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舊闕

第17章

趙賢直直倒過去,死不瞑目。


一直捂著臉的「二皇子」仰起頭,眾人這才發覺那根本不是二皇子,而是跟二皇子身形相仿的三公主。


鄭嫻朗聲道:「安王已經被抓,趙賢也已伏誅,你們還不放下武器,是想要謀害皇上嗎?!若此刻收手,最多治你們一個被趙賢欺騙的犯上之罪,再不悔改,是要誅九族的!」


胡尚書忙道:「別聽三公主胡說……」


「我胡說?胡老頭,要是我胡說,為什麼安王現在還沒來?我告訴你們,即便你們今日將章華殿殺盡了,大哥二哥卻還在外頭,安王依舊當不成皇帝,你們到死都是叛賊!」


三公主跑到皇上身邊關切地四處摸了摸有沒有傷:「父皇沒事吧?」


「好孩子,你父皇好得很。」


胡尚書忽地一聲怒喝:「不可能!絕不可能!請皇上立刻寫下退位詔書!不然休怪我等不客氣!」


霜松「嘖」了一聲:「誰先動手我就先殺誰,我現在體力充沛,至少可以殺二十個人,就看你們誰比較想死了?」


叛賊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第一個衝上去被霜松殺死。


畢竟他們剛才親眼見到武藝超群的趙賢被霜松一劍殺死,一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


這時,皇上起身道:「戲做夠了,老杭,動手吧。」


從一開始就被叛賊用刀抵住脖子的武元侯杭朝應了聲「是」,隨即喝道:「杭掠風,帶東山大營的人進來!」


外間響起了整齊而劇烈的腳步聲,聽聲音不止一兩百人,而是一支成建制的軍隊。


東山大營,那不是杭家的軍隊,杭朝在此時調出東山大營,就證明皇上給了他權力——也就是說,皇上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一切。


皇上看向胡尚書,嘴角噙著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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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總是沒什麼脾氣的樣子,以至於很多人忘了,他的帝位一樣是靠屍山血海堆起來的。


鄭純以仁善著稱,那是因為他的哥哥是鄭昊,他隻是跟鄭昊比起來仁善,不代表他真是個好欺負的老實皇帝。


此刻他看著胡尚書,眼神仿佛一隻饗足的野獸,懷著愉悅的飽腹感戲耍不知死活挑釁自己的小動物。


「跪下認罪,朕留你家人全屍。」


胡尚書聽著外面的腳步聲,心一慌,腿一軟,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


「我……臣……罪人胡小友……請皇上放過我的族人……」


23


東山大營清理了章華殿中所有叛賊,將杭皇後和崔貴妃放了出來,剛才還能高聲怒斥逆賊的三公主見到崔貴妃後,終於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出來。


皇後要服侍皇上更衣,皇上道:「你也受罪了,歇著吧,讓薛世清來。」


一場風波似乎就此消弭,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松弛中。


他問杭朝:「太皇太後那裡到現在還沒一點動靜?」


杭朝將露臉的機會讓給侄女,杭掠風在杭朝授意下站出來道:「宮中的崔尚儀覺出不對來,聯合範尚宮、言司贊將太皇太後扣在皇後娘娘宮中,設計讓北宮逆賊和太皇太後的侍衛打了起來,所以才一直沒往此處來。」


皇上指了指崔尚書:「你養了個好妹妹,有勇有謀!」


又指了指杭朝:「你這侄女頗有其父風採,可承其衣缽!」


兩個老臣笑意盈盈地自謙起來,表示家裡孩子都比較蠢笨,主要是皇上教得好。


皇上剛誇完,外間兵士來報:「杭世子帶兵入宮了!」


正在洋洋得意的武元侯杭朝嚇得差點站不穩,幸好杭皇後扶了他一把。


杭皇後連忙替自己弟弟辯解:「皇上,蘭闕絕無謀逆之心,他一定是因為擔心皇上才會帶兵入宮的!」


兵士補充道:「隨行的還有崔尚儀!」


崔貴妃忙說:「皇上!臣妾覺得皇後娘娘說得對極了!」


武元侯杭朝:「臣附議!」


吏部尚書崔鯤:「臣附議!」


就連杭掠風也堅定道:「臣也附議!」


皇上不耐道:「行了,讓那兩個傻子進來吧。」


——


不知為什麼,進入章華殿後,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就跟看傻子一樣。


我和杭蘭闕一起給皇上行禮,我哥和杭蘭闕他爹卻催著我們趕快請罪。


請什麼罪?難道我們不該進宮救他們嗎?


看見我迷惑的小表情,皇上笑得更開朗了。


「元辭啊,本來你今日困住安王是大功一件,不過你帶兵闖宮,功過相抵,朕就不發落你了。至於蘭闕,你說說,朕該怎麼處置你?」


我好像明白了,他好像不需要我們救,他自己早就安排好了。


杭蘭闕跪得很幹脆:「臣有罪,任憑皇上發落。」


皇後和杭老將軍再次為杭蘭闕求饒。


就連三公主也為他說話。


可是……


「皇上,元辭有話要說。」


「你還要說什麼?」


「杭世子是元辭叫進來的,所有罪責元辭願一人承擔。隻是元辭認為進宮平叛沒有錯,因為逆賊並沒有全部落網。」


「怎麼?難道逆賊不止趙賢和胡小友?」


我抿了抿唇,堅定地說出自己推斷的結果:「不止,還有一個最大的逆賊一直躲在皇上身邊,就是您的貼身太監總管薛世清。」


眾人哗然,殿內各種目光交錯,唯有霜松毫不遲疑地衝薛世清舉起了武器,將他與其他人隔開,避免他暴起傷人。


總是微微含著笑、弓著背,沒什麼存在感的薛世清往後退了一小步:「崔尚儀,你是否誤會了什麼?」


「沒有誤會,之前安王提醒過我,可我直到今天才懂,他說的是你。你十六歲就跟了皇上,那時候皇上還是皇子,你跟著皇上一路走來,由最下等的宦官到正三品宮正,皇上的飲食起居都要經過你的手,哪怕皇後娘娘與皇上在一起的時間也未必比你更久,更不會有人懷疑你對皇上有二心。」


