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已似灰

第1章

年會在即,遞上去給祁賀的年度集團優秀員工文件裡。


 


我的名字被劃掉。


 


頂替上去的是,一個剛入公司五天的員工。


 


我滿腹委屈和憤懑,自認五年裡,作為他的女友和總助。


 


沒有出過一次差錯,當得起區區優秀員工。


 


卻聽到他和好友闲聊:


 


「你撤了沈心的名字,就不怕她跟你鬧?」


 


祁賀散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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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鬧才好,我這不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嗎?省得她總跟我提結婚。」


 


一瞬間,心似已灰之木。


 


轉頭我就打了離職通知。


 


祁賀收到那天,我已經趕在春節前夕,回了老家。


 


1


 


知道自己名字被替換掉的消息時。


 


還是剛出了一周的差回來。


 


困倦地揉著眼睛準備衝杯咖啡醒神的時候。


 


茶水間的隔壁傳來了幾個人的闲聊聲。


 


「你們說,等心姐回來會不會跟祁總發脾氣啊?」


 


「是我我都會發瘋。五年了,連一個優秀員工都沒拿到。竟然被李然苒那個實習生拿到。」


 


「诶,你們不知道吧。心姐……」


 


說話人壓低了聲音:「心姐其實是祁總的女朋友呢!我之前有急事趕回來看到過他倆……」


 


「我靠!真的假的……不過也對,誰上班跟她那樣拼命啊!你要說是未來老板娘那我能理解了。」


 


「現在可好了,新來的那個白天、晚上都可以替心姐上班了……」


 


「不是吧?」


 


「要不然一個剛來五天的實習生能拿優秀員工?」


 


「……」


 


一陣嗤笑聲過後,說話的人陸陸續續散了。


 


留下一個在一牆之隔的咖啡機旁呆若木雞的我。


 


手機嗡嗡作響,是祁賀在催我的出差報告。


 


我回復他還需三分鍾。


 


祁賀秒回:【好。】


 


但其實報告我早就寫好了。


 


這三分鍾是我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


 


好笑的是,我發現即使這樣,我依舊對祁賀心存幻想。


 


畢竟,我們認識十年,相愛五年。


 


怎麼可能因為這幾句話就分道揚鑣。


 


整理好思緒,三分鍾沒到,我深呼一口氣,抬起手準備敲門。


 


卻聽到祁賀和好友陸廷的對話。


 


「年度優秀員工我看了,初稿我記得有沈心的名字。你把她的名字劃掉了?」


 


祁賀輕笑,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她最近跟我提了多少次結婚嗎?


 


「煩都煩S了。」


 


陸廷不解:「所以你就把她換成了那個叫什麼李然苒的實習生?她才進公司五天。」


 


祁賀語氣散漫:「我巴不得沈心跟我鬧。」


 


「鬧這個,才不會跟我提結婚那破事。」


 


一陣耳鳴,世界仿佛遠離我而去。


 


我必須扶住牆壁才能站穩。


 


祁賀和好友的交談聲越來越低。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衝出辦公室了。


 


天臺上的風獵獵作響。


 


雖是冬天,天臺上的綠植在這個南方城市裡依舊繁茂。


 


綠植叢裡有女聲隱約傳來:


 


「媽,我拿到了優秀員工啦!」


 


「那是!你女兒是什麼人,當然厲害啦!」


 


「不過,我們祁總也很厲害,人也很好……」


 


女聲掛斷電話,轉身撞見了我,驚呼:


 


「姐妹,你沒事吧?


 


「需要我給你叫醫生嗎?」


 


我瞥見她胸前的工牌:【李然苒】。


 


天真爛漫的年輕眼眸裡,倒映出我因為加班出差而橫生細紋的眼角。


 


我輕搖頭,松開捂著刺痛的胃的手,揿滅另一隻手中的煙。


 


李然苒依舊擔憂不已:「真的不需要嗎?」


 


我無暇辨認她的善良是偽裝還是本性,衝她不耐地擺擺手。


 


她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天臺,最後猶疑著開口:


 


「還是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我置若罔聞,又點了支煙,最終還是摁滅了。


 


這個習慣還是祁賀帶的。


 


前段時間他開始戒了。


 


我卻總戒不掉。


 


每天早上在祁賀緊箍著的懷抱中醒來,他整個人像吸貓一樣埋在我的頸窩,瓮聲瓮氣地:


 


「這就是飲鸩止渴吧!」


 


我笑笑:


 


「怎麼忽然就戒了?」


 


他思考片刻:「有人說我身上的煙味難聞。」


 


難聞嗎?


