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諾爾目色柔和，抬頭望向瑰麗燦爛的漫天雲霞，輕輕地嗯了一聲。

13

或許當初不應該那麼快答應他。

計分屏上，藍色數字的滾動速度越來越慢。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拳砸斷了猛虎的頸骨，拖著半截麻痺的胳膊，精疲力竭。

為了那一句承諾，我畢業前拒絕了導師留校的建議，投身預備役，在全封閉的環境裡摸爬滾打了兩年。

在學院裡，面對的隻是會些拳腳的稚嫩學生，一到軍部，我在實戰上的能力瞬間被拉開一大截。

幸好有在學院四年的鍛煉打底，我才在更勝一籌的層層針對下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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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強壓式訓練讓我整個人脫了層皮，到了第二年，勉強適應後，又被技術部抓去幫忙更新辦公系統。

白天訓練，晚上開發程序，每天睡眠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

在這種極端消耗的狀態下，我全憑兩個信念支撐了下來：

亞人的社會地位將在我入編軍部後進一步提高；

還有一個人在等著我。

兩年後，我終於滿身泥水地駕駛軍用飛艇衝過了選拔賽的最後關隘，獲得了進入軍部的資格，卻被告知，亞人隻能擔任文職，做首長的隨行官，且終身不得擁有軍銜。

諾爾在高高的觀賽臺上端坐著，神情比五年前更加冷漠，雪白的雙眸結著厚厚一層寒霜。

像架沒有任何情感的機器。

胸前的鱗片刺痛了皮膚。

我渾身冰涼，在一眾興高採烈的歡呼之中，漠然點頭：「我接受。」

進入軍部，我忠誠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很快熟悉了辦公流程，稱呼他「康斯坦丁元帥」。

諾爾也沒表現出過多的親近，私下會叫我的名字，但在公開場合，從來都稱我「夏隨行官」。

我收起了那點微不足道的奢想，告訴自己——一切本該如此。

我們不過是回到了各自該有的位置上。

半年之後，伊裡斯帝國傳來消息，說從民間找到了一位身有龍族血脈的賽娅公主。

經測試，與諾爾的荷爾蒙契合度達到了 90%。

同樣的龍種獸人，同樣的王室身份，同樣能理解和誦唱那復雜而古老的語言。

她是整個星際唯一可以與諾爾相愛的女性。

也是我【夢境】中，最終與諾爾結婚的，命中注定。

14

【第三局結束，累計比分 236:97，亞人勝。】

智腦無機質的聲音響徹上空。

諾爾摘了頭盔，冷漠地環視四周：「還有異議嗎？」

會場中一片寂靜。

國王起身，持劍輕揮，剎那間藍光掃過，所有人又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宴會大廳。

除了那個被我打敗的虎人。

他的表層意識沉寂一周，躺在地上就像已經S去。

我脫力地踉跄一下，靠坐在侍從搬來的椅子上，不住喘息，渾身汗水把禮服浸透。

意識世界作戰對體力和精力都消耗巨大。

獸鬥場模式從我在學院制作的第一版層層迭代至今，基本已實現了現實與虛擬的同步感知。

軍醫過來給我打了針營養劑，到諾爾身邊耳語幾句，安靜地退下。

我竭力睜開眼，看到諾爾手邊的杯子不知何時被撞倒了，蜂蜜色的酒液從桌沿滴下，染髒了禮服，他還渾然不覺。

正想著提醒，諾爾卻站了起來，低沉的嗓音飽含肅S與怒意：「鬧劇結束，該是兌現賭注的時候了。來人。」

隨行的士兵依言上前。

「把他拖下去，扒皮，掛在國會大廈樓頂示眾。」他下著兇殘的命令，「通知宣傳部，授權所有媒體直播，安保協同，放記者進來。」

「等……等等！」虎族的親眷們頓時慌了，「王！真要鬧到這種地步？剛剛不過一時氣話，在宴會上開開玩笑……」

「你不把軍部放在眼裡？」諾爾嗓音驟然加粗，仿佛金屬相撞的錚鳴之聲，帶著刺痛耳膜的陣陣嗡響！

與此同時，他的脖頸處鱗光閃爍，腰際長發蕩起一個弧度，仿佛某種強大的力量從他體內爆發而出，摧枯拉朽地碾壓了整個殿堂！

「呃啊——」

獸人們發出痛呼，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諾爾身形拔高，額上隱隱露出拇指粗的犄角，銀色鱗片從後頸蔓延至脖間，又一路覆蓋了側臉、前額、眉心。

