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績出來後，我媽讓我頂著全科的課本在七月的太陽底下曬到中暑。

開學也隻有我一個人去報到，拖著大包小包很是狼狽。

 

彼時還不認識的李涼星路過我時，順手幫了一把。

 

就被好事的熟人拍下發給了我媽。

 

我媽打來的電話裡汙言穢語洶湧而來。

 

「攀月！你怎麼能這麼不爭氣？

 

「我就知道，你沒考好是因為壓根就沒把學習放心上！

 

「天天想著勾引男的，能考好才奇怪了！」

 

我以為我媽頂多也就罵罵我泄火。

Advertisement

 

誰知她又順藤摸瓜找到了李涼星。

 

還把我抓了過去。

 

在那麼多的家長同學面前。

 

我媽像個潑婦一樣，指著李涼星罵：

 

「沒人養，沒家教！

 

「爸是酒鬼，媽是賭鬼，奶奶又是瘸腿，怕就是因為做多了虧心事吧！

 

「養出你這麼個專走歪門邪道的衰仔！真惡心！」

 

我難堪至極，卻怎麼也拉不動、擋不住我媽。

 

李涼星的臉越來越冷，卻始終不發一言地盯著我媽。

 

最後我奮力掙脫我媽的鉗制。

 

我大吼一聲：「閉嘴！」

 

我媽驚愕地看著我。

 

她隨即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

 

「敢跟我吼？你長能耐了是吧！」

 

13

 

我按著耳朵，很是頭暈。

 

回憶卻依舊如四面而來的網，將我裹得密不透風。

 

掙不脫，逃不開。

 

14

 

這場鬧劇讓我和李涼星在學校裡成了出名人物。

 

他本是中考狀元，眾人欽羨的對象。

 

卻因為我媽，暴露了自己難堪的家境。

 

我自覺愧疚，想找李涼星道歉。

 

可每每遇到他，冷凝如刀的眼神總能止住我想靠近他的腳步。

 

他討厭我。

 

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我。

 

知道這件事原委的同學們亦對我避而遠之。

 

畢竟，誰也不想因為和我說句話，就被我媽纏上再罵個狗血淋頭。

 

我從此開始一個人。

 

我沒有關系好的朋友。

 

也沒有愛我的父母。

 

我隻有自己。

 

這種模式直到我媽懷孕才被打破。

 

說是個男孩兒。

 

知道後，我媽高興瘋了。

 

一心撲在養胎上，不再管我。

 

而我爸向來當我不存在。

 

我短暫地獲得了自由。

 

又或者說太自由了。

 

當我發現生活費沒有如期而至時。

 

我打電話回家。

 

回應我的——是空號。

 

周末我放假趕回家，發現家裡搬了地方。

 

沒人知道他們搬去了哪裡。

 

我成了被遺棄的孤兒。

 

15

 

我靠著之前省下來的錢勉強撐了兩個月。

 

直到再難以堅持，我準備去報警。

 

卻在路上撿到一個瘸腿迷路的奶奶。

 

她衣著整潔，口齒清晰。

 

隻是忘記自家在哪。

 

我帶她一起去了派出所，兩個找不到家的人算是湊到了一起。

 

原來奶奶是因為有輕微的老年痴呆。

 

警察告訴我已經聯系上她的家人。

 

而我的爸媽，杳無音信。

 

我垂頭喪氣地陪著奶奶，等她的家人來接。

 

不承想等來了李涼星。

 

少年毫無面對我時的陰沉。

 

清朗的面龐看到奶奶時，盡是溫柔。

 

奶奶立刻認出了自己的孫子。

 

她笑得慈眉善目，一手拉著我給李涼星介紹。

 

「星星啊，多虧了這個囡囡一直陪著我呀。」

 

我局促地蜷了蜷手指。

 

隻看到他目光微動，眼裡的生硬敵意漸漸化解。

 

「謝謝。」

 

我呼出口氣，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句：「對不起。」

 

李涼星頓了一下，笑了。

 

「不是你的錯。」

 

16

 

報警後的兩周後，我媽主動聯系了我。

 

那端，她的聲音平靜又瘋狂：

 

「原來的地方，因為你這個女孩住過，不吉利。

 

「我和你爸算命了，得離你遠點兒，不然再生個女娃怎麼辦！

 

「攀月，我S也要生個兒子出來，你明白嗎？」

 

我怔住了。

 

哪怕知道父母不愛我，但血淋淋的事實攤開。

 

我還是難受了。

 

我媽仿佛在說，哪怕是要我S，她也得生個男孩。

 

我打了個寒顫。

 

從此，我隻當自己是個孤兒。

 

17

 

也許是因上次幫了奶奶。

 

在我餓得不行，忍不住把手伸向吃剩下的餐盤時。

 

李涼星制止了我。

 

他將自己的飯分了一半給我。

 

這一分，就是三年。

 

吃食的問題磕磕絆絆地解決了。

 

可寒假學校不留人，而我無家可歸。

 

奶奶讓李涼星將我帶回了家。

 

三年時間。

 

我和李涼星從陌生厭惡到相互依偎。

 

高考成績出來後，奶奶高興地拿出積攢已久的錢，給我和李涼星封了紅包。

 

然後在一個夏蟬知知的夜裡溘然長逝。

 

奶奶走後，我和李涼星一同報考了北方的大學。

 

