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長安白了我一眼。這白眼翻得太認真，隻剩眼白，襯得眼下烏青更明顯了。

雲昌公主一直盯著我們這邊，將一切收在眼底。

氣得捏碎了手中的青瓷酒杯。

我在心裡算了算那個杯值多少錢，有點心疼。

7

明瑤說，在中秋宮宴上，她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傳出去足以害了全家的大事。

彈斷琴弦的明瑤，也如我今日這般，在宮宴上被人挑釁，奚落嘲笑。

謝長安一直冷眼旁觀。

她心中實在鬱結，就去御花園中散步，想讓自己吹吹風，散散心。

可是雲昌公主根本不願意放過她。

雲昌公主覺得，都是因為妹妹，謝長安才不娶自己。

於是她派了幾個小郎君，將妹妹堵在御花園的假山裡。

又引了婆母和謝長安來，來一個當場捉奸。

婆母和謝長安當下變了臉色，立馬帶著妹妹出宮回了侯府。

盡管妹妹解釋，是有人安排，她也是受害者。

可是婆母和謝長安還是冷言相對，絲毫不聽她分辨，甚至言語中都在逼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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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中便流言紛紛，說妹妹不守婦道。

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定是有人背後推波助瀾。

妹妹那時還沒放棄生的指望，但是她看清了侯府，也看清了謝長安。

於是她想要和離。

她知道，隻要回了明家，我就能護住她，護她活下去。

可是謝長安隻是冷笑一聲說：「你做出如此醜事，我隻會休妻，沒有和離。

「你若是留下，看在你帶來的錢的份上，寧國侯府還能給你一口飯吃。

「不然就以不守婦道之名被休棄回家，讓你們明家被京城百姓的口水淹死。

「還有你那個沒嫁人的姐姐。好人家可不敢娶她了。」

於是妹妹留下來了。

這之後，侯府的人變本加厲地磋磨她。

她失去了生的指望，卻也不敢死。

生怕死了，一切髒水就要潑到我跟父親母親的身上。

她不想連累我。

我不知道從小就柔柔弱弱的妹妹，是如何在這種生活中熬三年的。

「謝長安他喝多了，來我房裡，強暴了我。

「於是我有了孩子，可是他說這孩子定是野種，即便我生下來，他也不會認的。

「我喝了墮胎藥，實在熬不住了，所以就先死了。

「姐姐會不會怪我懦弱？」

我聽她說的時候，恨不得一劍將謝長安和雲昌公主捅死。

可我也隻能抱著妹妹，將眼淚滴在她身上。

這一世，我沒有因為氣悶，而去御花園吹風醒酒。

公主先坐不住了。

8

一個小宮女走到我身邊，耳語：

「公主傳召，夫人還請跟我來。」

我轉頭拉上了謝長安。

謝長安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要跟著站起來。

「謝侯爺跟著，於理不合。」

那個宮女連忙阻攔。

謝長安又坐了回去。

呵，狗男人，你會後悔的。

我放開拉著謝長安的手，跟著小宮女走。

剛一起身，我左腳拌右腳摔了下去，推翻了面前的桌子。

菜餚、盤子、酒壺、酒杯，叮鈴哐啷砸了一地。

喧鬧的大殿瞬間安靜。

「這是怎麼了？」

陛下望過來，出聲問道。

我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跪好。

「回陛下，臣婦剛才聽官人講到邊疆的戰士們，離鄉背井，環境艱苦，卻是在保衛我大陳。一時感慨萬千，故而失察，才至御前失儀，懇請陛下恕罪。

「臣婦大婚之時，曾帶了折銀七十萬兩嫁妝，願以寧國侯府名義捐贈，以做軍費，希望能強我大陳兵馬，揚我大陳國威。」

聽聞我要將嫁妝都捐了，謝長安和婆母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倒是十分感動。

「長安啊，你真是娶了個好新婦啊！」

說著，他舉起杯。

「強我大陳兵馬，揚我大陳國威。」

眾人紛紛舉杯應和。

「謝侯夫人如此心懷家國，當為天下女子楷模。封為寧國夫人，品級同一品诰命。」

我再次跪拜。

「臣婦謝陛下。」

原本婦人的诰命是要根據官人的官級來封的。

可是謝長安隻是一個祖輩的蔭官，如今，我比他品級還高。

謝完恩，我起身，看到雲昌公主站在殿門口，臉色黑得如同我斷她財路。

身後跟著幾個年輕郎君。

