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風.

第11章

崔月華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叫:「你說話啊!為什麼不喜歡我了!為什麼要娶這個村婦!」


 


脖子傳來清晰的疼痛,我蹙起眉,咬得嘴唇泛白。?


 


段荊的睫毛顫了顫,牙根緊咬,手緩緩握緊。


 


「挽意,成婚之日,我承諾之語,不是鬧著玩的。」


 


「來日,還張氏挽意榮華富貴,皇天後土,生S不負。」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段荊想賭一把。


 


剎那間,我反手扭住了崔月華的手腕,毫無章法地一推,在她的驚呼中,掙脫禁錮奮力跑向不遠處的段荊。


 

Advertisement


周圍是刀山火海,隻有段荊,是明光,吸引我如飛蛾撲火。


 


刷!


 


碩碩寒光刺痛了雙眼,段荊隨手握住一人的刀柄,迅速抽出,銳鋒交錯,兵戈陣陣。


 


伴隨四周接踵而來的騷動,場中劍拔弩張,草木皆兵。


 


我被緊緊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段荊單手將我SS扣在懷中,阻隔視線,另一手執刀,橫握身前,抵在端王脖子上,語氣森冷:「誰敢傷她!」


 


胸膛之下,是狂亂的心跳,有他的,也有我的,交織在一起。


 


我微微發抖,低頭埋進他懷中,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端王始料未及,老臉染上一層怒火:「都住手!」


 


風向立刻變得微妙起來。


 


段荊以一人之力,扭轉戰局。


 


誰都想不到,一個微末小官,全家都叛投端王的情況下,他還能臨危不亂,入陣擒王。


 


崔月華S紅了眼,尖叫道:「賤婦!你敢騙我!」


 


她不管不顧地撲上來,被端王的守衛一刀穿心,慘叫尚未發出,便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段荊扣住我的頭,壓進懷中:「乖,相公在呢,別怕。」


 


我不怕,就在剛才,我做好了和他同生共S的準備。


 


如果敗了,我們就一起下黃泉。


 


分不清是誰的人高喊著援軍已至,場中一觸即燃。


 


兩軍對壘,鮮血四濺。森寒刀光已成虛影,稍有不慎便會身首分離。


 


幾顆頭骨碌碌在腳下打轉,段荊護著我,一腳踹開,把我推到聖上身邊:「求聖上看顧家妻!臣方無後顧之憂!」


 


「可。」


 


我被納入聖上的庇護之下,轉身,親眼看著段荊的身影在刀光劍影裡穿梭,好幾次,刀鋒險些從他脖子劃過,我瞧得心驚肉跳,幾欲暈厥。


 


「小夫人,別怕。」是聖上在說話,「朕不會讓你相公輸。」


 


我紅了眼眶,捂著小腹,縮在一角,哆哆嗦嗦地開口:「聖上,如果贏了……能不能封我相公一個大官啊?」


 


「這是自然。」


 


當鏗鏘的馬蹄和兵甲踏破門檻,援兵到了。


 


段荊站在血泊之中,身中數刀,我強撐著站起來,飛撲過去,哭成淚人。


 


他的血順著下巴,滴在我臉上,玉色的緞帶已悉數染紅。


 


段荊摸了摸我湿透的後背,氣息低弱:「嚇著你了。」


 


我使勁搖頭:「不……不害怕……」


 


好半晌,他哆哆嗦嗦地抱住我:「可是挽意啊,我害怕……」


 


當啷,刀掉在地上,段荊雙臂緊縛,仿佛將我揉進骨血。


 


段荊這年,也才二十二。


 


段府一片狼藉,那些叛投端王的人鋃鐺入獄。


 


聖上的守衛向段荊走過來,我緊張地張開雙臂,生怕他們也把他帶走。


 


「他便算了,」聖上在關鍵時刻叫停,「朕答應過他的小夫人,給他封個大官。」


 


我感激地望著聖上,半晌壯起狗膽:「聖上,我想帶相公包扎傷口……」


 


段荊護著我:「張氏純真,聖上莫怪。」


 


