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如繡草如茵
第2章
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哥兒,遭了什麼禍事落了魄。
我無意打聽他的私事,但有心幫上一把。
便道:「公子可有心科考?靜嫻不才,但在京城尚有一些人脈。」
「公子若想走科考之路,靜嫻可奉上金銀,再為公子引薦良師。」
邵榮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但笑不語。
我又道:「若無心科考,那尋個門面做點營生?」
「先生能文能武,隨便做點什麼也能養活自己,何苦行乞呢?」
他朗笑三聲,答我的話牛頭不對馬嘴:「二姑娘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傳聞?你知道我?」
他點點頭:「章侯爺膝下兩位千金。大姑娘嫻靜端莊,知書達理。」
「二姑娘明豔動人,琴棋書畫皆通,但這性子嘛……」
「性子如何?」
「傳聞二姑娘的性子被養得很是驕縱,行事但憑喜好,不講章法。」
嗯,傳聞沒錯。
章靜嫻確實沒腦子。
邵榮見我沒接話,又趕緊解釋:「二姑娘別誤會,傳聞竟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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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見姑娘和劉大娘周旋,句句戳中要害,可見姑娘是個睿智的。」
「噗——」
我低下頭輕笑出聲。
邵榮問道:「你不生氣?還笑?」
「為什麼要生氣?傳聞不假,隻不過……那不是我。」
他凝眉看我,面露不解:「這是何意?」
或許是酒過三巡,我有些微醺。
又或許是直覺告訴我,邵榮可信。
我看著他,試探地問道:「若我說,我不是章靜嫻,我是章文茵,你信嗎?」
「我見過你姐姐,她不長這樣。」
「我們何時見過?我的意思是,你和章文茵,何時見過?」
「六年前,上元燈會。」
「文殊院的老夫子出了副上聯,難倒了一眾莘莘學子。
「後來來了位姑娘,隻吟哦片刻,便工整地對出了下聯。」
邵榮說到此處,略微停頓。
我在他眼裡看到了傾慕的神色。
「老夫子說——」
我接過他的話:「說可惜了是個女嬌娥,若是個男兒,定是狀元之姿。」
「你怎麼知道?聽你姐姐說的?」
我笑道:「佛說一葉障目,公子若能透過這副皮囊看到我的內裡,便知道我不是章靜嫻,我是章文茵。」
他默了默:「二姑娘喝醉了?」
也罷,這種離奇的事,誰會信呢。
我苦笑著搖頭:「不說這些。公子往後有何打算呢?總不能一直行乞吧?」
「自然不會。多謝二姑娘為邵某籌劃,但邵某的家事頗有些復雜,暫不便同二姑娘分說。」
他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便不好再追問。
端起酒杯:「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還請公子不吝開口。」
邵榮輕笑:「好。」
9
莊子上的生活不似侯府。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我日日睡到自然醒,看書吃茶。
得空了便抄抄經書,做出點思過的樣子來。
邵榮神出鬼沒,白天幾乎見不著人,入夜了才回莊上。
他本就是暫住在此的客人,我自不會過問他的行蹤。
隻是不知他從哪裡打聽到我的喜好。
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
我本就是個饞貓,對京城的美味如數家珍。
他給我帶的吃食,都出自高檔的茶樓酒肆。
一個乞丐,哪來的錢出入這些高檔場所?
他好似一個謎面兒,看似簡單,卻怎麼也猜不到謎底。
我對他愈發好奇。
但還來不及探究,邵榮便不辭而別了。
隻留下一張素箋,上書「珍重」二字。
我心裡沒來由地一空。
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麼空。
而後依然每日看書、吃茶,闲來抄書,困了倒頭就睡。
隻是總覺得日子漫長,心煩意亂。
月餘,侯府遣人來接我回去。
手裡的點心立時就不香了:「是爹爹的意思?」
胡嬤嬤笑得滿臉褶子:「是呢是呢,二姑娘來莊子上也有一陣子了,想必侯爺和姨娘都很思念姑娘呢。」
我垂下眼皮,心想他們才沒有思念我。
不過是侯府和東宮的大婚典禮在即。
屆時滿京城的豪門望族都會前來觀禮。
我若不在,有失體統。
我將剩下的半塊糕塞進嘴裡,囫囵著點點頭:「知道了,慢慢收拾吧。」
10
本著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原則。
我又在莊子上賴了好幾天。
三天的腳程被我硬生生走成了六天。
終於在十日後回到了侯府。
行至前廳拜見父親和母親。
卻發現有客人在。
是一名年輕男子。
看上去二十來歲,身著錦繡華服,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他坐在主位,父親和母親在下首陪著。
放眼整個京城,如此年輕且地位尊崇,還特意來侯府拜訪的。
大抵隻有一人。
我躬身行禮:「嫻兒見過太子殿下。」
「給父親母親請安。」
太子道:「你不曾見過我,怎知我是太子?」
他自稱「我」,而不是「本宮」?