想來就是她安排來壞我名聲的那幾位。

久候我不至，決定回來看一眼，沒想到竟等來了陛下封賞我的一幕。

她氣得又捏碎了一個白瓷杯。

嘶，心疼。

9

中秋宮宴，我從皇宮全身而退。

回了侯府，雲昌公主的手伸不了這麼長。

而且她也無暇顧及我了。

上一世，中秋宮宴沒多久，就傳出雲昌公主和親的消息。

這一世也是這樣。

隻不過上一世，據說雲昌公主半路逃了，就連陛下的人也沒有再找到她。

這一世，我讓手下商隊的人，全程「保護」。

在雲昌公主逃離和親隊伍以後，一路追擊。

我本意不過是想先抓住她，結果她一路逃跑，失足掉下懸崖，摔死了。

我的人下去確認了屍體，死得透透的。

收到雲昌死訊的時候，我正與謝長安的小娘們打麻雀牌。

我對玉蘭耳語，叫她將雲昌的死訊傳給明瑤。

「大娘子手氣也太好了，槓上還開花。」

李小娘抱怨了一聲。

「本來也不賭錢，你們輸了不過是多看兩本賬本，抱怨什麼。」

我笑出了聲。

自從我與眾位小娘們長談過一次之後，謝長安的後院出奇的和諧。

我充分尊重她們每個人的想法。

願意爭寵的，自己去憑本事，但是不許互相陷害，否則嚴懲不貸。

不願意爭寵，想要跟我學做生意的，我願意傾囊相授，並且提供一切幫助。

於是除了謝長安的某個遠方表妹外，其他小娘沒事就扎在我的院裡，一起看賬本。

謝長安一進我的院子，小娘們立馬告退，一個個跑得飛快。

他也不介意。

宮宴回來，他天天住在我的院子裡。

盡管我天天說來葵水，他也沒走。

我知道，他不是看上我了，而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10

從我將嫁妝捐了，婆母就不太樂意看見我。

她越不願意見我，我就更樂意見她。

所以我一天三次請安從不缺席。

「請安太折騰，我這兒也沒事，你不用總來。」

她一看見我，就一臉頭疼的模樣。

我假裝看不到，義正言辭。

「兒媳侍奉婆母，本就是天經地義。

「兒媳一定會盡好本分。」

我恭敬得很，挑不出錯處。

隻是我這人手笨，不是將熱湯散在她腿上。

就是熬安神湯，煎糊了。

再不然就是點香，燒著了她的衣角。

我就靜靜等著，看她或者謝長安，什麼時候跟我挑明目的。

終於一天晚上，我紅著眼眶從婆母院子中出來。

因為我做茶，打碎了婆母心愛的建盞，內心十分愧疚。

回到院裡，就看到謝長安站在院中賞月。

「夫人，你回來了。」

他露出一個笑容。

如果忽略他眼下的烏青，確實算得上俊秀郎君。

「官人可是有話說？不妨直言。」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就知道他終於等不了了。

「你應當也知道侯府現在的處境。」

他低下頭，似乎是求人這件事，讓他著實覺得丟臉。

我裝傻：「啊，我不知道呀。官人你沒同我說過。」

他愣了一下，嘆了口氣。

原來侯府開銷多，收入卻不多，之前憑臉從戶部支了五十萬兩。

可是如今邊境要起戰事，西北連年大旱，浙東又遇蝗災，戶部開始往回要賬了。

若是補不上這五十萬兩的虧空，隻怕寧國侯要被奪爵下獄，最後可能是殺頭流放。

之前還指望我的嫁妝，結果我不僅不管家，進趟宮還全捐了。

馬上就到戶部給的最後期限了，他終於拉下臉，來跟我張嘴。

「官人，按理說，我從娘家拿些錢無可厚非，畢竟現在娘家的生意全在我手裡。」

他的眼睛亮了。

我有些為難地說：

「可是畢竟娘家家產有我妹妹一份，她雖不管，我卻不能擅動。

「如今父母尚在，我們姐妹並未分家產，如此一大筆錢，我沒法不聲不響地拿出來補貼婆家。」

他點頭稱是，臉上卻隱隱有不耐之色。

「不過若是官人給我看看戶部支出的憑據，再給我立上一張欠條，我也好回家去支銀子。」

他聽我如此說，有些猶疑。

「我妹妹早晚也是要成親的，她不愛管生意，那就必然要外嫁。

「她外嫁後，我們自然是要分產業的。到時候欠條，還不是咱們自家就處理了。如今不過是拿來給我家裡人安心的。」

我跟他分析半天，他終於答應了，於是帶我去了他的書房。

在書房一副陶淵明愛菊圖後，打開一個暗格，從裡面掏出幾張紙遞給我。

我看了看遞還給他，他又原樣放回了暗格，那正是他從戶部支錢的憑證。

然後他寫了一張五十萬兩的欠條給我，籤上名字，按上了手印。

拿到欠條，我第二日就回家，提了五十萬兩銀票。

「還錢這事，多少有些丟面子，不如我去辦吧，官人就在車裡等我。」

在戶部門口，謝長安有些躊躇。

我主動為他解憂，他看我的眼神充滿贊許和滿意。

於是我拿著戶部的憑證和銀票進了戶部，不一會兒又出來了，手中沒了東西。

戶部尚書親自將我送出了大門。

