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對我來說，諾爾其人如何，怎麼發現我的，又為什麼要救我，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被折辱的經過在我心中刻下了深深的陰影，至少在這個學院裡，獸人之於我就是仇敵。

當務之急，是在他們下一次來折磨我時，有應對策略。

我開始強化身體。

時間就選在獸人們不會出沒的將明時分。

我錨定了一片偏僻的森林，那裡標志著私屬區域，沒有出入憑證不能進去。

我做智腦開發多年，對類似的技術駕輕就熟，手環一掃就能神不知鬼不覺通過擋門。

我選了一處廢棄的木屋作為秘密基地，用全息影像上課，一周兩次外出解決食材問題，其他時間就隻鍛煉和開發對敵程序，再也不輕易對獸人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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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苟了大半個月，我還以為外界已經把我遺忘時，學生會發來通告，每季度一次的狩獵盛會開始了，要我務必出席。

獸人崇尚野性與力量，即使在普遍使用星際武器作戰的今天，依然保留著古老的群體狩獵和競技場決鬥習俗，認可勝利者獲得的榮耀和絕對權威。

我本不想參加這種野蠻的演習——毫無疑問，一避開學院的監視，所有獸人的狩獵對象都會變成我。

羅蒂芬克是帝國最高學府，入校者大多貴族——獅、虎、豹種，一向以折磨獵物為樂，這是他們骨血裡的天性。

但我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盛會當天，我的出現引發了小小的騷動。

我全副武裝，衣服下藏著刀片和一把短程的槍，遠離人群單獨站著。

整個學院師生數千人，烏泱泱聚在森林前的曠場上，許多學生扭頭看我，互相竊竊私語。

他們都穿著圍獵的寬松袍服，以便稍後獸化時脫掉，單看體型，貴族的青年們明顯壯實高大了一圈。

領導簇擁著一人緩緩來遲，落座後，中央赫然凸顯出那個無比耀眼的銀發男人。

諾爾·康斯坦丁？

他怎麼還沒走？

我皺著眉，見他的視線遠遠向我投來，不多時一個侍從打扮的獸人上前，附耳聽了幾句吩咐。

我倍感不妙，同時看到學生第一排席位空出了一個，而且就在正對諾爾的位置上。

那侍從果然要朝我走來。

我心生煩躁，走到另一處樹下站著，倔強示意：我就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諾爾靜靜看了我一會兒，沒有堅持，撤下了侍從，這時校長才開始宣讀盛會開幕詞。

狩獵終於開始了。

學生從四面八方湧入森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我正要選一條人少的小路進去，卻被那個侍從攔住。

「請跟我來，有位大人想單獨見見您。」

11

再次見到諾爾，我才對他的容貌有些嘆服。

世間少見的俊美男人。

他身穿王族的便服，體型高大而線條流暢，比起輕盈的貓種更健碩，比起雄壯的獅虎更精瘦，有種富有神性的美感。

光照充足的晴日下，他的銀發光輝閃耀，皮膚健康而白皙，鼻梁高挺，薄唇溫潤，修長的脖頸下制服一絲不苟地系到領口。

若上媒體，估計會成為萬千少男少女的夢中情人。

但我仍舊十分警惕，緊盯著他那雙雪琉璃似的清透眸子，滿腹狐疑：「您有什麼目的？」

又有點晃神，「我們在哪裡見過嗎？」

諾爾不答，站在我方才靠過的樹下，眼睫半垂：「剛剛為什麼不過來？」

「您在可憐我？」我正色道，「您想幫我的好意，我心領，但您走後，我的處境可能會更糟糕。我不想永遠活在別人的庇護之下。」

諾爾安靜片刻，問：「你想怎麼做？」

「隻有在力量上強過獸人，才能得到你們的敬畏和尊重。」我毫不客氣，「我要鍛煉自己，然後一對一挑戰侮辱過我的所有獸人。」

「一對一，」諾爾語氣平淡，「你不可能贏。」

「不試試怎麼知道？」

「聽我說，」諾爾做了個安撫的動作，「國會會給你撐腰，你是政治改革成功的一個例證，校長已經答應我——」

「亞人雖然弱小但從不懦弱！」

我打斷他，握緊口袋裡的短槍，面色寒陰：「王族無非是覺得我不配上羅蒂芬克，想折磨得我自己退學，我就要在他們的規則下贏回我的尊嚴！」

諾爾怔住了。

他極淡漠的表情下出現了小小的裂痕，似是無措似是慌亂，我猜他從小到大還沒遇到過再三拒絕他的人。

「感謝您，康斯坦丁閣下。」我識趣告退，「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我教你。」諾爾突然說。

我停下腳步。

「我教你怎麼制敵。」諾爾神色僵硬，解釋，「我剛剛說錯了，是活物，就有弱點，你並不是不可能贏……我隻是不想……」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說：「用這種方法，你會付出很大代價。」

「我不怕！」心裡的猜想得到印證，我不禁雙眼發亮，「我身體素質很好，而且查過資料，最重要的是實戰經驗和格鬥技巧，本來我是想趁這次機會，收集情報，針對他們的弱點逐一突破的……閣下？」