他要獸化了！

所有人頓時恐慌起來。

侍從早已盡數暈倒，後排的王族大叫著要逃出殿外，又被更後面的人拉拽著摔倒、踩踏……哭喊爭吵的聲音響成一團。

「夠了！」

國王的權杖重重砸在地上，獅頭、獅爪齊出，一雙獸目銳利地向諾爾瞪來：「儲君！你要在王的宴會上S人嗎！」

「請儲君閣下寬恕！」還清醒的王族紛紛跪在地上求饒。

銀龍頭顱昂揚，冰冷地俯視一切，那氣息太過霸道和陌生。

我心裡慌亂，不受控制地起身叫了一聲：「諾爾……」

即將覆蓋到指尖的鱗片停止了。

諾爾的容貌緩慢重現，皮膚恢復至人形的白皙，再開口時，嗓音也如往常般清澈。

「三個要求：

一、遣散王族的親衛隊，由軍部接管；」

二、貴族與平民一視同仁，需通過選拔進入軍部，依照軍功擢升；」

三、授予亞人軍銜，讓他們同普通軍人一樣，得到應有的榮譽和尊重。」

能做到，我就饒他一命。」

我訝異望著諾爾剛毅挺拔的背影，恍然意識到——這次宴會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政治陷阱。

他帶我前來，就是為了刺激王族犯錯，好找個由頭推進軍部改革。

王族都懵了，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答應。

國王的臉色也不好看，沉吟道：「這件事等之後——」

諾爾面無表情：「帶親王去解剖室。」

「我們同意！」虎人的親信率先說。

虎族是除了獅族外，王族最大的一個分支，帶頭後，底下的豹族、貓族都隻得依從。

獅族的成員們都緊盯王座，等著國王表態。

「儲君，你真是給了我一個『生日驚喜』。」

金獅渾身的氣場危險了許多，獸眸眯起，遙望了一眼站在原地，渾身緊繃的我。

「……你始終是我最寵愛的兒子，諾爾。」國王的大掌緊握權杖，別有深意道，「我可以答應，但我想你在另一件事上也不會讓我失望。」

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幸好這兩位帝國最有權勢的父子沒有當眾反目成仇。

宴會的氛圍又和緩下來。

諾爾僵硬地站在那裡沒有動。

換了一波侍從後，大殿被重新收拾好，金獅國王舉著酒杯高興地說：「難得大家都在場，我也要宣布一件喜事——我的兒子，帝國的儲君諾爾·康斯坦丁，要訂婚了！」

「王，」諾爾突然開口，「您醉了，需要休息。」

「諾爾，你的臉皮還是那麼薄！」國王哈哈大笑，沒有理會他的話，「伊裡斯已經把賽娅公主送到了王都，訂婚的日子選在下月，在此之前，我還要送我未經人事的兒子一個禮物。」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女從王座後跪行出來，乖巧地伏在國王的膝蓋上。

她體型瘦小，穿著舞女的服飾，裸露出嫩白纖細的肩頸腰肢，兩條美腿細潤修長。

面紗遮擋的半張臉上，以金線彩繪著極其妖冶的妝。

跟我一樣的亞人種。

「這是我最愛的寵物，」金獅抓起少女的頭發，「諾爾，就讓她先教你體會雄性的快樂吧！」

1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宴會大廳的。

回過神時，已經遠遠超過了基地艦艇停泊點。

頭頂慘白的日光刺痛眼睛，戰至脫力的四肢肌肉還在不住痙攣。

我緩慢蹲下，隻覺胸腹翻湧而上一陣錐刺的劇痛，巨大的傷口由內而外裂開，仿佛要連同我整個靈魂一起撕碎。

「……雨，夏雨！」

高大的身影慌亂靠近，被我下意識狠狠推開。

諾爾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一雙雪眸怔愣，現出犯錯小孩般不知所措的神情。

「夏雨……」

我仇恨地看著他，盡管我深知他並沒有做錯。

他在履行職責，他也足夠盡力幫我了。

但這一切，今天發生的這該S的一切，都在原原本本提醒著我：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

我無力去奢求一個愛了多年的人的回應，無力縮減獸人與亞人之間巨大的鴻溝，無力打破等級的屏障……

甚至無力去指責。

那和我同性同族，衣著光鮮的奴隸正在遠方靜靜站著。

她讓我想起了過去的自己，六歲之前，還在努克星球的那段日子。

被驅使著做苦力，和被包裝成一隻嬌生慣養的鳥兒關在籠子裡唱歌，究竟哪個更屈辱？

一樣的。

都是一樣的。

我花了這麼多年時間，一步步變成所謂「社會精英」，走到萬眾矚目的高層，我的同族還是在被當成寵物玩弄。

金獅國王當眾給了我一個重重的耳光，讓我拼盡一切贏得的勝利瞬間變成虛偽的笑話。

他最後舉杯時揚起的笑容在赤裸裸嘲諷著：你看，即使如此，又怎樣呢？

你們還是被我踩在腳下。

「別碰我……」我呼吸顫抖著，痛苦後退，「別碰我，我不要憐憫，我也感受不到你在想什麼……我太累了……」

我真的太累了。

對他，對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