聖上大笑起來:「朕沒那麼小氣,快讓你的小夫人領你下去吧,瞧都給心疼壞了。」


 


我拉著他往院子裡走,回到當初我們居住的小院。


 


越走越害怕,方才不哭,這會眼淚反上來,噼裡啪啦往下掉。


 


我悶頭走,段荊一言不發任我拉著。


 


直到走進院子裡,他猛然拉住我,從後面抱上來,低頭與我臉頰相貼。


 


「挽意……」他聲音低低的,有些啞,方才的嘶喊已經叫他身心俱疲。


 


我身子抖動著,一抽一抽哭出聲來。


 


「好挽意……不哭了……不哭了……」


 


我反倒變本加厲,啜泣不已,我的手也疼,後背也疼,全是傷口,卻比不上心疼。


 


我永遠忘不了段荊一個人孤軍奮戰的樣子。


 


也永遠忘不掉那份無力感。


 


我差點就失去他。


 


幸好屋中有藥,我固執地把他摁在椅子上,揭開黏糊糊的殘破衣裳,往日他光滑的皮表,此刻已布滿細密的刀口。


 


「有點疼,你忍忍……」


 


段荊細細摩挲著我的臉,目光痴迷。


 


上藥的時候,袖子滑落的肘腕,他眼尖地發現我的傷口,臉色大變,一把扣住手腕:「疼嗎?」


 


他把我嚇了一跳,扯動了後背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沒說他,他竟然生氣了,罵罵咧咧拎我扔到小榻上:「你們女人細皮嫩肉的,是啞巴了!不知道說?還是不知道疼?趴下!後背露出來!」


 


我面露遲疑,依然保持端坐的姿勢,小聲說:「可能……不太方便。」


 


段荊惱火道:「我能對你幹什麼!上藥!」


 


我已經能預感到段荊會是什麼反應了,縮縮脖子,小心翼翼道:「我……有孕了……有些藥,不太方便用……」


 


啪!


 


小瓷瓶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我愕然看見段荊楞在那裡,手裡空空如也。


 


緊接著,咚一聲,段荊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9.


 


段荊護駕有功,前院聽聞他暈過去了,支來一德高望重的老御醫,往脈上一搭,半天捋胡子道:「方才可是受了驚嚇?」


 


我與御醫相覷無聲,好半天,我沉吟道:「許是S多了人……無礙吧?」


 


御醫說段荊急火攻心,睡一覺就好。


 


我抱著他縮進小榻裡,睡了幾個時辰,隱約察覺有人摸狗似的摸我,迷糊睜眼,段荊滿目慈愛。


 


「你怎麼不睡了?」我揉揉眼睛,往他懷裡繼續拱一拱,汲取溫暖。


 


段荊傻傻地笑了幾聲:「我已經給孩子想了一百個名字,明日都寫出來,你選個喜歡的。」


 


原來他半夜瞪著倆眼不睡覺是為了想名字。


 


我懶散地動動腦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困頓道:「還是你看著辦吧。」


 


如今段荊逢人便說,那天我還親眼見他蹲在牆角跟一隻小公狗顯擺:「我要當爹了。」


 


結果被狗追著咬。


 


剩下的日子,我們住回了段府。


 


段老爺和段夫人,以及二公子站在端王那邊,理應按叛黨處理。


 


結果,三人皆被放回來。


 


聽到消息的時候,天剛好飄了雪。


 


層疊如雲的白雪覆在紅梅之上,樹下,段荊披了件氅子,圍爐烹酒。


 


他今夜多飲了幾杯,醉了,一雙眼兒微微眯著,朝我招手:「鞋襪都湿了,過來。」


 


小石龛中罩了根蠟燭,透過鏤空的洞射出朦朧的橘光,染在段荊雪白的大氅和線條清晰的側臉。


 


他如今已不再是微末小官,而是冉冉升起的朝中新貴,風光無兩。


 


以往嗤笑他的人,如今再見,要恭恭敬敬喚他聲段侍郎。


 


待吏部尚書退任,天下吏治便握在段荊手中,隻是早晚的問題。


 


他今夜坐於漫天大雪中,卻隻是我一個人的狐仙。


 


