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除卻裴行簡，一個是她的皇兄，當今聖上。

 

這解答了我一直以來的疑惑。當今天子十四歲親政，至今不曾立後，靠著鐵血手腕硬生生坐穩皇位。他是S伐決斷的主，卻唯獨沒有治理盛京城中，璇璣公主並非與他一母同胞的流言。

 

如果他也是攻略對象，那就說得通了。

 

一個是鄰國那位大祭司凌霄。

 

夢境中，凌霄曾夜行千裡，潛入海外仙島，一來不盜寶，二來不生非，隻為在璇璣小院屋檐下，掛滿凌霄花紋樣的風鈴。

 

浪漫至極。

 

最後一個，是位馬尾高揚、面容俊俏的小郎君，我從前從未見過的。但能做遊戲主角，想來也是當世數一數二優秀的兒郎。

 

隻是還未等我看過他的生平，突然對視上一隻布滿血絲的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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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猩紅巨眼與我對視一秒，而後陡然笑成一條線。

 

它嘶啞道：「找到你了。」

 

我猛然驚醒，「哗」地從床上坐起來，濃稠如海水一般的黑暗中，我甚至喘不上氣。

 

它找到我了。

 

第一反應，是要去找裴行簡。

 

可是轉念一想，它雖找到我，卻未必就找到裴行簡，我貿然去找他，說不定會給他帶去災禍，不如不見。

 

猶豫剎那，就失了先機。屋門咔咔兩聲，被從外面上了鎖，窗外倏忽蹿起熊熊烈焰，亮如白晝。借著火光，我瞧清整個陸府隻有我這一間屋走水。可任憑我這裡烈焰衝天，府裡也沒有一人發現，旁的地方皆是S氣沉沉一片。

 

我心中明了，這是針對我一人的抹S。

 

移山填海，鬥轉星移，這是遊戲的能力，非我能抗衡。

 

既躲不掉，逃不走，慌亂之後，我望著窗外的火苗，心中居然很平靜。

 

這所謂的戀愛遊戲，我生出情愛，卻是不能容忍要遭遇抹S的大錯。

 

我想我並不很是後悔，倘若真說有什麼後悔的話，那就是我不該去招惹裴行簡，他是這個遊戲的主角，偏偏被我帶歪了。

 

或許明天他醒來，這個世界會重新出現一個被修正過的「陸瑤」。

 

又或許明天他醒來，這個世界就不再有「陸瑤」，我存在的所有痕跡都被抹去。

 

火舌細細舔舐窗紙，一切火焰焚過的地方都化成光點消失不見，我眼睜睜瞧著自己裙邊慢慢缺了一塊角。

 

下一瞬，我身前憑空豎起一座兩丈高的冰牆。火焰被攔住，我腳下一空，被人攔腰抱著，高高掠起。

 

那人一雙薄唇緊緊抿住，像是被氣得不想說話。

 

「你傻啊，有火來燒你，你不知道跑？」

 

我驟然失笑，騰出一隻手去抹平他的眉心。

 

「你怎麼在這裡？」

 

「……想起你曾經在這一夜窺得天機，怕你又做夢，就過來看看。」

 

你瞧，我曾經說過，裴行簡寵我寵得很厲害的。

 

可惜……我大抵是要S了。

 

裴行簡抱著我躍得太高，在屋檐上疾馳。那火焰燒不到我，變作漫天箭矢。

 

這是毀天滅地的力量，即便裴行簡凍結出重重壁障，也並不能完全阻擋。

 

裴行簡跟我不一樣，他是主角，有價值。猶如女娲造人，他是用心捏出來的，而我是甩到地上的泥點子。倘若我是遊戲，我也不會舍得不管不顧就立刻抹S他。

 

想到這裡，我對裴行簡說：「松手，放我下去。」

 

他無暇分神同我鬥嘴，咬著牙道：「別鬧。」

 

