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

第1章

外賣的電動車停在豪華別墅前時。


 


我聽到了自己本該乖乖在小面包店裡工作的聾啞人男友,正摟著富家千金調侃:「秦挽月啊,一個實驗課題而已,舔的像條狗,偶爾玩玩還可以,認真?我嫌掉價!」


 


場子裡一片哄笑,人人都誇贊他和懷裡的富家千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恨不得將我踩進泥裡,男友也沒有一句辯駁。


 


我卻不吵不鬧,丟掉了夜以繼日工作給他換的昂貴助聽器,在他和富家千金浪漫訂婚的熱搜掛上頭條時,接通了很久沒有接通的電話。


 


「告訴外公,我不要外面那個替身了,我同意回家聯姻。」


 


1.


 


今天是穆封的 27 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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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銀行卡裡一萬三的餘額,搶下了往別墅區送洋酒的跑腿訂單。


 


加上這單的跑腿費,就夠給穆封買助聽器的錢了。


 


叮咚——


 


手機收到一條消息,是發小周漾。


 


「月亮,我朋友今天生日,你來嗎?」


 


「地址在麗灣別墅 113 號。」


 


等紅燈的間隙,我單手回復:


 


「不去,忙。」


 


那頭沒再回。


 


叮咚——


 


又一條,是男友穆封。


 


「老婆,今晚不回家。」


 


「店長研究新品,好吃、爆單。」


 


穆封是聾啞人,從小無父無母,高二退學打零工學習做面包。


 


因為不會說話,也聽不見,所以他打字連語氣都沒有,很生硬。


 


可他其實很溫柔,一雙溫潤的桃花眼,笑起來能融化世間所有美好。


 


我眼底浮現笑意,回道:


 


「我們阿封辛苦啦!」


 


電瓶車轉彎,駛進麗灣別墅區。


 


周圍景象越發熟悉,直到停在 113 號門口。


 


我戴好頭盔面罩,拎著上萬的洋酒包裝盒,摁響門鈴。


 


開門的是發小周漾:


 


「挺快啊,謝謝!」


 


我沉默著,沒應聲。


 


他沒認出來我,繼續道,


 


「跑腿費怎麼支付?我掃給你?」


 


說著他朝身後招呼,


 


「岑苒大小姐,您要的酒到了,這下你的大冒險逃不掉了吧!」


 


他話音剛落,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精致女生走了出來,邊走邊語氣嬌嗔:


 


「人家喝不了酒啦!」


 


周漾笑得猥瑣:


 


「你喝不了,就讓你男朋友幫你喝。反正我們這個大冒險,是你們倆嘴對嘴傳酒,誰喝都一樣!」


 


屋內有不少人,聞言相視一眼哄笑出聲。


 


岑苒雙頰緋紅,朝沙發的方向撒嬌:


 


「你要不要幫我喝嘛?」


 


我正舉著支付寶二維碼等周漾掃碼,下意識順著岑苒的視線看過去。


 


下一秒,視線頓住。


 


沙發上坐著的男人,一身定制西服,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指節有型修長。


 


袖口處的手表,我今年剛在拍賣會見過,三百萬。


 


男人聽見岑苒喚他,微微側過頭,顯露出立體深邃的五官。


 


昏黃燈光下,那雙俊美的桃花眼,連帶著眼下那顆淚痣,熟悉得令我心口一疼。


 


我昨天還趁男人熟睡時,仔仔細細地描摹過一遍。


 


男人長得和我男友穆封一模一樣。


 


他朝岑苒露出寵溺的笑容,起身將她摟進懷裡,輕啄一口,嗓音低沉:


 


「我老婆發話了,哪敢不聽?」


 


幸好,我松了口氣。


 


他不是聾啞人。


 


可能隻是長得像。


 


我安慰自己,剛要轉身,卻聽見有人問:


 


「穆封教授,你那個心理實驗課題什麼時候結束啊?聽說你為了實驗找了個賣炒飯的曖昧對象,沒學歷還是個孤兒。」


 


「這種窮女孩兒最心機了,你再不甩了她,到時候得知了你的真實身份,肯定纏著你不放!」


 


我指尖的溫度一點點褪去,屏住呼吸。


 


隻聽男人笑了一聲,輕蔑又隨性,他有些不耐:


 


「她確實挺裝的,舔得像條狗,生怕我跑了,還裝處女不給人碰。」


 


「嘖,她煞筆得很,以為我真是聾啞人,說要給我買什麼助聽器當生日禮物。說實話,像她那樣的女生,要真纏上我,確實煩人。」


 


......


