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滿心期待，哪怕我提醒了好幾次。

可直到南粵的夏天都過完了我也沒見到。

 

我同他賭了幾天氣。

 

他隻冷眼看我，說：「幾個芒果至於的嗎？北方沒有賣嗎？」

 

我沒再說什麼，轉頭自己加了師弟的聯系方式。

 

想來，這事已經過去三年。

 

22

 

支付寶到賬一千塊的消息提醒，跳躍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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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李涼星的新號碼就打了過來：

 

「就說兩分鍾。

 

「我看到芒果已經被籤收了。

 

「你嘗嘗，不夠吃我再買。」

 

我不語。

 

他接著說，話語間有些磕絆：「知道你愛吃芒果，輾轉問了好幾個人，才加上之前的師弟，託他買了幾箱寄過來。」

 

我看了眼時間：「不用了，我想吃自己會買。」

 

我看著那三個箱子：「芒果我就不收了，你拿給你師妹吃吧。」

 

李涼星的語氣帶著些許懇求的意味：「小月，你別這樣……

 

「哪怕你分給同事吃也行，好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就謝謝你了。」

 

自覺十分有禮貌。

 

可李涼星那頭回答不用謝的時候，感覺都帶了哭腔。

 

很不像他。

 

「另外，我不想再和你再有任何私事上的交流。

 

「工作電話裡聊的應該是我專業相關的東西，你應該尊重我的工作。」

 

23

 

忙了一個月的案子總算有了個相對不錯的結果。

 

拿到所裡預支的提成後，我原本隻打算請唐律吃飯。

 

而其他出了力的實習生和助理，我發了獎金讓她們自個兒犒勞自己。

 

有我們在她們不一定能吃得舒服。

 

話是這麼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們收了芒果覺得我人還行的緣故。

 

她們竟然一帶二、二拖三地讓我和唐律的兩人餐變成了七八個人的聚餐。

 

我還是她們這個階段的時候才不喜歡和上司吃飯。

 

新來的實習生一股子學生氣，卻還是故作老練地問我要幾瓶白的幾瓶紅的。

 

唐律和我對視一眼，霎時笑開了。

 

跟了我一年的助理已經很了解我。

 

她連忙制止，隻讓點飲料，想喝酒的自己單獨點，我和唐律不喝酒。

 

我和唐律碰了杯茶水一飲而盡。

 

當年我才出來實習的時候咬緊牙說自己不能喝。

 

被飯桌上其他人一人一句不給面子、裝什麼裝說得想掉眼淚。

 

剛剛轉正的唐律默不作聲地喝了杯白的後杯子一摔開始發酒瘋。

 

指著這個人說他和客戶搞曖昧，那個人吃回扣吃得狠……

 

本來心照不宣的醜事突然被攤到明面上還是很丟臉的。

 

唐律事後挨了批、罰了錢，可她說下次她還敢。

 

沒人記得現場還有個實習生不肯給面子喝酒。

 

「姐們兒過年去雍和宮的時候給咱倆求了事業，果然很靈。」

 

唐律對我眨眨眼。

 

雖然我和唐律今年都和各自交往了很多年的男人分手。

 

但如果事業有成的話，孤獨終老也無妨了。

 

我和唐律又幹了一杯茶水。

 

……

 

從洗手間回到飯桌上時，唐律正舉著我的手機對我擰眉。

 

定睛一看並不是認識的號碼，已經接通了。

 

唐律並不提示，笑意瘆人。

 

「喂，你好。」我拿著手機走到僻靜一點的地方。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惱怒的「師兄」。

 

隨即耳熟又不耐的聲音傳出話筒。

 

「你是李師兄的女朋友吧，他在發酒瘋，你來你家附近接一下他。」

 

王錦打電話給我叫我去接李涼星？

 

「我和李涼星已經分手了，你應該知道地址吧，和你同門一起送一下吧。」

 

李涼星因為有個酒鬼爹，向來是滴酒不沾，這是鬧的哪出。

 

「可我男朋友來接我了，我不想讓我男朋友等，你難道忍心師兄睡大街上嗎？」

 

王錦理直氣壯。

 

我語氣古怪地問她李涼星知道她有男朋友嗎？

 

王錦似乎很不解，她說她應該沒有義務告訴李涼星吧，隻是師兄而已。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

 

為李涼星的真心，也為我的真心。

 

我回到席上坐下，唐律對我擠眉弄眼，我讓她別作怪，騷擾電話而已。

 

可誰又能想到騷擾電話裡的另一位主人公會在第二天一早出現。

 

李涼星頂著兩眼血絲，端著一砂鍋生滾粥頂著諸多同僚的目光直直朝我走來。

 

令我開始懊悔剛才不應該右腳先邁進辦公樓。

 

24

 

「我不知道你住哪兒，隻好帶來你們事務所。」李涼星略帶歉意。

 

我把他帶到會客間，接著他掏出帶來的碗開始盛粥。

 

