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成碑

第3章

他呼吸急促。


 


「阿妍。」


 


他望著我,雙眼早已紅了。


 


「你真要走?」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成婚十載。」


 


他的話裡,帶了一絲顫抖。


 


「你就真的忍心這般拋下我?」


 


我甩開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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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如同舊時一般的面容。


 


可惜,眼前人已經與舊時不同了。


 


「你可知,有一句話叫『覆水難收』?」


 


我冷淡地瞧他一眼。


 


「宋大人,永別了。」


 


「母親!」


 


宋雲睿忽然揚聲喚我。


 


我微微滯住了腳步。


 


「母親,你真要丟下我和父親?」


 


我轉頭看向他。


 


眼中嘲諷。


 


「從你上回對我說出那番話起。」


 


「你就不再是我的孩子。」


 


早已被放進溫暖的馬車中熟睡的錦兒忽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我眉頭一緊。


 


忙鑽進馬車去抱起她。


 


「暮雲,同他們說,時候到了。」


 


「再不出發,可就要行夜路了。」


 


暮雲點了點頭。


 


馬車動起來時。


 


「阿妍,阿妍!」


 


宋牧之卻忽然瘋了一般,衝馬車撲了過來。


 


「阿妍,你不要走!」


 


我扭頭看去。


 


他幾乎失了所有風度。


 


一時不慎,被絆倒了。


 


趴在了地上。


 


隱隱還聽見宋雲睿帶著哭腔的叫聲。


 


「母親,回來!」


 


「快回來啊!」


 


不一會兒。


 


便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輕聲哄著懷中的錦兒。


 


望著前方。


 


神色忽然變得柔和。


 


「暮雲,你還想回都城嗎?」


 


暮雲撥浪鼓一般地搖著頭。


 


「我也不想了。」


 


我輕笑著。


 


「寧州有山有水,風景秀麗、政通人和。」


 


「我想,我同你,還有錦兒,一定會喜歡那裡。」


 


【正文完】


 


宋牧之番外-人面何處去


 


幼時,宋牧之曾經同江意妍開過一個玩笑。


 


起因是宋牧之沒有照管好江意妍的鳥兒。


 


她從祖父家回來後,那鳥兒竟飛走了。


 


江意妍悶悶不樂了好幾日。


 


宋牧之慌了。


 


買江意妍最愛吃的桂花糕、給江意妍做好看的鳥兒風箏,還有給她抄夫子留下來的作業……


 


哄了好幾天,阿妍才勉強對他露出笑來。


 


他松了一口氣。


 


又踟躇著,小心翼翼地問她:


 


「若是有一天,我又做了這樣對不起你的事。」


 


「要怎麼樣,你才會原諒我啊?」


 


江意妍歪著腦袋想了想。


 


「嗯……」


 


「那你就不停地追著我跑。」


 


「如果我停下來了。」


 


「就說明,我已經原諒你了。」


 


說罷,她同宋牧之笑作一團。


 


宋牧之沒想到。


 


年少時的一句玩笑話。


 


在許多許多年之後,竟然真的應驗了。


 


他同阿妍,人人都會道一句天作之合。


 


他們更是年少時便定下婚事。


 


成婚後,日日蜜裡調油,舉案齊眉。


 


他們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起名為雲睿。


 


一切的變故,就是他剛剛得了嶽父的提攜,升作工部郎中後開始的。


 


幾個平日裡要好的同僚,非拉著他去飲酒。


 


說著飲酒,卻是將他拉去了倚玉樓。


 


「我不去,我不去……」


 


同僚卻衝他眨了眨眼。


 


語帶嘲諷道:


 


「聽聞宋大人是有名的懼內?」


 


「家中隻有一個妻子,連個妾室都沒有?」


 


圍在一旁的同僚哄堂大笑起來。


 


「大約,回去以後,可要被夫人好一頓說嘴。」


 


他氣紅了臉。


 


「我去就是了。」


 


到了那兒之後,他驚奇地睜大雙眼。


 


周圍美豔的女子,淫靡的絲竹聲。


 


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


 


他忍不住用餘光去看那些女子。


 


去仍止不住心中對自己的詰問。


 


宋牧之,你這樣,對得起阿妍嗎?