雖是未過門的姐夫,但也未免太親近了些。
我奉承道:「殿下氣宇軒昂,不難猜的。」
他朗笑:「侯爺真是好福氣,兩位明珠都如此聰慧過人。」
言畢,又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特別是二姑娘,不僅聰慧,還生得如此貌美,真是難得。」
我心裡咯噔一跳。
他這話未免太冒昧了些。
「殿下謬贊,姐姐嫻靜端莊,知書達理,才是真難得。」
太子笑笑,沒再接話。
我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11
回到自己屋裡,我心裡隱隱覺得不安。
傳聞太子好美色,府中侍妾通房不少。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
應該不會。
東宮和侯府的親事是太後欽點,即便他是太子也不敢違逆。
此時我是靜嫻,他的小姨子。
想來應該不會對我有非分之想吧?
就算有,也不會有所行動吧?
但,我低估了太子的好色程度。
夜裡,父親將我喚到前廳問話。
全家人都在。
魏氏一反常態,看我的眼神充滿慈愛:「兩個月不見,怎麼瘦了許多?可是莊子上的人伺候得不盡心?」
「回母親的話,沒有不盡心的。」
魏氏笑道:「雖是清瘦了,但這模樣卻愈發俊俏。」
爹爹點點頭:「嗯,嫻兒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
「文茵」冷哼一聲,小聲罵道:「狐媚子。」
爹爹眉頭一皺:「怎麼跟妹妹說話的?你向來是個知書識禮的,怎麼落了個水性子變得這般毛毛躁躁沒輕沒重?就你這樣子,將來如何打理東宮?」
「文茵」不服氣地撇撇嘴:「哪有何難,隻要抓住太子的心不就好了嗎?爹爹素日裡疼愛宋小娘,小娘雖是妾室,不也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麼?」
「住嘴!」宋小娘低聲呵斥。
爹爹也氣得甩了袖子。
我看著眼前這幾人,隻覺得他們都很反常。
章靜嫻一心嫁入高門,如今和太子大婚在即,她卻沒有半點開心的樣子?
宋小娘也是,自從我進門便時不時打量我,目光復雜。
加上魏氏過分的熱情和關心。
我幾乎可以確定,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果然,魏氏笑眯眯看向我。
「嫻兒,太子殿下有意納你為良娣,待你嫡姐大婚後便抬你入東宮。
「我和你爹的意思是,兩姊妹一起嫁去東宮,彼此也有個照應。你意下如何?」」
手裡的絲絹掉到了地上。
我震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父親道:「當日落水,殿下對你一見傾心,三番五次到府上來。為父以為他是來探望文茵的,前幾日才知,原來是來找你的。」
「文茵」氣得直絞手帕,幾乎快哭出來。
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太子會愛上她這副皮囊。
我沉聲道:「父親,女兒不願與人為妾。」
魏氏道:「太子良娣何等尊貴,豈是普通妾室?