說起他今天六點去菜市場，以為算很早。

 

沒想到菜市場這麼早就那麼多人，而新鮮的肉居然要靠搶。

 

他很多年都沒自己煮過生滾粥，差點都忘了怎麼做。

 

手忙腳亂地手還被燙了兩個水泡。

 

李涼星把粥推到我面前，語氣溫和又討好。

 

「所以你不是因為法律上的問題來找我的嗎？」我打斷了他的絮叨。

 

李涼星一愣，握著勺子的手逐漸繃緊。

 

看他沉默搖頭，我語氣冷下來。

 

「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不是給你用來挽留的場合，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工作。」

 

李涼星白了臉，抿嘴作勢掏出手機要給我轉錢。

 

我制止了他，請他帶上粥離開。

 

「好歹喝碗粥吧，嗯？你喜歡喝的不是嗎？我特意起大早做的。」

 

李涼星眼中帶著乞求。

 

這樣的早晨我起過很多次，六點可不算早。

 

粥是他自願做的，不是我讓他做的，我沒有一定要喝的義務，別道德綁架我。

 

他聽完我的話後眼神黯淡，嗫嚅著說出的「對不起」幹澀粗粝。

 

我起身給李涼星打開玻璃門示意他離開。

 

他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突然手一抖把那碗粥給打翻了。

 

李涼星無措地看我一眼，我嘆了口氣，去茶水間拿了抹布。

 

他垂著眼問我，真的沒可能了嗎？

 

不過是和王錦走得近了一點而已，他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著想。

 

我們的將來？

 

「那你現在和王錦絕交了？」我好奇地問他。

 

他錯愕地搖頭。

 

「我和你分手了，不就沒有『我們』，隻有『你』了嗎？我還以為你就不繼續捧著王錦了。」我攤攤手，眼見著李涼星臉上紅白交錯。

 

我哼笑一聲：「你現在覺得是因為王錦，那以後出現的李錦張錦怎麼辦？」

 

李涼星說不會這樣的。

 

可我和他之間的問題並不止在於感情中的第三者。

 

學業和我，李涼星選學業；事業和我，李涼星選事業。

 

我是李涼星的愛人、家人，我並不要求他看重我甚於他的所有。

 

我隻希望他能並列考量。

 

可屬於我的，隻有數個生病高燒獨自熬過的長夜，和疲憊工作後依舊早起的早晨。

 

一個人吹的生日蠟燭，一個人吃的飯菜，沒有傘在暴雨中狂奔趕車的傍晚。

 

如果這麼多內心脆弱的時刻我都一個人熬過來了。

 

李涼星的存在與否，對如今的我來說還重要嗎？

 

李涼星靜止如雕塑。

 

隨即我聽見他說，我們在一起十年了，是密不可分的家人，他以為我會一直在。

 

「李涼星，我媽養了我十五年，還不是說扔就扔？

 

「十年而已，我大概是受夠了永遠當家人的次選項，我不想再一次被放棄。」

 

家庭的傷痛橫亙了我和李涼星目前的人生，我和他都沒那麼容易釋懷。

 

「聽說你昨晚喝醉了發酒瘋，李涼星，別讓我瞧不起你。」

 

我們都不要重蹈覆轍，李涼星。

 

25

 

他抬頭看我，兩行眼淚落下隱入衣衫。

 

「對不起。」李涼星紅著眼睛，滿是痛色。

 

「我原諒你，走吧，李涼星。」我們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他端起砂鍋走出門時，啞著嗓子問我，有沒有後悔和他這種自私鬼在一起過。

 

我搖頭，沒有。

 

在我和他兩手空空逃離故鄉的時候，沒有後悔。

 

在我和他兼職累到沒有力氣吃東西、抱著倒頭就睡的時候，沒有後悔。

 

在我倆咬牙拿出半數餘錢去吃大餐、暢想未來的時候，沒有後悔。

 

在他和我說要在有星星又有月亮的夜晚和我求婚時，沒有後悔。

 

哪怕是在他和王錦關系曖昧的時候，我也沒有後悔。

 

李涼星的背影帶著些微的顫抖，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聽過他的消息。

 

半年後我突然接到王錦打來痛罵李涼星一頓的電話。

 

我好不容易才從支離破碎的汙言穢語中聽到幾句有內容的信息。

 

卻隻圍繞著李涼星忘恩負義的話題。

 

沒頭沒尾，莫名其妙。

 

王錦似乎隻為了打給李涼星認識的人發泄抹黑他。

 

她並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就掛了電話。

 

我想了想，還是找了人打聽原委，似乎因為與論文剽竊和學術造假有關。

 

我們事務所這段時間有意拓展新方向和新的業務板塊。

 

得到確切的經過後，我有些惋惜。

 

事已成定局，我們事務所沒法從中分一杯羹。

 

李涼星原本和王錦共同推進一個實驗方向，打算等最後的數據出來後共一發刊。

 

但他們所在的大學突然和國外的口腔方向的 Top 院校達成了合作。

 