 


潮熱的夏風灌滿被汗浸湿的短袖,我騎著電瓶車幾乎逃也似的駛離麗灣別墅,指尖涼得嚇人。


 


半路電話鈴聲響起,我剎車接通。


 


「喂?秦女士嗎?您要買給男友的最新款助聽器已經到貨了。」


 


銷售員熱情的聲音響起。


 


我冷冷開口:


 


「不用了,我男朋友他S了。」


 


2.


 


穆封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才回家。


 


沒有昂貴的手表、也沒有矜貴的西服。


 


他又換回了以往那件洗得發白的黑色短袖,和總是沾著面粉的牛仔褲。


 


他推開門,看見我,神色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掛上我最喜歡的,溫柔笑意。


 


他打著手語問我:


 


【今天休息嗎?】


 


不得不說,作為國際知名的心理學教授,穆封很擅長偽裝。 


 


我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我在等他主動開口。


 


但穆封好似沒發現我眼底的冷意,他像獻寶般,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零碎紙幣,還有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我眨眨眼,視線從他充滿期待的亮晶晶的眸子裡,移到他還沾著面粉的指腹上,輕輕嘆了口氣。


 


面對這樣笑著看我的穆封,我心狠不起來。


 


【這是什麼?】


 


我用手語回。


 


他蹲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子縮成大大的一團。


 


他拉過我的左手,將錢放在我的手心。


 


【這周生活費。】


 


他將我手掌合起來,順帶親了親我的指尖。


 


他的唇瓣微涼柔軟,碰到我的指腹時,燙得我微顫。


 


紙幣面額是 100 的,大概五張,還有四張 20,一張 10 塊,三張 1 塊。


 


533 塊錢,按照穆封師傅那個小面包店的營收額來算,前兩天生意爆單的情況下,他師傅給他的獎金,確實大概這個數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騙我騙得很用心。


 


我勉強笑笑,看向首飾盒。


 


穆封示意我自己打開。


 


是一對水晶耳釘,街角那家首飾店裡賣的。


 


一百多塊。


 


嗯,根據我今天得到的消息來看。


 


穆封的真實身價上億,他上個月才給岑苒拍了條項鏈,157 萬。


 


難為他費勁心思在兩個女人之間周璇,真不嫌累。


 


我唇邊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漸漸消失。


 


【分手吧。】


 


我用手語說。


 


穆封眼圈一下紅了。


 


3.


 


他急得「啊、啊」直喊,不停用手語追問我原因。


 


我皺眉看著他。


 


他悲傷得如圖一隻被拋棄的大狗,可憐巴巴地站在窗邊,一雙桃花眼裡,盛滿了濃烈的哀戚。


 


和記憶裡的那一幕重疊上。


 


我心髒猛地抽痛。


 


疼得我連靈魂都有些受不了。


 


舍不得,還是舍不得。


 


穆封......最像他了。


 


悄悄眨掉眼淚,我抿嘴露出狡黠笑意,用手語解釋:


 


【騙你的。】


 


穆封這才破涕為笑,衝過來抱住我,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脖頸間。


 


他似乎很累,和我溫存了片刻,便拿著換洗衣服進衛生間洗澡。


 


......


 


撿到穆封是在一個雪天。


 


那是我重度抑鬱自S的第三次。


 


脖頸間還包扎著厚厚的紗布,我拒絕所有朋友的看望,獨自一人走回家。


 


卻在家附近經常去的蛋糕店外,看見了渾身髒亂,悄悄撿垃圾桶裡店員剛扔下的過期面包的穆封,


 


他渾身都是傷,黑色發絲過長地遮著過分瘦削白皙的臉頰。


 


似是察覺到我的存在,他抬眼看向我。


 


一陣微風拂過,露出他深邃漆黑的眉眼。


 


他的身形、眉眼,和那人都太像了。


 


甚至連不會說話這點,都一樣。


 


我原本S寂的心髒,重新在胸腔開始跳動。


 


穆封成為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原因。


 


其實說實話,我不是沒有懷疑過穆封的身份。


 


他用手語告訴我,他從小流浪、父母雙亡,沒有念過書,靠打零工為生。


 


但是他的手太幹淨了,連正常該有的厚繭都很少。


 


可我還是選擇自欺欺人。


 


反正,隻要一切都不戳破,那是不是就能當做,那個人還在身邊陪著我?