「我從無二心。」


「是嗎?可我仔細算了一下,你是和阮六兒同一批做宦官的,隻是阮六兒入了東宮,你隨當時還是王爺的皇上入了王府。」


「那也不能證明我與阮六兒有私交。」


「那麼在這個宮中,能夠利用舞樂樓的琵琶伎,能夠左右宴會人選,能夠調動尚服所與白家合謀刺殺太子,能夠讓胡尚書和龍禁尉都為你所用,能夠將謝太傅馴化成你們的爪牙,做完這一切還能不被人發覺全身而退的,除了你這掌管整個宮禁的宮正大人,還能有誰?我說的這些事情,皇上有許多都是讓你去查,可你查出的全是替死鬼!」


「那隻是我能力有限,不能查出真兇。崔尚儀因此就懷疑我,實在不能讓我信服。如你所說,我已是三品宮正,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我有什麼理由為了已死的人、已亡的國冒這樣大的風險?就算我有這心思,為何現在才動手?」


「你現在才動手,是因為你沒有兵權,白家幾年前才培育出情蛻,你隻能用情蛻一點點控制朝中眾人。至於你為什麼要造反,我聽尚服所的主管說過,阮六兒有個親人也在京城,所以,你是阮六兒的哥哥還是弟弟?隻要給我時間去查,你的身份瞞不住的!」


說話間,霜松的劍已經抵在薛世清喉嚨處,他避無可避,忽然張狂地笑出了聲:


「哈哈……竟被你猜出來了,我以為,你們這群蠢貨永遠猜不出……真可笑……」


薛世清笑得怪異,簡直像是發了瘋,他用惡毒的目光一個個掃視我們,說道:「你們滅了我的國,卻還要我們為奴為婢伺候你們,憑什麼?!皇位是我們阮家拿命換回來的,皇位明明就該歸我們,是你搶走了它!鄭純,你該死!你的孩子都該死!


「什麼薛世清,呸!


「我是阮四兒,阮六兒的親哥哥!我們從幾千裡外來到這裡,一個被送給鄭昊,一個被送給鄭純,其他的全都死了!為了能夠活下來,吃了多少苦,遭受了多少冷眼打壓,我做奴才做了三十多年,我都已經老了,還是隻能卑躬屈膝做你們鄭家的奴才!我不甘心啊!


「鄭純,你真狠啊,指使皇後殺了鄭昊,還想要殺死雲兒的孩子。


「崔惜止,你也夠狠,偽造傳位詔書,搶走本該屬於雲兒孩子的皇位。


「還有崔鯤、杭朝,你們聯手逼死了我的弟弟妹妹!你們哪一個不是兇手?我報復你們有何不可?


「你們每一個都該死!」


皇上疲憊地擺了擺手:「把他嘴巴堵上,帶下去。」


他是真的傷心了。


薛世清是他的貼身太監,是他出宮建府後就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他的父親去世、母親一心撲在大哥身上時,堅定地站在他身後鼓勵他的人,皇上對薛世清或許比對皇後和貴妃還要信任,他試探過崔尚書、杭老侯爺,在他眼中這些人都有可能為了權力帝位背叛自己,但他真的沒有懷疑過薛世清。


正如安王鄭珠所說:「越是親近的人給的傷害越深,也越難發覺。」


薛世清還在掙扎,對皇上和章華殿中的每一個人咒罵不休,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要將自己這一生的所有痛苦都罵出來。


誰料一直用劍抵著薛世清喉嚨的霜松忽然道:「別裝得那麼無辜,好像藓都人被中州人迫害得多麼慘一樣。」


霜松踹了薛世清一腳,薛世清吐出一口血來,停止了咒罵。


霜松蹲下身去,捏著薛世清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


霜松道:「巧舌如簧的死閹狗,說什麼十幾個人一起來上京隻活了兩個,搞得好像其他的都是被作踐死的一樣。


「明明是阮六兒為了保護自己的兄弟,把阮一的行蹤泄露給兵馬司,害得阮一客死異鄉。阮一死後,藓都皇室逼他的女人改嫁,還把他兒子丟進九死一生的殺手組織,這就是你口中的手足情深?


「別以為阮一死了,你們就可以把這些罪孽推給中州人,明明你們在中州的一切都是靠殘忍的掠奪傷害得來的。


「我就是阮一的兒子阮霜松。四叔,當著我的面,別演戲了,怪惡心的。」


薛世清震驚到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霜松轉頭衝我道:「看吧,我說了這任務很簡單。」


薛世清任由兵士將他拖了下去。


阮家留給上京的最後一抹陰霾,終於徹底被掀掉了。


24


胡小友凌遲處死,誅三族。


趙賢處斬,族人流放。


薛世清,凌遲處死。


大皇子鄭檀被封為齊王,封地選在富庶的常洛,那裡草木豐茂,田野開闊,不管是養身體的傷還是心裡的舊痛都很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