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於是，我拖著半截身子逃回了結界裡。」

「我對不起我爹娘兄弟，我也對不起阿蓮。」

「我失敗了。」

10

成無極在我出去前，跟我說：

「這古往今來有多少神仙下凡，又有多少神仙動了私情？」

「可又有幾個受罰的呢？」

「魏寧，我們自詡天才，可是十萬天兵天將中的隨便一個，就能屠盡我們全家，搶走我們的親人，而我們哪怕付出一切也無法飛升。」

他看著我，眼裡一片絕望的虛無。

「魏寧，別再試了。」

「凡人如何與天相爭？」

「這最後一關，你過不了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言不發，走出了結界。

或許成無極說得是對的，沒人能渡過這最後一關。

我也不能。

可我已經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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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不能報仇，我此生難安。

我一步跨出。

……

成無極說得沒錯，這最後一次噬體，和之前都不一樣。

之前每一次，惡鬼們啃噬的是我的身體。

而這一次，它們啃噬的是我的神魂。

那種靈魂被撕扯成一片片的感覺太過恐怖，隻一瞬間就擊潰了我，我開始瘋狂地打滾嘶吼，那種劇痛浸透了骨髓，從靈魂裡透出來，我簡直要失去神智！

可是噬體若是沒了意識，那身體和靈魂就會一起湮滅！

無盡的痛楚中，我似乎看到了妞妞。

她頭頂扎著褪色的紅繩，哭著對我說：

「姐姐，妞妞不要新頭繩了，你快出去吧，你不要疼了！」

父親也來了，老淚縱橫。

「阿寧，不要報仇了，不要報仇了。」

母親抱著我，泣不成聲，隻是懷抱不像從前那麼暖了，空蕩蕩的透著風。

她說：「娘不要你報仇，娘隻要你好好活著。」

可是很快，妞妞的頭被割掉了。

父親隻剩半身，母親殘缺不全，滿臉鮮血問我：

「你為什麼不給我們報仇？！」

「魏寧，你為什麼不能成仙！！——」

我看到自己的神魂之火飄忽，像是風中顫抖的殘燭。

我七竅流血，嗓子嘶啞地喊出聲！

四周的惡鬼都在這一瞬間抬起頭來，對著我冷笑。

「你熬不過去的。」

「沒人能出萬鬼窟，你不過一介凡人，憑什麼成仙？！」

「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

……

再之後，慕容嶽也出現了。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輕蔑道：

「不過一個賤民，蝼蟻一般的東西，居然也敢奢求成仙？！」

「你的家人死了又如何，巖城十萬人死了又如何？」

「孤乃天子，孤乃人仙！你又能奈我何？！」

瑤光出現在他身邊，淡淡道：

「從今往後，你便安心做個凡人吧。」

最後是成無極的臉。

他說：

「凡人如何與天相爭？」

「我不行，你也不行，魏寧，你該認命。」

「這就是我們的命。」

我心裡湧起滔天恨意！

我想說我不認命，我憑什麼不能成仙？！

憑什麼這些坐享人間香火和無邊長生的仙人要視我們如蝼蟻，難不成凡人的命就不是命，就活該被踐踏至死嗎？！

惡鬼們猙獰道：

「你為什麼不肯死？！」

「你該死！」

「你隻是個賤民，你該安心做個凡人，你如何敢妄想成仙？！」

我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來，嗓子滲血嘶吼：

「可我偏不！！——」

「我是賤民又如何，我是凡人又如何，你們不讓我成仙，可我非要成仙！！！」

魂火驟然暴漲！

成無極震驚地看著我。

那些鬼魂都被我的魂火逼退，驚疑不定不敢上前！

我知道，我要成功了！

這最後一次噬體，我要渡過去了！

然而那魂火卻突然頓了一下，從我神魂深處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隱痛！

我急忙查看，卻發現是曾經受了瑤光一掌的暗傷裂開了，那處的神魂片片碎裂，被惡鬼覷見機會，猛撲過去分食！

我最後那口氣一下子就撐不住了。

我不甘心地絕望低吼！

隻差一點。

隻差一點點我就可以成功了！

為什麼？！

難道真像成無極說的，這就是我的命，天道如此，不許我成仙嗎？！

我慢慢閉上眼，可我肉體已然被啃噬殆盡，再也流不出淚了。

神魂之火顫抖起來，就在那微弱的火苗徹底熄滅之前，一道淡淡的白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感覺無法形容，像是又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裡，隨著水流飄蕩。

溫暖極了，也舒服極了。

那光暈似乎在一點點修補我殘破的神魂，替我抗住萬鬼啃噬。

我累極了，再也睜不開眼。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成無極的臉。

他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嘴角帶著淡淡的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這條路我是走不下去了，但我可以送你一程。」