 


4.


 


為了不讓穆封自卑,我告訴他,我也是個孤兒,去世的爸媽是啞巴,所以我也手語。


 


穆封並沒有起疑心。


 


他白天去面包店上班,我白天送外賣,晚上再擺攤。


 


我做飯挺好吃的。


 


我擺攤的時候,穆封基本上都會在邊上陪著我。


 


他說,月亮長得好看,會被臭男人欺負。


 


擺完攤總是已經凌晨三點。


 


我那時基本上累得直不起腰,穆封就會把我抱上推車坐著,親我一口後,他再把車推回租房。


 


嚴格來說,在得知穆封的真實身份時,我其實不恨穆封。


 


畢竟,我也騙了他。


 


而且,和他生活的這一年,我很開心。


 


可現在......


 


我滑動著微博營銷號剛發的照片。


 


衣著光鮮的穆封摟著岑苒的腰走出酒店,二人耳鬢廝磨,十分親密。


 


記憶中的那人,眼底從來隻有我。


 


永遠不可能對別的女人,笑得如此溫柔。


 


所以......


 


我望著浴室裡圍著浴巾,耐心刮胡子的男人,眼底最後一絲愛意耗盡。


 


夢該醒了。


 


5.


 


晚上最後一次出攤,穆封耐心替我裝好出攤要用的食材。


 


我假裝沒看見他手機上和好友的聊天記錄:


 


好友:「封哥,你什麼時候和那女的說分手?苒苒得知你又回去找她,發了好一頓火。」


 


穆封:「本來和她就不是正經戀愛關系,說什麼分手。我老婆隻有岑苒一個。」


 


好友:「那就好,反正你趕緊解決吧。苒苒正在收拾東西,打算出國呢,馬上去機場了!」


 


好友:「額,我多嘴問一句,你應該沒愛上那個炒飯妹吧?」


 


穆封:「無語.JPG」


 


穆封:「這樣的女孩兒偶爾嘗一嘗還可以,當正餐吃?我嫌掉價。」


 


......


 


到了夜市,人熙熙攘攘。


 


穆封一直心不在焉看手機,我邊抡勺邊打手語:


 


【有事就去忙】


 


這一次他沒有推辭,用手語敷衍了一句:


 


【我馬上回來。】後,轉身離開。


 


我忽視一直跟著他身後的邁巴赫,低頭繼續認真炒飯。


 


直到兩個小時後,一旁刷手機等飯的顧客,突然驚呼:


 


「哇,這是什麼追妻名場面!太浪漫了吧......」


 


「開著邁巴赫闖紅燈去機場,隻為了求老婆別離開。啊,好磕S我了!」


 


......


 


我掃了眼屏幕,是一段視頻。


 


視頻裡,穆封從邁巴赫駕駛上下車,在人海中焦急尋找著什麼,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撥開人群,他大步衝上去,將雙眼通紅的岑苒拉入自己的懷裡。


 


並不顧懷中人的掙扎,低頭深吻。


 


這宛如電視劇名場面的場景,引得路人紛紛舉起手機拍視頻。


 


其中離得近的手機裡錄下了穆封的深情告白:


 


「苒苒,你不許離開我。」


 


岑苒哭得梨花帶雨:


 


「我到底算什麼?你真的愛我嗎?」


 


穆封從口袋掏出戒指盒,單膝跪地,深情告白:


 


「苒苒,嫁給我好嗎?」


 


全場驚呼,岑苒喜極而泣,二人緊緊相擁。


 


.......


 


「誰的肉絲蛋炒飯?」


 


我淡定打斷一旁激動得快要哭得小女生們。


 


天空突然開始飄起雨絲。


 


我關了火,突然累了。


 


見我不再炒飯,顧客們紛紛散開。


 


附近一輛賓利車緩緩駛近,副駕駛下來一名中年男人。


 


他走到我面前,沉聲道:


 


「小姐,穆先生向岑小姐求婚了。您也該回家了,您外公他,很想您。」


 


6.


 


「外公他身體還好嗎?」


 


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擦手,輕聲道,


 


「幫我把房子退了,裡面的東西......不重要,都扔了吧。」


 


「好的。」


 


......


 


秦家老宅。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外公坐在輪椅上,精神狀態大不如前。


 


他卻沒有責備我這麼久沒回來看他,隻慈愛地笑著,渾濁的雙眼裡噙著淚,顫聲道:


 


「我的囡囡寶寶啊,你願意回來就好......」


 


我眼眶翻湧一陣酸澀,忍著淚大步走上前,抱住早已不如記憶裡高大的老人,柔聲說:


 


「外公,之前是我不懂事,我以後不不胡鬧了。未來,我會好好管理公司的。」


 


7.