 


我還想繼續話題,他卻毫不猶豫地松開我,起身去洗漱。


 


明顯就是不想繼續話題。


 


我花了五分鍾打好了辭職通知。


 


oa 同步推送給了祁賀。


 


不過我知道,等到他看到這封申請,應該是三天後了。


 


他很少自覺去審批員工的申請。


 


每次都是我提醒。


 


我也挺好奇的,他會同意嗎?


 


畢竟我上來天臺的這 10 分鍾裡,他發了五條信息。


 


【還沒好?】


 


【陸廷來了,還準備讓他跟我們一起吃頓飯呢。】


 


【什麼事絆住了?】


 


【慢慢來。】


 


【城東的項目書你放哪裡了?】


 


我隻回了最後一條。


 


等到日暮時分,抽完最後一支煙,轉身下樓。


 


還是戒了吧!


 


煙,或者人。


 


2


 


下樓的工夫,祁賀又發來了幾條信息。


 


【今晚不回去了,跟陸廷出去談事。】


 


【你剛出完差,我跟陳姨說了飯菜清淡一點,記得好好吃飯。】


 


我沒有回復,踏進辦公室收拾了幾件重要的東西。


 


總助室裡其他人投來好奇的眼神,我撒了個謊:


 


「請了年假,家裡有點事。」


 


其他人不疑有他。


 


等到我回到和祁賀的家時,夜幕低垂。


 


陳姨剛把最後一個菜端上桌,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下拿起筷子。


 


我都快忘記了,隻是吃飯而不是一邊吃飯一邊處理工作是什麼感覺。


 


祁賀一開始看到我這樣,會勸我。


 


「你怎麼比我還工作狂?


 


「沈心,你停下來世界不會爆炸的。」


 


我隻哂笑,停下敲鍵盤的動作,端正身子吃飯。


 


沒過幾分鍾電話叮咚作響,我又故態復萌。


 


「服了你了。」


 


祁賀無奈之下,竟然舉起勺子喂我。


 


就連我媽都沒做過這種事。


 


我羞紅了耳根,才終於丟下工作,好好吃飯。


 


那樣的時光,印象中很久沒再有過了。


 


陳姨又端了紅棗甜品出來:「沈小姐,這是祁先生吩咐的。」


 


他還記得我正在經期。


 


「怎麼眼睛紅了?」陳姨驚呼。


 


我搖頭,顧左右而言他:「陳姨,能麻煩你幫我收拾一下房間嗎?


 


「衣櫃裡左手邊的衣服,全部丟掉。」


 


陳姨臉上滿是狐疑,但沒有多說什麼,點頭稱好。


 


陳姨動作很快,隻是收拾出兩個紙皮箱的衣物首飾後她還是沒忍住:


 


「這些都還好好的,怎麼……」


 


是啊!都好好的。


 


全部都是祁賀送的。


 


拿下第一個項目時他在慶功宴上送我的六位數意大利純手工大衣。


 


兩周年紀念日的祖母綠戒指,他特意飛去哥倫比亞,跟老師傅學了一個月。


 


送給我戒指的時候,明明手上的傷痕都快愈合了,他還厚臉皮地舉高手:


 


「痛。」


 


生日時祁賀送的一顆遙遠的星星,他特意用了二樓的觀星望遠鏡指給我看:


 


「以後我出差,想你的時候就可以抬頭看它了。


 


「這是獨屬於我的心心。」


 


除了在生意場上我能獨當一面。


 


生活裡我是個很無趣的人。


 


我吝於表達,內向孤僻。


 


是祁賀一次又一次地勇敢表達愛意,讓我學會怎麼去愛一個人。


 


所以我也理所當然地以為,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對祁賀是天大的負擔。


 


「沈小姐?」一邊的陳姨出聲將我從回憶中喚醒。


 


我恍然回神,下定決心:


 


「小區門口不是有個捐獻的點嗎?陳姨你幫我全部捐了吧!」


 


她連聲答好。


 