 


「這位大人,你是一個人嗎?」


 


眼前卻忽然走過一個女子。


 


她熟練地攬住他的脖子。


 


在他的臉側落下一吻。


 


「我叫柳如因,片刻後要競選花魁。」


 


「還望大人多加照顧。」


 


她對他一笑,便走了。


 


那一笑,卻好似攝去了他的心魂。


 


她身上甜美的香味,也好似永遠地籠罩在了他的鼻間。


 


他鬼差神使地為她擲了千金,將她捧成了花魁。


 


她牽著他的手,將他引向她的房中時。


 


他的心中微微喟嘆了一聲。


 


他知道,阿妍身懷有孕。


 


她還在家中殷殷地等著他回去用晚膳。


 


可是鼻尖那纏繞不去的香味。


 


還有眼前女子魅惑的笑容。


 


他最終選擇放縱了自己。


 


任由自己完完全全迷失在眼前的笑容裡。


 


回去以後,看著阿妍的笑容。


 


愧疚一時充滿了他的心間。


 


但他腦中卻浮現了,從那女子的床榻離開時的畫面。


 


她勾住他的衣領。


 


「大人下次還會來嗎?」


 


在工部處理公務時。


 


他也幾乎無法克制自己想起那女子。


 


他出身世家。


 


祖父曾經官拜內閣閣老。


 


父親榮休時,也已位居從二品。


 


他夙興夜寐地習書。


 


縱使爹娘早逝,可是江意妍的父親一直將他當作親子看待。


 


他年少成才,高中探花。


 


不過三十餘歲,便已經官居正五品工部郎中。


 


可自遇見柳如因後。


 


他才恍然明白。


 


世間除了阿妍那樣溫柔大方的世家女子。


 


竟然還有這等攝魂勾人,腰若細柳的女子。


 


他清楚,他太對不起阿妍。


 


每一回,背著阿妍,同柳如因短暫地歡好之後。


 


總有一瞬,對阿妍的愧疚會漫過他。


 


可惜,他的理智很快便被淹沒了。


 


他唯一的想法,便是瞞著阿妍。


 


他是愛阿妍的。


 


自他記事起,阿妍就在他的身旁。


 


她像一道劃痕,深深地刻進他的每一寸歲月裡。


 


他怎麼會不愛阿妍?


 


可同身旁女子墜入歡愉之境時,又是那樣的真實。


 


柳如因偷偷倒掉了避子湯。


 


還跟蹤了他回宋府。


 


趁著他去上朝之時,哭天喊地地同阿妍要名分。


 


在宮中聞訊。


 


他如遭雷劈。


 


回府之時,他拖著腳步。


 


聽著阿妍在產房裡,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聲。


 


他忽然便悔恨交加。


 


他將柳如因關了起來。


 


他要親自去哄阿妍,將她哄回來。


 


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絕望的聲音。


 


「宋牧之,放棄吧。」


 


「阿妍不會再回來了。」


 


他不信。


 


他偏不信。


 


他想起了年少時的那個約定。


 


阿妍笑著,歪著頭。


 


一雙眼睛,狡黠地望著他。


 


「那你就不停地追著我跑。」


 


「如果我停下來了。」


 


「就說明,我已經原諒你啦。」


 


他發了瘋似的,朝她的馬車跑去。


 


朝年少時,對著他燦爛地笑的女孩兒跑去。


 


朝他曾發誓,一生一世隻待她好的妻子跑去。


 


「阿妍,阿妍!」


 


馬車沒有停下。


 


他跌倒在地。


 


伸出手,彷徨地向前捉去。


 


最終,卻什麼也沒捉到。


 


宋雲睿番外-不與離人遇


 


宋雲睿不敢同他爹說。


 


他曾經偷偷去過寧州一次。


 


那時,他春闱落榜。


 


又無事可做。


 


幹脆走了水路,去了寧州一趟。


 


他一路問著過路的百姓。


 


寧州江府怎麼走?