「辦妥了。」

我回到車上，讓他安心。

11

戶部的最後期限已過了三天。

禁軍將寧國侯府團團圍住。

謝長安和婆母十分囂張。

「虧空已經補上了，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見陛下！」

禁軍統領根本不管，一揮手，手下的兵衝進侯府開始抄家。

謝長安這時反應過來，憤怒地指著我。

「是你害我！」

我沒有理會他，就靜靜看著他發癲。

轉而他又開始笑，笑得癲狂。

「別以為你能全身而退，你是我的娘子，我被下獄流放，你也要跟著我。」

「哦？是嗎？」

我鎮定地站著，臉色未變。

禁軍統領一閃身，露出身後傳旨的內侍。

「寧國夫人心懷百姓，特許與謝長安和離，改封長樂郡主。」

我叩謝皇恩，接過聖旨。

內侍客氣地對我說：

「郡主，您提到的女眷，陛下也赦免了。這兒太亂，您快帶著她們離開吧。」

「多謝天使。」

玉蘭遞上一包銀子，內侍樂呵呵地走了。

我一擺手，早已收拾好包袱的眾小娘和丫鬟們，呼啦啦全走了出來。

那個唯一決定爭寵的，謝長安的遠方表妹有些慌亂地看著我們，哭著跪下。

「我給過你選擇，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我望著她。

我不是神，沒辦法救贖所有人。

尊重別人的選擇，是我做人的原則。

謝長安頭發都亂了，他指著我們。

眼下烏青更甚，如今看起來像個痨病鬼。

「你們，你們全都背叛我！

「明瓊，你這毒婦！」

他還在發瘋，甚至想撲上來抓我，卻被禁軍死死按在了地上。

12

沒錯, 是我做的。

去戶部那天, 我跟戶部尚書說, 我存點東西在他這裡。

他雖疑惑, 卻礙於我是陛下親封的寧國夫人，沒敢拒絕。

還恭敬地將我送出了戶部的大門。

第二天，我就取了東西進了宮。

將寧國侯府在戶部支取銀子的憑證，和那五十萬兩銀票，全給了陛下。

「你為何如此？」

陛下很好奇, 我為什麼要背叛我的夫家。

其實貴族在戶部支取銀兩, 之後再補上, 不是沒有先例。

陛下之前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有我一個人，拿著東西捅到他眼前來。

「陛下既然說過，我當為天下女子表率，那我就要對得起陛下的金口玉言。

「不正之風需要一個口子，撕開了, 看到潰爛的內裡, 才能將腐肉全部挖掉。

「隻有腐肉挖幹淨了，才能活得長久。」

陛下聽懂了，贊許地點點頭, 收下了我送來的東西。

他本還想嘉獎於我，可我隻求了許我與眾女眷自由。

他又問我：

「你可願進宮？朕身邊需要一個時刻提醒朕的人。」

我搖了搖頭。

「宮中各位娘娘, 朝中各位御史言官, 都是能夠提醒陛下的人。

「臣婦……臣女更願意做一個商人。」

於是陛下改封我為長樂郡主。

因為他想明白了，單我這個人, 留在身邊價值不大。

隻有我不停的賺錢，才能給他帶來更大的價值。

13

我帶著眾女眷回到家。

明瑤和父親母親站在門口等我。

她看向我的眼中帶著淚花。

「姐姐，你做到了！」

大婚前，明瑤覺得我嫁過去還是太冒險，曾想讓我逃。

我答應她，一定會幫她報仇。

讓傷害她的人，都血債血償。

畢竟我這個人, 對我好的, 我報之以好。

對我不好的，我睚眦必報。

我將帶回來的女眷們安頓好，願意留下的就留在我的商號中。

不願意留下的, 我給了一筆本錢。

她們早已學會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即便離開，也不用再給人做妾。

明瑤每日沉迷彈琴，我便搜羅天下的琴譜和好琴給她。

最近聽說她新譜的曲子，風靡京城。

如今侯府將姿態擺得很低，若拒絕，隻怕要給家中招禍。

「「他」明瑤總勸我：

「我雖不願嫁人, 但你曾經招的姐夫就很好啊。

「錢是賺不完的。」

她愛嘮叨我, 我笑著答應。

我明媚的妹妹，終於回來了。

「陛下賜你封號長樂，就是希望你長長久久平安喜樂。

「你不想我的小外甥嗎？

「上一世我都沒來得及參加他的周歲宴。」

經她一念叨, 我猛然想起，我的兒子！

那個在我懷中牙牙學語的孩子。

想著兒子，走到了上一世與官人相遇的地方。

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那裡。

長身直立，折扇輕搖。

他轉過頭, 對我輕笑，語帶嗔怪：

「你來晚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