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而此處的古怪是隻要人精魂不散，血肉哪怕被吞食也會再次生長。

但隻要人受不住折磨，生了死志，魂滅了，那肉身也就死了。

那就真成了魂飛魄散了。

可若是人能承受八萬一千次被噬盡全身血肉而神魂不滅，就能登上天梯，立地飛升。

隻是被一口一口啃淨全身血肉就好比被凌遲一般，沒人能忍受得了這種酷刑。

一般人最多一兩次也就忍不住了，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意再遭此苦。

所以這些年來，一直隻有傳說萬鬼窟可以成仙，但是不管來了多少人，從沒有人能從裡面走出來過。

我握緊手裡的劍，心下茫然。

我是人，也會怕疼。

我可以勤學，可以苦修，可是讓我去受八萬一千次噬體之刑，我怕我也會堅持不住。

就在我彷徨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巨力！

好在我身上有謝無惑給的防護法器，隻是被打飛撞到一棵樹上，吐了一口血！

我回頭，看見一身龍紋黃袍的慕容嶽正背手站在不遠處，睥睨著我。

「賤民竟膽敢告狀仙，瑤光心善願意饒了你，孤可不會。」

我死死咬牙，盯著慕容嶽道：

「賤民又如何？難道賤民就該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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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嶽，多少人因你而死，你午夜夢回時就不怕他們向你索命嗎？！」

「哈哈哈哈哈……」慕容嶽笑了，眼底全是不屑。

「你難道還會在意蝼蟻死不死嗎？！」

他走近抬起我的下巴，輕蔑道：

「要怪，就怪你生來隻是個賤民。」

「而孤乃真命天子，如今更是立地成仙，享無盡壽命，誰敢來向孤索命？！」

他打量了我幾眼，突然眸光一閃。

「孤這才發現，你倒是長了張好臉。」

「若是你願意下跪給孤和瑤光認錯，孤也不是不能饒過你性命，讓你進宮服侍。」

「到時你享榮華富貴，豈不比當個平頭百姓好多了？」

我心裡作嘔，恨極，但也知道如今不能和他糾纏。

慕容嶽剛成仙不久，不會仙法，不然剛才一擊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趁他不備，一道符咒甩出，掙扎著站起來就往密林裡狂奔！

身後慕容嶽急掠而來，一招接著一招轟在我身上，謝無惑給的法器碎了一個又一個，很快我身上的法器就消耗殆盡。

我被逼至懸崖，身後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黑風呼嘯，鬼哭狼嚎。

那就是萬鬼窟所在之處。

慕容嶽大步走來，面色陰沉。

「不知死活的東西，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孤了！」

說罷他猛地一揮手！

千鈞一發之時，突然一道白衣人影從林子裡飛快掠出，擋在我面前頂住了那一擊！

我眼睛猛地睜大！

隻見謝無惑悶哼一聲，嘴角溢血，被打落在我身邊。

「師兄！」

我大驚失色撲了過去。

謝無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一貫溫柔的桃花眼笑得無奈。

「早就知道你不會乖乖回家，一路跟著你，果然你來了這裡。」

慕容嶽冷笑一聲。

「倒是對多情的苦命鴛鴦，今天孤就成全你們，讓你們一起死在這裡！」

說罷，他抬手攻出！

即使慕容嶽還不會仙法，可他畢竟是正經的人仙，謝無惑不過隻是金丹，又怎麼能和他抗衡，很快就被打得倒在地上，七竅流血。

慕容嶽還不罷手，手中凝聚力量，打算將他徹底打死！

我看了一眼謝無惑，在那道力量挨上他的前一秒擋在了他身前。

轟！——

半個懸崖都被這一道力量轟然炸裂，在謝無惑目眦盡裂地悲憤呼喊中，我向後墜入懸崖。

8

我是被活活疼醒的。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慕容嶽那一擊下活下來，或許是師傅的回春丹殘留的藥效，又或者是我命不該絕。