「沒鬧，你不松手，我們都得S。」

 

「那便一起S。」

 

箭雨鋪天蓋地，裴行簡抱著我艱難騰挪，時而就地一滾。他抱我抱得這樣緊，我連一點頭發絲都沒少。而他頭上發冠被流失擦過，鬢發散亂地垂下來一縷。

 

世界在崩壞，我們在相愛。

 

他說一起S，想來也算是很繾綣的事情。

 

可是，我舍不得。

 

這是我放在心上好多年的人。自年少相識，他就是天之驕子，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狼狽的樣子。我連他站在觀前等兩個時辰都受不了，又怎麼忍心叫他陪我去送S？

 

懷中一枝冰封過的月季，甚是美麗，又甚是鋒利，用來捅人正好。

 

裴行簡吃痛，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一眼。

 

他胸口猝不及防挨了一刀，兇器是他幾個時辰前送出的生辰禮，兇手是他此時此刻正以命相護、最不設防的人。

 

我趁他錯愕，蜻蜓點水般蹭過他的唇，同時反手在他肩上拍下一掌，趁機跳出他的懷抱。

 

「好好活著。」我說。

 

數以萬計的箭矢再無阻攔，一下失了掣肘，繞過裴行簡，流星般朝我飛來。

 

真好，算對了，遊戲舍不得S他，裴行簡大概能活。

 

沒想到我陸瑤最後，會是被捅成個刺蝟一樣的S法。

 

以及，親到了，不虧。

 

我努力抬起頭，最後留戀地往天上看了一眼。

 

月亮真圓啊——

 

再見了，我的月下白衣仙。

 

——

 

番外 1

 

A 市，雲頂研發中心。

 

「操！」

 

鍵盤被重重一錘，濺起曾經跌進去的煙灰，隨即一支筆被摔出去，在地上可憐巴巴彈了兩下，又被恰巧進來的男人撿起。

 

來人幸災樂禍道：「又失敗了？這是第幾次？」

 

「第一百三十九次，簡直有毒。Ali，你來幫我看看。」

 

被稱作 Ali 的男人回答：「得了，你都處理不了，我更處理不了，Y 讓我帶話給你，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Y，他們這一群人的頭兒，行業神話。

 

林皓煩躁地摘下眼鏡，揉了揉熬得通紅的雙眼，又在頭發上抓了幾下，踢開椅子站起身。

 

巨大的落地窗前，Y 正坐在辦公桌後。

 

已經快凌晨一點了，這個男人仍舊西裝服帖，瞧不出半點疲倦。

 

「你那邊進展怎麼樣？」

 

「還有一些 bug 正在調試。」

 

Y 略皺起眉頭。

 

「留給遊戲發行的時間不多了，沒記錯的話，你已經調試了三個月——又是裴行簡嗎？我看看。」

 

遊戲界面上，畫面灰白一片，唯一一點顏色，來自陸瑤胸口，萬箭穿心而過，駭人傷勢被瞬間冰封，湧出的鮮血像紅寶石一般凝結。

 

裴行簡緊緊把她摟在懷中，仍憑鼠標怎麼點也沒有用。不像遊戲出了漏洞，更像中病毒。

 

Y 的表情沒有絲毫意外，仿佛這場景他已經看過千次。

 

裴行簡和陸瑤出了問題。

 

這兩個人不按程序走，每次都要S在一起，回檔重寫代碼也沒有用。

 

林皓道：「陸瑤這個角色刪了重做沒問題，但是裴行簡……他的建模復雜，之前在他身上耗費的心血實在太多，重做的話……沉沒成本太高。」

 

Y 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燈光下，他無名指上婚戒反射出炫目的光。

 

他剛休完婚假回來，想起某位這個點應該已經熟睡的姑娘，Y 的神情柔和下來。

 

「這是戀愛遊戲。」他說。

 

「什麼？」

 