 


過路人給他指了個模糊的地點。


 


他來到一個鬧市口。


 


那兒的屋子長得太像了。


 


他於是迷路了。


 


幸而這裡人多。


 


他索性想著, 或許, 先闲逛一番。


 


再伺機同鬧市中的人問明江府的位置吧。


 


逛著逛著,經過一個做糖人的小攤前。


 


他的步子卻忽然頓住了。


 


眼前女子面容熟悉。


 


身上的衣裙並沒有多華貴。


 


卻難掩其風華。


 


她手裡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瞧著不過八九歲。


 


她正認真地看著攤主做糖人。


 


「待會第一口,給娘親吃。」


 


女子笑了起來。


 


摸了摸女娃的臉:


 


「錦兒真乖。」


 


宋雲睿忽然克制不住。


 


渾身顫抖了起來。


 


他鬼差神使一般,走到那攤子旁。


 


「這位客官, 你要做什麼糖人?」


 


見他久久不言。


 


攤主疑惑道。


 


女子看了他一眼。


 


溫和地笑了。


 


「這位公子, 你可是沒帶錢?」


 


她將三文錢遞給攤主。


 


「我請他吃一個。」


 


「就做個同錦兒一樣的吧。」


 


那女子柔柔地對他笑起來。


 


眼裡卻毫無熟識。


 


宋雲睿怔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


 


眼前的娘親, 已經認不出他了。


 


娘親離開時,他才隻有十歲。


 


可現在,他已經將要及冠。


 


下巴上泛起了密密的胡茬子。


 


他同少時, 已經長得完全不一樣了。


 


攤主將做好的兩個糖人分別遞給他和那女娃。


 


他愣愣地接過。


 


「錦兒, 我們走了。」


 


江意妍牽過江錦兒的手。


 


錦兒將手中的糖遞到她嘴邊。


 


她婉婉笑著,咬了一口。


 


宋雲睿怔在原地。


 


眼睜睜地看著江意妍牽著錦兒的手,越走越遠。


 


「母親。」


 


「母親……」


 


他看著手中的糖人。


 


忽然無助地蹲下,號啕大哭起來。


 


十歲那年,他就失去了母親。


 


可他卻始終麻痺著自己。


 


母親還會回來的。


 


她同父親成婚十載。


 


他們那樣琴瑟和鳴。


 


她怎麼會因為一個女子, 就那樣輕易地離開父親?


 


可惜, 現在, 他終於不能再騙自己了。


 


母親已經將他, 或許, 連他的父親一起,全部忘了。


 


自母親離開後。


 


爹再也沒有續娶。


 


都城中的外祖父也同他和爹形同陌路。


 


他曾於年節時, 帶了禮物去拜訪外祖母和外祖父。


 


卻被從邊疆回來的舅舅拒之門外。


 


他望著他,神色疏離, 隱隱藏著一絲厭惡:


 


「多謝宋公子好意。」


 


「隻是,我妹妹既然已經同宋大人和離, 兩府就不用再來往了吧。」


 


爹的性子, 也一日日開始變得沉鬱乖張。


 


他幾乎有些害怕和爹相處。


 


因著性子變了,以及在朝中失了人護佑。


 


爹開始遭人排擠。


 


母親走後大約十幾年。


 


爹惹怒了聖上,被派了個苦差事,調任到漳州去做司馬。


 


他堅決不肯帶上他。


 


「雲睿, 你在都城好好的。」


 


「若是你外祖父他們有什麼事,你還能照應著。」


 


他想同他說,外祖父連見他一面都不願意。


 


談何照應?


 


爹還是一個人去了漳州。


 


這一去,就是再也未歸來。


 


爹S在了任上。


 


送他屍骨回來的同僚說, 他是因著病弱,S於那裡繚繞的瘴氣。


 


宋雲睿記得,娘走後, 無數個夜晚。


 


爹一個人自斟自飲。


 


從夜裡喝到天明。


 


他去勸酒。


 


月色下, 爹卻笑得慘淡。


 


「我很想你娘。」


 


「但是我知道, 就算我去寧州,她也再不會見我了。」


 


「就讓我醉了,在夢裡見見阿妍, 都不行嗎?」


 


他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爹一日日醉生夢S。


 


身子早就不行了。


 


同僚說,他最後病重時。


 


手裡總是攥著一個有許多裂痕的玉镯子。


 


暮雲緊緊握著我的手。


 


「【隻」他對著那個镯子。


 


一聲聲念著「阿妍」。


 


「阿妍,你會原諒我嗎?」


 


「下一世, 你還會願意當我的宋夫人嗎?」


 


春風若有憐花意。


 


可否許我再少年。


 


他氣若遊絲。


 


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那個镯子,再次碎得四分五裂。


 


隻不過,這一回是徹底修補不好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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