隻要王錦能在申請時間前一作發刊，她就可以申請去交換鍍金。

 

然而實驗數據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出來。

 

於是在李涼星面對突然增大的門診工作量時。

 

王錦那邊的實驗數據被她的教授父親搞定了。

 

李涼星抽空回實驗室後，看著處理一空的培養皿，被告知論文已經提審通過。

 

社會熱點裡【李醫生控告大學教授以權謀私、學術造假】的調查結果顯示為真。

 

李涼星披露教授數據造假的次數不止一次，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搜集材料的呢？

 

他不知道就算贏了那位教授，他自己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嗎？

 

那人依舊有足夠的人脈和面子，讓李涼星這個異鄉人在北醫的圈子待不下去。

 

按他往常的做法，他本應是忍氣吞聲, 以小弊而謀大利。

 

李涼星知道所有可能的結果，可依舊是這麼做了。

 

唐律上來找我, 問我需不需要找人幫忙撈一把。

 

她是本地人，律師世家，人脈小有。

 

我垂眼看著李涼星那行【不想再做沉默的大多數】的話。

 

「他李涼星何德何能，要你唐律去消耗人情。」

 

唐律湊近看我, 嗤笑一聲, 罵我嘴硬，她直起身說了句「明白了」，便打算出去。

 

我拉住她：「唐律, 謝謝。」

 

「請我吃飯。」她拍了拍我的手。

 

李涼星, 不要再愧疚, 也不用再感懷。

 

這一次幫你，就當我是為了奶奶。

 

此後我們不必再惦念。

 

山不高水不遠, 我們不必再相逢。

 

26

 

番外：李涼星

 

失去奶奶後我隻剩攀月了。

 

我和她背井離鄉來到北方。

 

我看見行人光鮮、面上無憂, 我發誓一定要和攀月留下。

 

我看著宇宙中輪番轉換的星空殚精竭慮、早出晚歸。

 

我是要和攀月結婚的，但我不能一無所有地結婚。

 

攀月本科畢業就去了工作，我學醫, 就必須得繼續讀。

 

我們壓力都很大，學校的補貼不算多, 攀月的工資彌補了不足的部分。

 

我看見她的疲憊，我很愧疚。

 

更別說她疲憊工作之餘，對我隨口一說想吃什麼的話也依舊放在心上。

 

她忙碌地在廚房和客廳打轉, 我想和她說些什麼，卻總是言語艱澀。

 

久而久之，她開始意識到什麼，開始問我學校的實驗怎麼樣？導師人怎麼樣？

 

我是想和她多說一些的，可看著她費勁理解那些艱澀術語的樣子我又有些喪氣。

 

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我覺得我有毛病，我怎麼可以認為攀月很煩。

 

可我控制不住。

 

每次對攀月發完脾氣我總是愧疚, 便不敢回去, 隻得待在宿舍過夜。

 

攀月小心翼翼的樣子同年少時候的她重合起來。

 

我沒有辦法接受, 造成她小心翼翼模樣的人是我李涼星。

 

王錦是個驕縱的大城市小姐, 我起先真的不喜歡她。

 

但她再怎麼水，好歹也能慢慢聽懂專業上的東西。

 

她驕傲無畏, 仿佛一切唾手可得，從不會出現攀月身上的畏縮。

 

她待我親近，我很受用。

 

以至於攀月的離開對我來說是那麼突然。

 

攀月是攀月，月亮亙古不變, 她本該一直在我身邊。

 

直到攀月說她不想再被拋棄一次。

 

大三那年。

 

「完因」從此我的世界黯淡無光。

 

所以在攀月問了我會不會同王錦絕交之後, 我起心動念。

 

在有前科的王教授為了王錦學術造假後, 我毫不猶豫地舉報了他。

 

像是推翻了我過往所有的堅持，帶著同歸於盡的意味。

 

就像攀月說的，我說是為了我和她, 可我之前做的仿佛隻是為了我。

 

直到攀月離開我, 我才發現我目前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變得沒那麼有意義。

 

我知道我最後可能會狼狽離開。

 

可這血肉淋漓撕下來的腐肉，好歹能比之前的存在多幾分意義。

 

就當是為了贖罪。

 

預想中的最差結果並沒有發生，聽說有貴人保了我。

 

我於心S間燃起希望, 看來世間到底還有公道。

 

我輾轉打聽到恩人的消息想去感謝，他卻指明我該謝的另有其人。

 

攀月的好友唐律毫不吝嗇地指點我是誰託人幫了我。

 

我愣在原地，接著慌忙找出奶奶留下的紅色布包。

 

竟是奶奶戴了幾十年的戒指。

 

我想起攀月時常在偷偷看我時掂量。

 

我握著戒指放在心口失聲痛哭。

 

原來這才是再無歲月可回頭。

 

月亮棄星而去。

 

我的世界從此隻剩碎星幾點。

 

因為我弄丟了我的月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