南方小城的記憶過於沉重。

 

再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18

 

依李涼星對家裡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程度。

 

他估計得要過一段時間才發現少了我的東西。

 

我以為他今天不會再回去。

 

結果晚上八點，他給我發來一張把昨天剩下的生滾粥都吃完了的照片。

 

那些被我放在冰箱的剩粥。

 

我以為他會倒掉的。

 

眨了眨眼，我看了兩秒，將手機黑屏。

 

吐出一口鬱氣，我接著忙手上的案子。

 

要查的資料繁瑣又龐雜。

 

我沒時間再分給他一分一秒。

 

三天後。

 

李涼星的消息再度彈出。

 

「我想吃白切雞。」

 

我依舊沒回。

 

手指輕觸，拉黑。

 

再依次找到所有聯系方式，全部拉黑。

 

19

 

唐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她放下給我帶的晚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我合上材料往旁邊一推。

 

我看她一眼：「有什麼事兒直說，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唐律臉上寫滿糾結：「李涼星找我了。」

 

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不過一瞬，我聳肩笑笑。

 

「嗯，然後呢。」

 

「你怎麼沒收他咨詢費，你得讓他知道你唐律師每分鍾咨詢費兩百。」

 

我打趣。

 

唐律無奈地瞋我一眼：「你認真點。」

 

「好嘞，唐大律師。」

 

「李涼星問我這幾天，你是不是在和他賭氣。」

 

我笑意加深，看著唐律皺著眉頭抨擊李涼星的渣渣行事。

 

「孩子都快S了，他知道來奶了，我可去他的吧。」

 

「阿律。」

 

「嗯？」

 

我給她一個大大的熊抱。

 

「謝謝。」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有你在。

 

我好像也沒那麼可憐。

 

20

 

陌生號碼打進工作號時，我以為是客戶。

 

並沒想到是李涼星。

 

以他的涼薄，我以為他不會加以挽留和糾纏。

 

我們會自然而然地不了了之。

 

但沒想到。

 

這次，我竟猜錯了。

 

「攀月，我們談談。」

 

「可以，一分鍾二百。」我語氣平靜。

 

下一刻，支付寶到賬五千。

 

我沉默一瞬，不可抑制地諷刺笑出聲。

 

「談什麼？你有二十分鍾的時間。」

 

……

 

他沉默了很久。

 

在我忍著不耐掛斷之前，他開口，聲音很是艱澀。

 

「你……你的智齒還疼嗎？」

 

「還行，最疼的時候已經忍過去了。」

 

他再度沉默。

 

我兀自猜測，他可能是在我掛號記錄裡找到我的這個號碼的。

 

那也得花點工夫試出來呢。

 

「對不起，那天我不知道你真是去醫院看牙的。」

 

「哦，沒事兒。」

 

李涼星的語氣變得更為試探和小心翼翼：

 

「你什麼時候回來？

 

「嗯，我的意思是，你、你之前種的那些花草都有些蔫了。」

 

「那就讓它們都S了吧。」

 

「小月你……」

 

我打斷他：「李涼星，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頭的呼吸忽地有些粗重。

 

「我和王錦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還以為他不會提起。

 

看他先前理直氣壯的樣子，我還幾度懷疑，是否真是我沒有容人之量？

 

連所謂普通的同門情誼都要猜忌。

 

原來他知道啊。

 

他知道他和王錦的關系已經越界了啊。

 

我輕笑一聲，聲線徹底冷下來。

 

「哦。」

 

我的冷淡仿佛刺激到了李涼星。

 

他開始急促地解釋起來：

 

「我和王錦走得近是因為她爸爸是醫院的主任，我想攀上這個關系。

 

「他是學校裡的大佬，我所在的實驗室就是她爸爸的！」

 

王錦在科研上沒有多少耐心和天分，她隻需要順利水到畢業就行。

 

王教授把王錦交給李涼星帶也是看重他。

 

如果李涼星想在這裡站穩腳跟，他必須捧著王錦，也就是緊抱住王教授的大腿。

 

李涼星說了一通。

 

很奇怪，聽到這些我心裡其實沒有多少感觸。

 

我能猜到李涼星沒有早和我解釋清楚的原因。

 

他既屈從現實又難免有幾分讀書人的傲氣。

 

和我這個早早工作染上世俗氣的人相比，他甚至還自詡有些清高。

 

他不想讓我知道，說白了就是要面子。

 

但隻是這樣嗎？

 

他敢說他的心沒有一絲遊離嗎？

 

李涼星還在篤定地訴說他對我的感情。

 

我卻聽著有些耳鳴。

 

很煩。

 

我看了眼時間。

 

「時間到了，再繼續打，要加錢。」

 

那邊意識到我的冷漠，倏地安靜下來。

 

21

 

前臺讓我下去籤收快遞。

 

沒想到送來的是三箱粵西盛產的芒果。

 

這種芒果，我來北方之前常吃。

 

來了北方後始終沒能吃到記憶中那麼好吃的。

 

直到李涼星的師弟送了一些給我們。

 

皮有些皺，甚至開始有了黑點。

 

可果香濃鬱，甜度適中，汁水豐盈。

 

是記憶中的味道。

 

我興奮地問他能不能讓他師弟叫家裡多寄兩箱過來，我出錢。

 

李涼星那會兒在看文獻，「嗯」了一聲便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