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宮闕月高懸
第6章
我看清了他眼裡的狠辣。
其實並非不害怕。
我甚至相信他先前所言,活著經受的痛苦,比一S百了,要難熬得多。
可是,在真正S之前,哪怕最後一秒,我永不背棄自己。
我有未完成的心願,有未實現的承諾,有埋在心底的希望。
它們吊著我的命,讓我永遠背對S亡,迎著生路前行。
哪怕生路逆風,遍布荊棘。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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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津逸解開我的捆綁,任由我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
我的臉貼在地上,渾身鑽心地疼。
視線裡,忽然出現一雙熟悉的鞋子,玄色靴底,上繡金雲雷紋,因用上好皮質制成,鞋面光澤柔滑。
我遲鈍地眨了眨眼睛,耳邊聽到暴喝聲,以及兵戈相撞聲。
下一秒,蕭津逸被人壓住脖子。
他的臉,同我一樣,貼在地面,被巨大的力道壓變了形。
總是戴在他頭上的高冠,在打鬥中不慎跌落。
他披頭散發的樣子,好生狼狽。
忽然,我的身體一輕,被抱進一個冷硬的懷抱。
視線被迫調轉,映入眼中的是有別於女子的瑩白修長,男人喉結微凸的麥色脖頸,以及刀削斧刻般深刻的下巴輪廓。
「我來晚了。」
三皇子抱著我的手臂很穩,盡管大步前行,我卻不覺得顛簸。
「莫怕,皇兄這就帶你回鎮北王府。」
他抱著我上了馬車,平常還算寬敞的馬車,此時顯得逼仄起來,裡面的空間並不能很好地安置我。
他便隻能繼續將我抱在懷中,讓我得以靠在他的肩膀上,尋找到合適的支撐力。
「飛月,速去請太醫過府來。」
他的屬下領命而去。
「三皇兄。」我喚著他的名字,努力湊到他耳邊,將梁春嫣藏信的地點和盤託出。
他聽後,忽然埋頭瞧著我,眼睛裡蹦著火星子。
我一心記掛著那封信,本沒注意他的情緒,直到被他這樣盯著,我才慢慢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
他隱怒的模樣,有些嚇人。
我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好不容易放松的心神不覺又繃了起來。
他將我的反應看在眼裡,喉結上下動了動,強行壓下一口氣,對外喚了聲:「齊安。」
他的心腹鑽進馬車。
他低聲同他交代了幾句。
對方領命而去。
我松一口氣。
我信他的人能將那封信平安帶回來。
馬車內又隻剩我們二人。
他總算找到時間仔細打量我身上的傷,目光先是從鞭痕上一一掃過,然後落在我那十根插著長釘的手指上,胸膛劇烈起伏。
我的心思卻早已轉到下一樁事上。
此刻雖已得救,可我曉得自己的狀態算不上好。
我身上冷得很,偏又不停地往外冒汗。
手指頭早已沒有知覺,精神氣全憑一口氣吊著。
我怕有些話,若此時不交代,便來不及了。
「三皇兄。」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大一些。
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附耳過來。
我欣慰於他的配合,稍微緩了些力氣,告知他道:「若邵氏之冤能平,全是梁春嫣的功勞,她最後的心願,是入邵府,做邵懷安之妻,與他合葬一處,你千萬要讓老太君知曉。」
他極快地點了點頭。
我不確定他有沒有認真聽,因為他好似一直在分神。
譬如現在,我分明說著很重要的事,他卻半隻耳朵聽著,全副心神用來觸碰我的手指。
他的動作太輕了,我其實什麼都感受不到。
他卻像突然忍無可忍般,對外暴喝了聲:「秦費!」
「屬下在。」
「活虐蕭津逸!本王要讓他生不如S!」
「是。」
我很少見到他暴戾的一面,大多數時候,三皇子冷淡、疏離、喜怒不形於色。
同其他皇子比起來,他並不弱小,卻很少露出獠牙。
所以大家都誤以為他脾性尚好。
實則,那是沒惹到他罷了……
「疼不疼?」
我的思緒被這聲帶著心疼的詢問給拉了回來。
我下意識地反應是將手從他手中抽走。
他手中一空,埋頭看向我。
「三皇兄。」
我想扯一扯他的衣袖,讓他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然而,手指無法動彈。
吊著的那口氣逐漸在渙散。
我有些著急,想甩甩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
可,甩頭的動作,真正做出來,不過是貼在他肩膀上的腦袋軟綿綿地蹭了蹭。
他往我這邊偏耳朵,耐著性子問:「你想說什麼?你說,我在聽。」
大腦昏昏沉沉,意識迷迷糊糊,我零零碎碎拼湊道:「若、論功行賞,我、我要公主府。」
16
長釘需要一根根拔出來。
我疼得S去活來。
太醫說,即便精心調養好,我的十根手指頭,也比不得旁人穩當有力。
像彈琴作畫這種風雅之事,從此以後,便隻能當做闲玩。
為避免遭受太多痛苦,太醫給我開的藥裡,有輔助睡眠的成分。
故而,大多數時候,我都在昏睡。
某天夜裡,我意外醒來,發現床榻之上竟還有另外一人。
我吃了一驚。
那人很是警覺,幾乎在我抽氣的瞬間,他睜開眼睛。
發現我醒來,他不慌不忙,披衣而起。
我驚詫莫名:「三皇兄,你……怎會在此?」
床頭放著溫水,三皇子傾身,倒了一杯,遞給我。
我接過水杯,拿在手上,腦子亂成一鍋粥。
