信。


好人的聲音總是被人們忽略, 惡人的話語反倒振聾發聩。


「幹杯!」


現在甘思蟬的弟弟因為入室行竊和故意殺人面臨死刑, 巧的話,或許還能在牢裡碰見我的養父母。


就算甘思蟬的父母賠進棺材本也別想撈出人, 更別想再找到他們如今和我同居在海外的女兒。


而我的病和癮也基本康復,曾經我的腦子裡一直有根弦繃緊,每次撥動都會將我更推向崩潰的邊緣。


我一直在憤怒, 一直在恐懼,一直在痛苦。


讓我想尖叫,想哭泣, 想毀掉一切, 想逃出那看不見的牢籠。


直到現在, 那根弦終於松弛。


世界安靜了,我終於能再次感受到陽光的溫度,和風的輕撫。


能掌控自己的身心和命運, 由內而外地,徹底自由了。


至於更多的愛……我還有大把時間。


我閉上眼,微笑著深吸一口氣。


我不再感到害怕了。


我很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