眼珠子木然轉動，我看見了正在啃咬我腿的惡鬼們，一個個形容可怖，嘴上的獠牙正在把我的血肉一塊塊扯下，大快朵頤。

我的兩條腿很快就隻剩下了白骨。

後知後覺的疼痛讓我額頭冷汗霎時滲出，我這才知道人在疼極了時，是發不出聲音的。

我雙手用力抓著地，指甲盡數翻開，眼前一黑！

我這才知道，為什麼說進了萬鬼窟的人，從沒有人能活著出去。

這種疼痛，沒人能夠忍受，更何況是八萬一千次！

疼痛沒有麻木，反而密密麻麻地讓人更難以忍受，無數惡鬼趴在我身上啃噬我的血肉……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我身上最後一絲血肉終於被舔舐殆盡，一陣痒意過後，我渾身血肉慢慢重新生長出來。

我深呼一口氣，渾身被冷汗打透。

可是惡鬼們是不會停下的，很快我被第二次啃噬。

然後是第三次。

我的血肉第三次重生後，我再也忍受不住趴在一邊大吐特吐，那種令人靈魂都在恐懼的劇痛還殘留在我骨子裡。

我覺得我要不行了！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白光籠罩了我。

我一驚，發現旁邊出現一個散發著淡淡光暈的人影，二三十歲的樣子，卻生了一頭白發。

萬鬼窟裡怎麼會有人？！

我警惕地道：

「你是誰？」

那白發男人看了我一眼，聲音淡淡：

「小姑娘看著嬌滴滴的，倒是能忍，居然被噬體三次還清醒著。」

我沒說話。

他也不生氣，拍了拍身邊：

「一直被噬體，縱然意志再強也會被折磨成瘋子。」

「我這裡惡鬼不敢靠近，你可以在這兒歇一歇。」

我實在是疼極了，也顧不得許多，這男人再可怕也不會比這萬鬼窟的惡鬼更可怕了，索性縮在他身邊休息了一會兒。

隻是休息也休息不安穩，一閉眼就是無數惡鬼啃咬我身體的場景，噩夢不斷。

萬鬼窟沒有日夜之分，我醒來時四周還是黑風呼嘯，昏暗不明。

數不清的惡鬼被擋在這片結界外覬覦嘶吼著，嘴角流下涎水。

我咬了咬牙，走出結界。

身後的男人有些驚訝：

「已經承受過噬體之痛，你居然還有勇氣走出去嗎？」

我沒說話，任由惡鬼啃咬在我身上，死死閉著眼睛。

我沒有選擇。

我有仇一定要報。

有人一定要殺。

哪怕粉身碎骨，這條路我也要走下去。

這一天我一共受了七次噬體之痛，就再也堅持不下去，狼狽地撐著最後一口氣回到了男人的結界，大口大口喘息著。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看了我許久。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我白天被噬體之痛折磨，晚上回到男人的結界裡休息。

疼痛不會隨著次數的增加而減弱麻木，反而一次比一次難以忍受。

我知道，如果不是這個男人給了我喘息的地方，我連第二天都堅持不過。

我沒什麼可報答的，所幸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隻能和他說說話。

我知道能在這萬鬼窟撐起一片結界的絕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便問他：

「前輩，你也是為了成仙而來的嗎？」

男人點點頭：「小姑娘，你年紀這麼小，又為什麼這麼想不開要來受這種折磨？」

我默然，許久後沙啞地道：

「我是為了報仇。」

我把瑤光和慕容嶽的事情告訴了他，然後起身出去。

男人一怔，隨即苦笑道：

「凡人如何能與天相爭？」

「這世上本就沒什麼公道可言。」

這句話我從師尊嘴裡也聽過。

當時我沒說話。

然而此時我邁出結界，低聲道：

「這天若是不能給我一個公道，我便自己來討。」

9

在萬鬼窟裡，我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我隻記得，我到底受了多少次噬體。

當我受了一萬次後，男人眼底的玩笑之色徹底消失，開始變得鄭重起來。

五萬次後，他的眼神開始變得復雜。

八萬次後，他神情悲憫。

噬體之痛一次比一次難以忍受，每次哪怕隻有輕微的加重，八萬次後也成了一個恐怖的變化。

到了最後，每次噬體後我都大汗淋漓，要不是到最後我都會想著妞妞那雙眼睛，我真的怕我堅持不下來。

就在我又一次回到男人身邊時，他開口了。

「你知不知道，從古至今，在這萬鬼窟裡堅持最久的人承受了多少次噬體？」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好在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自顧自道：