Y 垂下眼睫，像是在長久的拉鋸戰中下了某種決心。

 

「我們費盡心機創建角色，讓他們盡可能貼近真人。等他們真的生出自我意識，又被抹S。這是戀愛遊戲，不是大逃S——美好的愛戀是這個遊戲的初衷，或許，我們成全他們？」

 

「那豈不是少一個男主角了？這麼重大的改變，宣發、策劃、文案……每一個環節都要改。」

 

Y 淡淡笑起來，語氣愈發柔和，充滿了對打工人的體貼關懷。

 

「誰說少一個男主角？若夢四個攻略對象，這是最開始就定好的。你S嗑裴行簡的工夫，都足夠重新做一個角色出來了。好了，把 Ali 叫過去幫你，他手底下的人也都給你，時間不多了，你們兩個團隊一起做。」

 

「？？？？？不……不要啊！！！！！」

 

——

 

番外 2

 

二月十五，盛京城最盛大的節日。

 

面容嬌俏的少女走在擁擠的人流中，不時被路過的人撞上幾下。

 

一旁的男人伸手把她緊緊護住，原本就緊皺的眉頭蹙得更深。

 

「開心點嘛，凌霄，難得出來玩。」

 

「我不喜歡人多，而且, 這是盛京，你們盛京的節日, 關我什麼——」

 

男人的話沒有說完, 被突然喧鬧起來的驚嘆人聲打斷。

 

不遠處，高臺之上，一幅巨大的花神像垂下來，圓月下, 四周飄起千盞明燈, 美輪美奂。對著花神像燃燈祈福，這便是花朝節最隆重的習俗。

 

「哇——走，我們也去點一盞燈！」

 

女孩拽住男人的手, 急匆匆往前走。

 

「欸……什麼花神，我也是仙人，你拜她不如拜我……」

 

男人小聲嘟囔著，但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女孩往前走。

 

賣燈的阿婆站在石橋上, 為過往路人發放明燈。凌霄一面付錢, 一面隨口問：「這花神像, 怎旁邊還有個男人, 花神不是女的嗎？」

 

婆婆笑道：「這位公子, 你是外鄉人吧。花神旁邊那一位, 是冬神。傳說中，冬神冰封大地，被花神用愛感化，這才有了萬物復蘇的春天。所以我們這裡的習俗, 花神冬神都是一起拜的, 不僅可保風調雨順四季如春, 還能保佑有情人終成眷屬, 點燈越多越管用呢。」

 

凌霄聽罷，略一挑眉：「婆婆，不用找銀，另外，再來五十盞。」

 

少女悄悄紅了臉, 跺跺腳道：「五十盞，我可拿不下, 你不是不拜花神嗎？」

 

凌霄道：「剛剛不想，現在想拜了。」

 

「……」

 

花神像前擠滿了人, 少女踮著腳尖，仗著身法靈巧努力往裡鑽。

 

「欸，剛剛隻顧著看花神娘娘, 走近了看, 這位冬神殿下更是俊朗無雙，讓人一看就心生親近呢。」

 

凌霄抬頭瞅了一眼冬神。

 

嘶……似曾相識……但並不親近。

 

還很厭惡。

 

有種前世他們是敵人的感覺。

 

他很是霸道地說道：「哪裡俊朗？還能有我俊朗？世界上最俊朗的人就站在你面前。」

 

有圍觀的小孩沉不住氣，等來等去不見人，打了呵欠上前去拉他的衣角。

 

「-「」「來, 許願。」

 

凌霄手指花神：「拜她可以, 拜他不行。」

 

S傲嬌，璇璣白他一眼，掐出火花點亮明燈：「那你拜你的, 我拜我的。」

 

「欸欸欸！！等等……一起一起。」

 

少女這才彎起嘴角，閉上眼睛。漫天明燈下，滿懷愛意的男女對著花神與冬神祈願。

 

「年年歲歲。」

 

「長長久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