諾爾嘴角輕輕牽動，目光柔和得像要融化：「嗯，你接著說。」

我的心髒咯噔了一下，好似有什麼輕輕落在湖面上，蕩起一層又一層波。

「我……我開發了一個程序，可以配合腦電波傳輸器和納米衣，在意識世界模擬對敵……」

心跳越來越快，滾燙的溫度從臉頰蔓延至全身，胸前鱗片在皮膚上蹭動了一下，發麻得戰慄。

陌生的感覺讓我不由恐慌。

「您……閣下，您為什麼要幫我？」

諾爾沉默了片刻，回答：「國會執政黨的首領巴塞先生，是我的老師。」

我瞬間明白了——他屬於國會陣營，對亞人友好的黨派。

那股異樣感頓時消失，我真誠地再次道謝：「非常感激你，康斯坦丁閣下，亞人永遠是國會最忠誠的盟友。」

諾爾的視線凝固在我的笑容上，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12

自那之後，諾爾每天會抽出一個小時跟我見面。

我依舊在黎明前晨跑，手環刷過擋門，竟直接報了一句：【已獲得準入授權，請進。】

後來我才知道，那片是王儲的私人領地。

諾爾偶爾會在必經之路上等我，納米衣包裹下的身軀，肌肉線條流暢如遠古雕塑般。

我不禁感慨龍的獸形究竟得有多漂亮。

「冥想，摒棄一切雜念，放空自己，保持專注。」

我們在木屋面對面盤腿而坐。

「對戰的第一步，排除環境幹擾，將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觀察對手上。」

黑暗之中，諾爾的聲音像是直接穿過了我整個靈魂。

一個小時後，我睜開眼，心靈一片澄澈。

「康斯坦丁閣下？」

諾爾從呆愣中回神，起身道：「今天就到這裡，明天實戰，注意休息。」

次日，他交給我一把十分精致的匕首。

「這是萊恩帝國鷹人打造的羽刀，可以輕易割破犀牛的皮，你隨身帶著。」

我惶恐道：「這……太貴重了，閣下——」

諾爾已經到對面擺開了架勢：「還不開始？」

我隻得道謝。

我們很少有別的交際，隻是專注於完成一個目標，分析情報、訓練、冥想，重復不斷。

「動作太慢！獵豹不會等你出拳的。」

「側踢的力度不夠，再來。」

「這裡化拳為掌，出刀。」

「時刻記得，你要鎮定、迅猛、靈活。」

諾爾的實戰經驗很豐富，我在半年內基本挨不到他的身體。

但身體的疲勞感隨著時間逐漸減輕，在第一個學年即將結束時，我已經有種脫胎換骨的蛻變。

諾爾在一個雨天跟我告別。

他換了身舒適的運動服，陪著我晨跑了一路。

時值初夏，森林綠意濃鬱，紛紛的小雨打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一片清透涼爽中，諾爾開口：「我要走了。」

我腳步頓住，站在一叢盛開的藍繡球前平復呼吸。

「一周前，伊裡斯的軍隊攻擊了塞瓦，王需要一個有力的領袖帶領艦隊反擊。」諾爾垂眸，淡淡地看著我，「我要上戰場了。」

雨滴從他銀白的發梢垂下，我心底的某一處不覺揪緊。

「危險嗎？」

「戰爭從來難以預測。」

「你會沒事的。」我強自按捺住心頭的不安，衝他笑了笑，「你很強，儲君閣下，你一定會凱旋。」

雨聲漸停，朝陽從烏雲間撕開一條縫，一束溫暖的霞光透了進來。

諾爾垂在右側的手動了動，專注盯著我的眼睛：「我想這次回來後，向國會提出新的議題，開放給亞人進入軍部的權力。」

「夏雨，」他半張臉籠罩著一層瑰紅的光，「你要來我身邊嗎？」

萬丈彩霞從雲層中迸射而出，映亮了遠方聖潔的雪山，雪山上層疊的雲；映亮了森林被細雨洗刷過的枝葉，枝葉下大朵大朵盛開的繡球花。

「如果……可能的話……」我的心跳聲在胸腔中振鳴，快得瀕臨失控，「我會努力的……」

諾爾雪琉璃色的雙眸彎了彎，右手不自覺抬起，伸向我的脖頸。

「我……我想要一個祝福。」他難得地語氣躊躇，手指勾出我脖間的紅繩，「不是鱗片，我想要這個，能換給我嗎？」

「這隻是根很普通的繩子。」我有些納悶，取下來抽出，把紅繩放在他手上。

「沒關系，這個就好。」諾爾鄭重其事地收在懷裡，又從口袋拿出一條用某種草莖編織的白色細繩，遞過來，磕巴地說，「給、給你，我們交換。」

好吧，看著也很不起眼的樣子。

我心裡釋然，依言拿過來穿上，將項鏈重新系回脖頸。

小小的鱗片垂在胸前，映著絢爛的霞光，一蕩一蕩。

「祝你平安歸來。」我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