 


半個月後,秦氏集團千金與裴氏集團繼承人訂婚宴上。


 


我穿著禮服,舉著香檳,挽著裴星朗與賓客們寒暄。


 


卻迎面撞上了岑苒以及岑苒挽著的,穆封。


 


「诶?就是他?」


 


裴星朗湊在我耳畔小聲八卦。


 


我微笑著給了他一肘擊,磨著後槽牙罵他:


 


「閉嘴。」


 


岑苒並不認識我,舉著酒杯諂笑道:


 


「祝秦小姐和裴先生訂婚快樂!」


 


我頷首回敬:


 


「謝謝。」


 


可一旁看清我長相的穆封,臉色白得嚇人。


 


他攥著酒杯的手過於用力,連骨節處都變得蒼白。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我挽著裴星朗的手,眉頭緊皺,眼底閃過愕然、憤怒、不解、傷心等多種情緒。


 


卻唯獨沒有愧疚。


 


我心底冷笑,直接無視他,轉身走人。


 


裴星朗嘴不帶停的:


 


「你竟然覺得他像我哥?秦挽月,你眼光真差。」


 


我冷哼:


 


「誰都不能和你哥比。再多逼逼,我讓你家老爺子把市場部給你管,累S你。」


 


裴星朗果然嚇得閉嘴。


 


可我不就山,山卻來就我。


 


訂婚宴即將結束時,穆封突然把我堵在了花園一角的滿天星花叢邊。


 


8.


 


「秦挽月,你騙了我!」


 


穆封喝多了酒,身邊沒有岑苒的身影。


 


他高大的身形將我罩在陰影裡,我的鼻腔充斥著酒精的燻人味道。


 


早知道他會這麼S纏爛打,當初在真不該招惹他。


 


我有些後悔。


 


回憶總會自作主張加上濾鏡,現在仔細看來。


 


穆封根本不是他展現出來的那副溫柔姿態。


 


自小出生國外高知家庭的他,是心理學博士,身上的優越感在少了那層「聾啞人」的偽裝後,耀眼刺目。


 


令人覺得厭煩。


 


是我之前眼瞎,會選他當做替身。


 


「穆教授,你喝醉了,我替你叫你的未婚妻來扶你回去。」


 


我躲開他想要撫上我臉頰的手,語氣平靜。


 


他卻像被我刺中心口一般,激動大喊: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為什麼不和我坦白?你騙我父母雙亡?很有趣嗎?」


 


他的聲音不小,花園裡不少賓客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穆教授這話說的,是誰先騙誰?」


 


我冷笑,沉下臉,不願再理他,拎著裙擺轉身離開。


 


卻被他用力攥著手腕。


 


他顫著聲音,語氣裡帶著遺憾和酸楚:


 


「我回去找過你,但是,房子沒了,我們的東西都被扔掉了。為什麼......老婆,你為什麼不愛我了?」


 


他高大的脊背微微佝偻著,好像真的受到了什麼很大的打擊一般。


 


我垂眸看著他,從他濃黑睫毛上沾染的淚痕,到他手腕上那道粉白色的刀疤。


 


那是有天深夜,他為了救我,被一名醉漢拿刀砍傷的。


 


傷口不大卻很深,流了很多血。


 


我自那場車禍後,就不太能見血。


 


所以,那天的我哭得歇斯底裡,渾身發抖跪著抱住他求他不要離開我。


 


後來在醫院裡,他纏著繃帶,笑眯眯地吻上我的額頭,用餐巾紙跌成的紙戒指,開玩笑般向我求婚:


 


「這麼害怕失去我啊,那嫁給我好不好?」


 


【我的小月亮,等我做完這次手術,咱們就結婚吧。】


 


【好啊。】


 


我接過紙戒指,套在無名指上,笑著回,


 


「好。」


 


......


 


回憶抽離,我淡漠抽出手,望著他那雙桃花眼,我輕嘆道:


 


「因為,你終究不是他。」


 


裴星朗從不遠處來到我身邊,俊美五官佔有欲十足地將我護在身後。


 


他的眼下,赫然有一顆淚痣。


 


穆封愕然,後瞬間明白了什麼,臉色一寸寸煞白。


 


他伸手撫上自己眼角的淚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