3


 


一身酒氣的祁賀回到家的時候。


 


我已收拾好行李。


 


他沒開燈,也因此沒看到角落裡的行李箱。


 


男人的氣息從背後侵襲而來。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祁賀反而跟我較上了勁。


 


他俯下身。


 


動作有些粗暴地撫上我的腰。


 


另一隻手扯開我的睡裙。


 


我心不在焉地想起,晚飯時陳姨端上來的甜品。


 


她有時人太好了。


 


甚至,也不會邀功。


 


明明是她記得我的生理期。


 


卻要把功勞記在祁賀身上。


 


我攥起拳頭砸在他胸膛上,抬腳踹了他幾下。


 


祁賀的動作一頓,貼在我耳邊,呼吸有些粗:


 


「沈心,你怎麼不跟我提結婚的事了?」


 


我凝視著他:「那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祁賀的臉色卻莫名冷了下來,他起身,目光閃爍:


 


「再說吧!


 


「順其自然。


 


「對了,我把你的優秀員工給了個實習生,聽她說她媽媽生了重病。


 


「我一時心軟,想著年底了,讓小姑娘拿個優秀員工回家,她媽媽能放心點。


 


「你不會介意吧?」


 


我試圖從祁賀的臉上找到任何撒謊的痕跡。


 


可惜沒有。


 


他說的是真的。


 


我平靜地看著他:「如果我說我介意呢?」


 


祁賀蹙眉:「一個優秀員工而已,明年再給你就是了。


 


「你怎麼變得這麼冷血?」


 


我笑了笑,說:「好,沒關系。


 


「就按你說的做。


 


「你開心就好。」


 


祁賀表情變得有些復雜,但他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轉身去洗漱。


 


4


 


次日便是年會。


 


祁賀一大早就去了公司開會。


 


餐桌上有他留下的字條:


 


【愛心蛋我做的,全部吃完,不然饒不了你。】


 


我面無表情地將字條撕得粉碎。


 


拖著行李箱離開祁賀的房子。


 


特意沒有打車,是因為我想好好看一眼最後這個城市。


 


我是北方人,畢業後為了祁賀,留在了這個四季並不分明的南方城市。


 


生活方式飲食習慣我花了三年才勉強適應。


 


還記得某次點了一家北方面食的外賣。


 


當天夜裡上吐下瀉。


 


祁賀守了我一夜。


 


醒過來後他顫聲道:「沈心,你嚇S我了。」


 


在那之後,他自告奮勇學起了面食做法。


 


揚言要讓我吃到最正宗的北方菜。


 


很傻。


 


連我一個正宗北方人都掌握不來的面粉。


 


他竟然試圖徵服。


 


想起記憶中那個鼻子上沾了面粉還一臉倔強的祁賀。


 


我驀地笑出聲。


 


眼淚卻啪嗒掉在膝蓋處的飯盒裡的愛心蛋上。


 


身後忽地傳來略怪異的女聲:


 


「你這蛋難吃成這樣?


 


「怎麼還哭了?」


 


5


 


我蹙眉掃視了來人一圈。


 


女人蓬頭垢面,骯髒不堪。


 


頭發跟雜草一樣凌亂,身上甚至散發著一股子古怪的氣味。


 


我起身,後退幾步。


 


女人直勾勾地盯著我手中的飯盒。


 


我猶豫片刻,遞給了她。


 


她埋頭往嘴裡塞飯,狼吞虎咽。


 


我又掃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幾乎衣不蔽體。


 


流浪的女人,就像母貓。


 


我沒有猶豫,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本想再問她一些話,卻發現她除了剛剛那幾句怪異的話外,其實語無倫次,隻會傻笑。


 


眼看著就快到飛機登機時間。


 


我待到警察到來後,給了電話號碼後,立刻打了飛車趕往機場。


 


好險,堪堪趕上。


 


飛機調成飛行模式前。


 


年會小組群裡,正拍到祁賀在年會現場準備發言致辭。


 


同時,他也會宣布年度優秀員工名單。


 


總助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事一個個都在誇祁賀今天有多帥。


 


隻有一個人問起我。


 


【心姐怎麼還沒來?】


 


【她請了年假啦!】


 


【還好她沒來,要不然看到那個實習生給祁總整理領帶,不得發瘋?】


 