我興致未退,凍得臉紅撲撲的,捧著雪球過去,雪地落滿腳印。


 


段荊用熱帕包住雙手,粗糙地在我臉上劃拉幾把,便拉到身邊,啄了下我的臉。


 


「張挽意,一孕傻三年,你本就不聰明,如今連冷熱都不知了。」


 


如果我嫁給功成名就的段荊,也許會痴戀他,仰慕他,卻絕不會如今夜這般大膽,捧著段荊的臉,認真地說出藏在心底很久的話。


 


「你是我的。」


 


段荊的唇瓣上落了片雪花,他幹澀地舔了舔嘴唇,頭印在我的肩上,過了好會兒,才嘆了口氣:「懷胎十月……哎……且有得等。」


 


肅清逆黨用了足足半個月,從段荊與春生的談話裡,我隱約知道了細枝末節。


 


端王造反,聖上早有準備,隻是想借此機會,拔除心懷不軌之人。


 


二公子被免了官,一切與端王勢力有關的,都要徹查,如此便牽扯出了段夫人的醜事。


 


李氏拿先夫人的嫁妝補貼自己兒子,謀奪家產,甚至在她的陪嫁箱子底,發現一盒未啟封的五石散,和一張草藥方子。


 


段老爺對著那張方子,久久未動,天明,提了一把長劍出來,要S掉段夫人。


 


初秋的清晨微冷,段荊立在廊下,冷眼觀看這場鬧劇。我身上沾了露水,將他的目光從遠處拽回,嬌弱無力地摟住他:「相公,我冷,你抱我回去吧……」


 


他微垂雙眼,將我裹緊:「好。」


 


路上,我擔心地望著他。


 


覺察到我的目光,段荊笑了笑,故作坦然:「看我做什麼?」


 


可他哪裡像無事的樣子,回去後,段荊向朝中告假三日,也不幹別的,日日纏著我,寸步不離。


 


在我看來,他就像隻受傷的小狗,嘴上不說,心裡卻比誰都依賴親人。


 


三日過後,段荊恢復如常,段老爺的小院卻再也沒踏進一步。


 


差點經歷抄家滅族的危險,段氏宗親紛紛指摘段夫人吃裡爬外,一時間連二公子的出身都受到質疑。


 


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在院子裡。


 


今時不同往日,崔月華的娘家被定為叛黨,秋後處斬,二公子因尚未禮成,躲過一劫,不過是被端王诓騙的倒霉蛋罷了。


 


「嫂嫂……」他臉色有些憔悴,卻仍舊淡笑著向我見禮。


 


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寒暄幾句,臨走前,他又說道:「能娶到嫂嫂,是大哥的福氣。若我有此命,應該不至於落得今日的地步吧……」


 


「二公子,有句話我一直憋著沒說。」


 


眼下如果再說不明白,我會膈應一輩子。


 


「倘若我來京那日,真要嫁你,你敢違背母命,與我成親嗎?」


 


段淵仿佛我被戳到了痛腳,臉色倏然陰沉。


 


「我小門小戶出身,在天下人眼中,連給段荊當提鞋女婢都不配,他不說,但我曉得外面人怎麼罵我。」


 


「他甘願為我放棄仕途,背棄段氏門庭,這些,二公子可願意為我做?」


 


段淵面露難堪之色。


 


「有些苦,段荊肯吃,所以,有些福,也該他享。」


 


「人不能什麼都想要,這個道理,我如今才明白,也希望二公子能明白。」


 


他並非真心喜歡我,隻是覺得段荊有的,他也該有。


 


我細想起來,當年大姑口中如謫仙下凡般的公子,確是段荊。


 


說完,我兀自離開。


 


月光透過樹杈,灑下錯落的亮斑,在拐角處,段荊戴月而歸,不知站了多久。


 


他唇角帶笑,誇我:「我家挽意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樣子了,知事明理,叫人折服。」


 


我輕拽他袖子:「我們回家吧,這裡我不喜歡。」


 


段荊一愣,半晌說:「好。」


 


深秋的時候,段夫人突然病了。