「憑你是個庶出,能給太子做妾,已是十分的抬舉。
「再說了,太子妃是你嫡親的姐姐,還能委屈了你不成?」
「文茵」冷笑道:「是啊,好妹妹,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這句話幾乎是咬著牙蹦出來的。
我懶得搭理她,隻把方才那句話又重復了一遍。
「父親,女兒不願與人為妾。」
上首沒有聲音傳來。
父親和母親都沉默了許久。
魏氏哼笑一聲:「你當這婚事,是咱們做得了主的?」
12
父親將我軟禁了起來。
明面兒上是給我屋裡多安排了幾個婆子丫鬟伺候。
實際上是擔心我逃婚。
我隻能說,父親對我還是有一絲了解的。
但他顯然低估了我不想嫁給太子的決心。
以及我翻牆的本事。
大婚前幾日。
闔府上下都在歡天喜地地籌備著。
看管我的婆子和丫鬟,也都想到前院兒去討賞。
對我的看管便松懈了些。
我表面順從,背地裡卻悄悄裝了一袋子金銀首飾。
我時刻準備著。
終於在傍晚尋著個機會,從後院兒的狗洞裡爬了出去。
剛跑沒兩步,迎面撞上一堵肉牆。
我吃痛低呼一聲,眼看著就要跌到地上。
卻被人抓住手腕拉了回來。
這一拉,我便跌進了一副寬闊的胸膛。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二姑娘還有鑽狗洞的癖好?」
我慌忙後退兩步,同他拉開距離。
「邵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不好啦——二姑娘跑了!」
院牆裡傳來婆子的呼喊。
邵榮挑眉看我:「偷跑出來的?」
「太子要納我為妾,我不想嫁,幫幫我。」
「怎麼幫?」
「帶我走,離開京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裡去?」
「那怎麼辦,難道要我去死麼?」
我著急,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若是母親還在,定不會任由他們如此作踐我。」
「大不了一死!我死也不嫁給太子,死也不給章靜嫻奉茶!」
邵榮見我哭了,有些慌神。
他收起嬉笑神色:「別哭別哭,還有辦法的。」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他:「什麼辦法?你一個乞丐,你能有什麼辦法?」
說完又覺得這話太沒輕重,找補道:「我……我著急。」
邵榮倒也不惱:「太子雖是太子,但也不能奪他人之妻。」
我眨眨眼:「什麼意思?」
邵榮定定地看著我:「你要不,嫁給我?」
尚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就聽到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想必是侯府的人尋過來了。
邵榮抓著我的手:「隨我來。」
13
他帶我上了一輛馬車。
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就是租車行裡最常見的那種。
但內裡寬敞,布置奢華,小幾上的茶具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愈發疑惑他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我問道。
「你可曾聽過忠勇大將軍?」
我點點頭:「大將軍是我們榮國之光,男女老幼都知曉。」
他嗤笑一聲:「榮國之光?坊間是這般喚他的?」
「是啊。大將軍文韜武略,素有戰神之名。
「六年前酋蘭來犯,將軍和太子一起出徵,將酋蘭打得連連敗退。
「可惜將軍被奸人所害,戰死沙場……」
我越說聲音越小。
因為我想起此前在莊子上,邵榮曾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邵某不才,略讀過幾日書,也學過些拳腳。」
後來被兄長陷害,淪落至此。倒是叫姑娘見笑了。」
我心下一驚。
「你,你提大將軍做什麼?」
邵榮勾起嘴角:「你如此聰慧,想必已經猜到了。」
我愣了半晌,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別告訴我,你就是忠勇大將軍。」
「沒錯,我便是當朝六皇子,忠勇大將軍,你口中的榮國之光,榮澤。」
「邵榮反過來,便是榮少,懂了嗎?」
我仍在震驚中難以自拔,呆呆地看著他。
他挑眉:「不信?」
「嗯……」
他輕笑:「尋常人誰敢跟太子搶親?」
我:「……」
有道理。
14
六年前,榮澤和太子一起出徵酋蘭。
彼時太子還不是太子,還是二皇子榮恆。
聖上有意在兩人間擇一立為太子。
是以二人都想立下戰功。
榮澤雖隻有十六歲,但用兵如神。
屢屢擊退酋蘭的進攻,將谷陽郡守得固若金湯。
眾人皆道,待六皇子回京,便會加冕為太子。
可決戰前夕,榮澤被一封密信騙了出去。
遞信的人是榮恆的親信。
說二皇子帶了一小隊人馬出了城。
那時的他對榮恆並不設防。
根本沒想到那是榮恆布下的陷阱。
榮澤出城後,遭遇了酋蘭的伏擊,被抓去做了俘虜。
他以為榮恆定會想方設法救自己。
卻在不久後聽到榮國大軍班師回朝的消息。
又過了不久,天下皆言六皇子榮澤戰死,被榮帝追封為忠勇大將軍。
而二皇子榮恆,戍邊有功,立為太子。
聽到這個消息,榮澤徹底反應過來,自己被嫡親兄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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