「八萬零九百九十九次半。」

我大口喘息著，很久後才從那種令人幾欲自殺的劇痛中恢復過來，嘶啞道：

「你怎麼會知道？」

男人沒說話。

很久後，他聲音有些低啞道：

「我不知道現在外面過去了多久，你可曾聽說過成無極這個名字？」

我一驚！

成無極正是三千年前那位驚才絕豔、天賦異稟的無恨真人的名字。

我忙坐起來：「你是無恨真人？！」

「我當然聽說過，他們都說你是三千年內最有可能成仙的人！」

怪不得他能在這萬鬼窟裡撐起這一方結界。

他當年渡劫巔峰，乃是人仙之下第一人。

雖然出不去，可在這萬鬼窟裡應該也能自保。

「登天梯已斷，任憑我有通天修為，又怎麼可能成仙？」他自嘲道：

「隻可惜我當時自視甚高，總覺得能做他人所不能，非要來這萬鬼窟走上一遭。」

我納悶道：「前輩，你當時已經是當世第一，若是不進這萬鬼窟，這三千年也能活得很好，你又為什麼非要成仙呢？」

成無極看了我一眼。

「若是我說，我也是為了誅仙呢？」

……

「三千年前，天下大涝，天庭派下一位天兵帶著法器救濟世人。」

「那位天兵賑災時卻看上了一位在城外施粥的女子，將人擄走。」

「不曾想那女子竟是有家室的，被他帶走一年有餘仍不肯從他，最後為了保住清白竟然寧願一頭撞死！」

「那天兵惱恨不已，一夜之間屠光了那女子家裡所有活物，連狗都沒有留下。隻是他卻仍舊放不下那女子，於是盜來仙草給她服下，令她起死回生。」

「既然已經盜了仙草，他也不敢再回天庭，於是便和那女子留在了人間，隻怕到現在還在一起吧。」

我一愣，隱約似乎記得聽過這個故事。

隻是在謝無惑嘴裡，那是個感人的愛情故事，下凡的仙人不忍妻子早亡，於是盜來仙草救活妻子。

可是現在卻成了強搶人妻，而且那女子還是為了不肯受辱才撞死的！

我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成無極已經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

他那雙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裡此時湧起滔天恨意，令人心驚！

「我就是那女子的夫婿。」

「當年我在山上修仙，阿蓮是我的童養媳，幫我在家照顧父母老幼。」

「她向來心善，於是才出門施粥，卻被那天兵看上強行帶走，受辱而死。」

「我全家老少家僕七十二口，在那一晚被那天兵豬狗不如地屠戮殆盡，而阿蓮求死都不能，到如今恐怕還在他手裡受盡折辱！」

他雙眼血紅，像是要流下血來。

「師傅給我取號無恨，希望我能放下仇恨，他說那是仙人，我贏不了的。」

「可我又怎能不恨？！」

「枉我成無極苦修多年，自詡不世天才，卻連這十萬天兵裡的一個都奈何不得！」

「我去救阿蓮，卻差點兒被那天兵活活打死，是阿蓮向他下跪磕頭答應委身才換了我活命。」

「我要救回阿蓮，要為家人復仇，我要成仙有什麼不對？！你也不是如此嗎？！」

四周狂風大作，呼嘯而起！

我這時才從這個一直笑眯眯的男人身上看出了當年天下第一的氣勢！

不知過了多久，成無極才恢復了神志。

他突然腰背塌陷，整個人的精神氣兒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他苦笑道：

「可我高看了自己。」

「這噬體之痛，我受了整整八萬零九百九十九次，我以為我能成功，可是就在第八萬一千次的時候，我堅持不住了。」

「那是和之前所有次都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如果說前八萬零九百九十九次是在折磨你的肉體，那這最後一次啃噬的就是你的神魂。」

「沒人能挺得過那種恐懼，我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