在夢裡我有些急了，拽住他的袖子，卻拽了空。

我直覺有些不好，想要阻止他。

成無極卻平靜道：

「我已經在這萬鬼窟蹉跎了三千年，我的修為也快要耗光了，即使你不來，我也堅持不了多久的。」

「如今能用神魂替你擋了這半劫，我很歡喜。」

他仰起頭，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像是徹底解脫了一般。

「當年是我怯懦，沒能熬下來這半劫，如今我補上了。」

我意識到了什麼，顫抖道：

「前輩，你要幹什麼？」

成無極卻沒有回答我。

他隻是悲憫又溫柔地看著我，身體消散得愈發快了起來，白色光暈不停地從他身體裡溢出，又飄到了我身上。

那溫暖的感覺越發強烈。

「魏寧，你很好，你不要聽別人的，不要認命。」

他說：

「走吧。」

「向前走，永遠不要回頭。」

說罷，他的身體最後一點輪廓也消散開來，無數光點溢出，飛向了我。

而我最後一塊殘破的神魂也被修補完整。

轟！

天際烏雲迅速堆積蔓延，本就昏暗的天空像是被墨水打翻，似乎要把整個北地都吞噬在這種陰影裡！

雷光炸裂，沉悶至極令人心悸！

萬鬼窟所有惡鬼都抬頭看向天邊，臉上露出驚恐和懼意！

下一瞬，所有天雷匯聚從穹頂劈下，正中我身上！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撕扯著我的身體，可是我已經在萬鬼窟受盡八萬一千次噬體之刑，如今天雷又能奈我何？！

我任憑天雷劈在身上，八萬一千次噬體也讓我的身體重新生長了八萬一千次，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強韌！

我的根骨和筋脈在一次次的雷擊中重塑，我能感覺到屬於凡人的身體正在蛻變，每一寸血肉都蘊含了無數力量！

我從沒感覺這麼強過！

下一刻，我衝天而起！——

一百零八道天雷隻剩下最後一擊！

我迎頭撞上那道天雷，硬生生撕碎了它！——

天雷又如何？！

天若阻我，我便弑天！！

霎時，烏雲退散，一道道七彩霞光從天邊降臨，圍繞在我周身。

從天上傳來一道莊嚴的聲音。

「西洲魏寧，今日成仙。」

11

距離巖城被屠十年後，我終於登上了天庭。

我能聽到四周的仙人們正看著我議論紛紛。

「不是說登天梯斷了嗎，這萬年間從沒有人能飛升上界，她是怎麼來的？」

「聽說是萬鬼窟來的呢，挨過了八萬一千次噬體。」

「當真？！」

那議論我的仙子看著我的眼神變了：「八萬一千次噬體，竟然真的有人能熬下來，這當真是個人物，恐怕日後不可限量。」

我默然。

隻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是挨不下來的。

要不是成無極的結界給了我喘息的時間，以我當時筋脈寸斷、修為全無的境況，恐怕我連剛到萬鬼窟的前幾天都熬不住。

而且最後一關，也是他把神魂之力全部渡給了我，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助我成仙。

我閉了閉眼，把那點湿潤逼了回去。

如今我身上不僅扛著自己的仇，還扛著成無極的。

沒能報仇前，我不能軟弱。

……

領路的仙人一路把我帶到天庭，我跪在殿下，四周都是仙人。

大殿前方，玉帝和王母端坐，玉帝聲音莊嚴。

「魏寧，你為何修仙？」

我應該說，為了天下太平，為了庇佑百姓，為了福澤四方。

可我想了許久，隻吐出幾個字。

「為了討個公道，為了誅仙！」

大殿哗然！

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我，似乎覺得我瘋了，居然當著一眾神仙的面說要誅仙！

玉帝動怒：

「簡直大逆不道！」

王母卻出言詢問：「你為何要誅仙，又要誅什麼人？」

我挺直背脊。

「成元三年，瑤光下凡，私動凡情，與暴君慕容嶽相戀。」

「此後隻因瑤光要回到天庭，慕容嶽便以屠城相逼，巖城十萬餘人慘死，慕容嶽犯下殺孽本該被天雷劈至魂飛魄散，卻被瑤光偷來仙丹救下，立地成仙！」

「如今巖城十萬冤魂日夜哭嚎，怨氣衝天不入輪回，而慕容嶽卻和瑤光享盡富貴長生，致使天下民不聊生，生靈塗炭，我倒想問問天庭，為何不誅滅此僚？！」

王母一怔，看向一旁的仙官。

「可有此事？」

「我怎麼不知道有人服用仙丹成仙？」

仙官面色發白，連忙解釋：「瑤光仙子前不久是下凡去了，隻是這地上一年，天上一天，這一共也才過去了月餘，我們還沒來得及查看。」

我冷笑一聲，把成無極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他呢，那個天兵三千年前下凡，就是在天庭也有三千多天，整整十年了！」

「他強擄人妻，屠人全家，這種人難道也配當神仙嗎？！」

這下滿座神仙都震驚了，議論紛紛。

「天庭有規，神仙不得有七情六欲，這人也太過殘暴……」

「是啊，這都過去這麼久了，我們竟然從未聽說這事兒。」

「這萬年來沒人飛升，若不是這個叫魏寧的來告狀，說不定就讓他躲過去了……」

……

玉帝勃然大怒：

「為何天庭從未聽說，這天兵到底是哪一個？！」

仙官冷汗涔涔，飛快查閱著名冊，最後撲通一聲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