「你得了癔症,」像是怕我著涼,三皇子尋了件衣裳,披在我身上,慢聲解釋道,「自你生病之後,每天晚上都會從床上爬起來,在屋子裡遊蕩。」
「太醫說,不可喚醒你,恐有痴傻的風險。」
「那日,你……」他話音驟停,沉默幾息,才又接著道,「你將我當作你阿娘,要我哄著,才肯入睡。」
這些事,我一丁點兒不記得。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不難想到,我做過多少荒謬之事。
當著三皇子的面,我不敢細問。
隔日,我找梨雪和海棠打聽。
她倆提起此事,神色復雜:「王爺想過旁的法子,想讓您換個人認阿娘……」
「我們都上前扮演過,偏您隻認他。」
「您不光要王爺哄,還得王爺陪著方能入睡,否則就赤腳整宿在屋子裡闲走。」
「王爺心疼您,對您有求必應。」
「不過,公主放心,王爺是公主您的親兄長,況且,咱們薇花殿沒有旁人。」
「薇花殿?」我迷茫問,「何時回宮的,我為何竟一點不知?」
「沒有回宮,我們還住在鎮北王府呢!」
「王爺疼愛公主,在府中專門又闢了個薇花殿,說是給公主住。」
得知真相,我的精神遭受莫大衝擊,興許是這個緣故,癔症當晚便好了,從此再沒犯過。
邵懷安寄給梁春嫣的信中藏有緊要線索。
三皇子抽絲剝繭,幾番調查與追捕,終是尋出了事情的真相。
兵部混入敵細,泄露機密圖紙,兵部尚書賣國求利,為其掩護,致使技機老人身S,機密圖紙被北狄盜取。
證據呈到御前。
皇帝震怒,蕭梁兩家抄家滅族。
此案牽扯甚廣。
上京城抓了不少人。
風風火火鬧了兩月。
待事件平息,邵氏一族得到封賞,邵氏女入宮,冊封為珍妃。
皇帝庇護邵氏一族之心昭然若揭。
這般風光無限之際,老太君親自為梁春嫣立了牌位,以邵懷安正妻之名,大禮迎回家,放入宗族祠堂。
此案沉冤得雪,我功不可沒。
賞完了所有人,皇帝終於打算來鎮北王府看望我。
沒有人知道,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
我機關算盡,以身犯險,廢了十根手指,丟了半條命,拼盡一切才換來這一次機會。
這可能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可以不靠婚嫁,逃脫後宮的機會。
我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這一天,我早起換了一身衣裳,親手給自己化了妝。
三皇子迎著帝後進門。
我得到特赦,因有病在身,不必出門相迎。
我歪靠在床榻上,身後墊著半腰高的墊子。
待得帝後進屋,我剛想坐直起來,便聽皇後道:「躺著吧,不必動彈。」
「謝母後。」我仰起頭來,朝皇後輕輕一笑,又看向皇帝道,「謝父皇。」
皇帝的腳步驀然僵停。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原本冷肅的眼睛裡,忽起一陣大霧。
歲月幾經流轉,恍惚間,他好似見到霧影深處那位久別的故人。
他竟有些不敢靠近。
呆站了幾息,才提起腳步,慢慢走近。
這幾步路的間隙,他終是回過神來。
因是故人之子,故有故人之姿。
皇帝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長得像你阿娘。」
他說的不是母妃,亦不是母親,而是阿娘。
屋內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皇帝提起我阿娘的語氣,尋常的好像……他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位溺愛妻子的丈夫。
可是,他不配這樣提起我的阿娘!
我眼中飛快閃過一道寒光,怕被瞧見,迅速低頭。
壓下心底湧起的陣陣寒意,我努力讓聲音保持不變。
「阿娘去世很多年了,是齊貴妃娘娘看顧兒臣長大。」
「齊貴妃將你照看得很好。」
皇帝並非慈父,大多數時候,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威嚴的帝王。
然而,此刻,他的語氣難得柔和。
他問我:「今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獎勵?」
他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內心激動,悄悄攥緊手心,說出了長久以來的夙願。
「希望父皇恩準兒臣擁有一座公主府。」
私下裡,我反復思忖過很多次。
我想,皇帝沒有理由拒絕。
我索要的僅僅隻是一座公主府而已。
更何況,為了賭他心軟,我今日特意做了和阿娘相似的打扮,即便隻是一瞬間的懷念,也足夠讓他松口答應我的請求吧?
下一秒,我聽到皇帝的回答。
他說:「不允。」
他俯垂視線,盯著我,語氣冷肅,不容商討:「你隻能留在宮中,哪裡都不準去。」
17
我被冊封為太平御公主。
大盛王朝公主的封號有兩種,一為太平御公主,另一為御公主,象徵不同的兩種地位。
一般來說,隻有皇後所生的嫡公主才有資格被冊封為太平御公主。
而我,因平冤有功,皇帝破例賜我與嫡公主一樣尊貴的地位。
我身體大好以後,宮裡派了人來接我回宮。
皇帝的賞賜如流水般湧入薇花殿,一時間,我竟成了得寵的公主。
我歪靠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心中暗自盤算著,倘若立功建府這條路已然行不通,那麼,是否退而求其次,選擇當初拋棄的另一條路,嫁人出宮?
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