緊接著就是一張照片。


 


祁賀微微低頭,穿了緋紅色禮服的李然冉踮起腳,仰頭看他。


 


眼神滿是崇拜。


 


照片彌漫著一股親密無間的氛圍。


 


【我靠……到底誰才是正宮啊……】


 


最後兩條信息很快被撤回。


 


估計是被其他人提醒了。


 


不過沒有關系。


 


我平靜地點了刪除群聊。


 


oa 上的辭職通知,在一分鍾前通過了。


 


以為不會再感到疼痛的心髒,在那一瞬間還是像被一隻大手攥緊。


 


我用力摁滅手機,關機的瞬間,眼淚無聲滑落,窗外是漂浮著的雲層。


 


6


 


祁賀從發言臺上下來。


 


立刻松了松領帶,剛剛他在臺上掃了一圈。


 


並沒有發現沈心的身影。


 


她向來是個將時間精確到每分每秒,不容自己松懈半刻的人。


 


公司年會這麼重要的場合,她竟然會遲到?


 


一絲不對勁沿著他的脊背往上爬。


 


剛想打電話給她的時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李然冉笑意盈盈地迎上來:


 


「祁總,剛剛有人撿到您的手機。


 


「我剛好在旁邊,就給您送過來了。」


 


祁賀冷漠點頭,接過手機後本要走,卻又折回來:


 


「對了,下次請你不要做出幫我整理領帶這種事情。


 


「我有眼睛也有手,自己會整理。」


 


李然冉緊咬下唇,眼眶立刻含淚:


 


「我隻是為了表達我的感謝。」


 


祁賀很是不解:「整理領帶這種事,隻有我女朋友才能幫我做。」


 


想起沈心,他心底湧過一股暖流。


 


語氣堅定不移:


 


「給你優秀員工,隻不過是舉手之勞。


 


「隻是為了成全你一片孝心。


 


「我不需要你任何的回報。」


 


李然冉的淚徹底落下來,小聲反駁道:「可是那次……」


 


祁賀冷冷地打斷她:「那次是意外,我隻是醉了酒,又不是S了。


 


「碰沒碰你我不知道嗎?」


 


堪稱侮辱的言語像一把凌遲的刀剐去李然苒的自尊。


 


她彎腰朝祁賀鞠了個躬,小聲說:


 


「對不起。」


 


祁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人怎麼動不動就眼眶發紅。


 


跟兔子一樣。


 


還是沈心好。


 


他就喜歡她那股倔勁兒。


 


即使是流淚,也要把眼淚往上擦。


 


絕不輕易示弱。


 


以至於,她開口說到了要結婚的時候,祁賀還有些發懵。


 


他問自己,確定就是沈心了嗎?


 


餘生都要對著她一個人,他能確保一輩子不變心嗎?


 


答案竟然有片刻的猶疑。


 


他為這一刻的猶疑和怯懦,感到羞愧。


 


更何況,還有和李然苒莫名其妙地同床共枕。


 


即使他很確定自己和她之間清清白白,但他還是不敢讓沈心知道這件事。


 


於是面對沈心真誠的求婚時,他慌了。


 


於是一直拖著。


 


但今天,在他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地衝臺下浩浩蕩蕩幾千員工發言時。


 


他遍尋不得沈心。


 


一腔喜悅無人分享。


 


在那一瞬間,他才下定決心。


 


就是沈心了。


 


她肯定會無條件站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祁賀甚至有些激動,油門急踩,他迫不及待地驅車趕往他和沈心的家。


 


卻發現,家裡,空無一人。


 


7


 


接近年關,陳姨回家過節了。


 


本該在這裡的沈心,卻不在。


 


這麼些年,沈心一直家和公司兩點一線,她還能去哪?


 


公司群裡都在叫祁賀發紅包。


 


信息吵得他更加頭疼。


 


無奈做完財神爺後,有下屬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上 oa 審批自己的請假申請。


 


祁賀煩躁地點了同意後,才發現,一封辭職通知書。


 


正式又官方的話語後面的落款,是沈心。


 


祁賀愣在原地,他什麼時候同意沈心辭職了?


 


她怎麼敢?!


 


祁賀氣急,卻發現自己早已被沈心拉黑。


 


他怒到極點,險些砸掉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